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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节

      他愈往深处想,愈觉得头皮发麻。倘若苏夜清清楚楚告诉她,她要弑君犯上,拥立其他宗室,那他倒可以从容以对了,正因他不知道,才会越想越惊愕,随口问道:“你想做什么?”
    苏夜笑道:“你当真想知道?你绝不会喜欢我的答案。”
    刘独峰道:“为什么?”
    苏夜道:“因为你其实最怕麻烦,尤其是你解决不了的麻烦。我解释很容易,解释之后,你的想法未必会和眼下一样,岂不麻烦?”
    刘独峰府邸中有不少仆人,只负责清理打扫工作。他随身私事,仍由他一手培养出的亲信随从解决。张五、廖六两人奉茶过后,始终肃立一旁,静待他的吩咐。刘独峰扫了他们一眼,吩咐道:“你们先下去吧。”
    苏夜话说的刻薄,却十分准确。他确实很怕麻烦,否则何必花费大量精力,苦心与朝中各派系打好关系?奇怪的是,他很想下逐客令,听也不听苏夜的解释,内心偏有另外一个声音,催促他听下去,听她即将出口的内容。
    他望向她时,她正冲他微微一笑,道:“我相信大人的诚意了。”
    刘独峰道:“你有此想法,为何不与苏楼主商量?方小侯与风雨楼颇有交情,也看不惯蔡京等人在圣上身边安插人手,也许愿意帮你的忙。”
    苏夜失笑道:“小侯爷?他那人外表礼贤下士,风度翩翩,实则……对自己的基业看的极重,守的极紧,绝不肯让别人分一杯羹。刘大人,你在京城住了几十年,想必不会不知道,小侯爷与米公公本为一党,聚集了不少外戚势力,岂会允许风雨楼插手?”
    忽然之间,刘独峰明白了她所说的麻烦。麻烦不在于事情本身,而在于他难以拒绝。他仍坚持问道:“继续。”
    苏夜收起笑容,肃容道:“你问我想做什么,我也说不上来。但你没猜错,我想先亲近嫔妃,再亲近皇帝。我是女子,进宫更为方便,我容貌不错,容易取得圣上信任,在我看来,很有可能成功。”
    刘独峰的手移到了胡须上,摸了两下,又下意识垂回原处。苏夜不知道他的心情,只道:“放心,我别无他意。圣上出宫时,身边都是蔡京的人,在宫中时,又只信任米苍穹。旁人想要他听见声音,看见事情,比登天还难。所幸米苍穹与蔡京貌合神离,否则我等将无容身之处。”
    刘独峰似笑非笑地道:“我等?”
    苏夜亦皮笑肉不笑,冷淡地道:“我和苏梦枕,不包括你刘大人。大人向来左右逢源,我又不是不知道。”
    刘独峰至今忍着没端茶送客,自己也很奇怪。苏夜则恰好相反,早在来此之前,就知道他有兴趣听下去,借以平复他犹豫不决的思绪。
    她不等他回答,径直说道:“总而言之,我期盼成为圣上身边的第三种人,至少将那几个乌烟瘴气的道士仙姑逐出宫外,臣子想面圣时,也不必非得讨好米公公。如果我能令他对我言听计从,其实是朝廷的幸事。他肯听我的话,总比听他人的话好。”
    刘独峰冷笑道:“此话听来有理,可我想了半天,你除了自荐枕席之外,好像也没什么好办法?”
    苏夜的脸略有拉长的趋势,又灵巧地缩了回去,露出一个梨涡浅笑,“你不必挤兑我了,如果真要个名分的话,我想做国师。”
    她见过九幽后,回想九幽神君与诸葛小花的恩怨,皆从争夺国师之位开始。徽宗迷信神仙方术,设下国师位置,很可能想要求仙问道,招揽方外高人。不幸的是,经过数场血雨腥风,这位置竟落到了非常不讨人喜欢的诸葛神侯手里,皇帝之挫败可想而知。
    如此一来,国师形同虚设,数十年过去,诸葛先生也未有所建树。苏夜一向觉得你不行,那就我来,横竖占着也是浪费,何妨让给她呢?
    刘独峰冷冷道:“当今朝廷的国师仍是诸葛,恕我直言,把十个你捆在一起,也不见得是他对手。”
    苏夜笑道:“我只需说服圣上,无需说服他。而且这都是未来的事情了,如今我甚至没机会瞻仰天子圣容,有何未来可言?大人给我一句痛快话,究竟答应不答应?”
    刘独峰沉默半晌,忽道:“你能给出多少好处?”
    苏夜愣了一愣,奇道:“你要多少?”
    刘独峰涵养极深,风度极好,此时终于忍不住,怒道:“难道在你眼中,我是一个卖官索贿的小人?你与后妃外戚往来,总该有拿的出手的好处,不然人家怎会将你放在心上?”
    苏夜这才恍然大悟,迅速回答道:“不管他们需要什么,都有的谈。另外,我医术不错,精通用毒,也可用来当作交易筹码。”
    刘独峰余怒未消,正要再说几句,忽地心头一动,出现了一个极为可疑,又有点可怖的猜想,居然把要说的话压了下去。他目光在她脸上逡巡一阵,陡然射向远方,口中问道:“就只这样而已?你不想在宫中闹事?”
    第一百二十七章
    苏夜笑道:“你当真以为我会如此不知轻重?”
    刘独峰冷冷道:“恰巧相反,你就是太知道轻重了, 才让我毫无把握。你若惹出事端, 绝不会因为一时冲动, 只会因为蓄谋已久。我见过不少被人娇宠惯了的官宦千金,富家小姐, 比起她们,你更令我担忧。”
    苏夜将茶杯放回桌上,坦然道:“我真当不起大人的盛情夸赞。”
    刘独峰觉得自己刻薄够了, 心里多少舒服了些, 以老人特有的喉音哼了一声, 恢复了平日高贵严峻的态度,却又接续一句道:“我都不敢让我女儿与你结识, 遑论后宫嫔妃。”
    苏夜一愣, 旋即问道:“为什么?”
    刘独峰寒声道:“因为你胆大如斗, 无所不为, 她却连一星半点武功都不会。她若从你这里学来胡作非为,又无力保护自己, 我可如何是好?”
    苏夜笑道:“你不肯教自己女儿武功, 似乎不是我的过错。”
    刘独峰顿了顿, 极为感慨地道:“我年轻时心存侥幸, 觉得不教女儿武功, 就能让她远离江湖中的血雨腥风,后来才发觉我错的何等离谱。当时我改变主意,她却过了练武的好年纪, 对武功毫无兴趣,只喜欢琴棋书画,我也无能为力。”
    话说到这里,他终于流露出些许上了年纪,身为父亲的忧愁态度,眉间亦掠过重重隐忧。但他恢复的奇快,很快便疲倦地叹息一声,道:“不过,也许我真的疯了,竟然觉得你这主意不坏。在此之前,我仍然得问你,你既有此意,何不去找神侯府帮忙?苏楼主和神侯府关系也向来不错。”
    苏夜笑容加深,不甚在意地道:“大人不愧当了这么多年名捕,疑心可真重,你究竟何时才能停止试探我?诸葛神侯为人相当正直,不像大人你这么圆融。他就算要玩花招,也会亲自出手,抑或托付值得他信任的人。而我,我甚至还没有与他会面的运气,如何令他信任?”
    刘独峰冷笑道:“刘某在这世上并非孑然一身,家族亦有令名,自然与你不同。也罢,算你抓准了机会。我在京中确实认识不少权贵,我答应你,我会好好想想有没有我能做的。除此之外,我什么都不答应,什么都不承诺。”
    苏夜微微一笑,诚恳地道:“多谢。”
    他的反应完全在她意料之中,所以走出刘府大门时,唇边仍挂着微笑。刘独峰其实很有原则,且原则给他留下了极深的印痕。即便皇帝头顶生疮,脚底流脓,被实证为一个坏透了的家伙,刘独峰也很难自此调转风向,开始与朝廷上下为敌。
    她认为他心态很是矛盾,对过往与未来充满怀疑,又无法在一时三刻之间拿定主意。因此,她选择一个较为缓和的角度入手,以“清理君侧奸佞”为幌子,欲用女性身份,通过后宫,间接接触皇帝,果然大大减弱了逼迫感,令刘独峰较易接受。
    总而言之,若她想达成某种目的,除了亮明身份,以高深武功吓唬他人,迫使他们在生死之际,向她屈服,就是提出一个双赢的结果,使对方心甘情愿地接受。
    她早有这方面的经验,小心翼翼地实践了许久,然后在方应看身上,切切实实体会到了这一点。她从不避讳承认,方应看是她生命中的特殊存在。从他那里,她学到了不少东西。
    离开刘府时,她心底始终浮现关七的名字,潜意识中却时时牵挂着方应看。十二连环坞与迷天盟的冲突迫在眉睫,从头至尾由方应看一手操纵,她厌恶在旁人操作下行事,很想果断拒绝,只因拒绝是不理智的行为,对自己、对帮派均无好处,这才硬生生忍耐下来。
    如今刘独峰勉强同意帮忙,给予她新的可能。她不由又想起了方应看,和他步步连环的风格。她真希望有个机会,能与方应看和平分手,或者得到和平分手的威慑力。
    她并未回风雨楼,也不避忌各方眼线,大大方方地走街串巷,堂堂正正绕到十二连环坞的京城分舵,优哉游哉地从正门走了进去。
    自打她回京,这还是第一次亲自过来,面见程英等人。横竖叶愁红会将事情一一详细转述,并不需要她来充当这个复读机。但她知道,她必须要回来瞧瞧。风雨楼与连环坞的交情,还远远未到公然传递书信的地步。
    她们与她离开时别无二致,每日忙碌工作,不需担忧人身安全。最近,江湖上无数眼睛都紧盯着连云寨,关注傅丞相有何动向,给京城带来了罕见的平静局面。十二连环坞亦从中受惠,在五湖龙王离开期间,安静如昔地存在于开封府城中,仿佛一个长出来之后就不再恶化的良性肿瘤。
    而她苏夜,便是这个肿瘤的操纵者,早已做好随时恶化的准备。
    程灵素之闲淡一如既往,每日侍弄花草毒虫,像读新闻似的,听取下属送来的种种情报,再对之发表评论,以及鞭辟入里的建议。她一生人中,尚未经历过刻骨铭心的感情,抑或生死攸关的大变。就连她那个作恶多端的师叔石万嗔,也在昆仑入中原之初,莫名其妙死在路上。
    但无嗔大师从未看错人。程灵素无需任何变故,便养成了灵慧通透,无所畏惧的性格。她有时就像一只无形的手,几乎从不于台上现身,却隐藏着对十二连环坞的巨大影响力。无论对人还是对事,她的看法永远很正确,反应永远很迅速,从不主动惹事,也从不畏惧事情惹到头上。
    正因如此,若有某件事令她记挂着,在苏夜一出现时便急匆匆出口,一定相当重要。
    苏夜进入分舵花厅时,还在想是否要用“我想死你们啦”做开场语。但她尚未开口,坐在厅中的程灵素已抢先说道:“小侯爷给你……给五湖龙王送来一封亲笔书信。书信由他贴身随从负责传递,看来十分机密。我们均已读过信中内容,若你再不来,只怕就得下帖去请你了。”
    苏夜眉梢霍地一跳,问道:“他说了什么?”
    程灵素与程英并肩而坐,公孙大娘和陆无双却不在。陆无双性格较为活泼,因公孙大娘来自另外一个世界,对此地的风土人情并不熟悉,她时常和她一起,在城中逛来逛去,指点各位重要人物的住处,还有各大势力的地盘划分,此时她们恰好离开了分舵,没能碰上苏夜。
    剩下两人为人沉静的多,令气氛更为严肃。程英见她发问,连忙打开手边的木匣,从中取出一封信,道:“不如你自己读读看。”
    这封信笔法简略,措辞如平常般客气,但信中含义简明扼要,也许过于简明扼要了,竟有些咄咄逼人。方应看知道五湖龙王杀了九幽神君,回京在即,居然马不停蹄地送来指示,告诉她应该于何时,何地,攻击何处,才可顺利见到关七。
    他说,五日后子时,开封府三合楼,六分半堂与金风细雨楼的势力范围之外,只要她带人砸了这个酒楼,杀了酒楼中的人,在那里静待,过不多时,关七自会出现。
    苏夜读完之后,将这张薄笺在手中翻来覆去地查看,发觉并无其他字迹,方才舒了口气,笑道:“小侯爷真体贴我,我正想要你们主动与他联系,商量引关七现身的法子,他就主动送信给我,生怕我事情办的不够顺利。”
    程灵素淡淡道:“咱们这位方小侯么,从来聪明过人。他也许曾经认为,十二连环坞突然插手连云寨之事,是为了拖延与迷天盟的正面冲突。”
    苏夜笑道:“我又没得拖延症,为啥要拖延?”
    程英将信接到手中,重新封入木匣,接话道:“苏姐姐,我接待小侯爷足有四五次之多,对他的为人也算略有了解。他这么做,与他平时的行事理念相比,未免有点急切。我猜想,他是听说了五湖龙王杀死九幽神君的消息,感到相当意外,才急于亲眼见识你和迷天盟的冲突结果。”
    苏夜颔首,终于在另外一把椅子上坐了下来。她盯着自己裙角的褶皱,把它想象成方应看的脸,然后轻轻一拂,让它自然垂落,方道:“我也这么想。与此同时,我可以确定之前一直不敢确定的另外一件事。”
    程灵素问道:“关七始终在小侯爷的控制下?”
    苏夜缓缓道:“是。从方应看流露意愿起,我一直尽力搜集与关七有关的情报。他与六分半堂雷损,风雨楼老楼主苏遮幕是同一时代的人,所以问谁都不如问我师兄来的方便。只是,关七疯癫隐退之后,别人很难见到他,也就渐渐忘记了他的存在。我只知道,关七无理由信任五圣主、六圣主,迫害过去跟着他的老兄弟,造成迷天盟一蹶不振。如今他与外界的一切联系,均要通过这两人。”
    程英跟着她蹙了蹙眉,以更柔缓的速度道:“如今我们也可确定,五、六圣主便是小侯爷的人。他应该布局已久,不知想用关七做什么,然后发觉自己难以控制一个狂人,便想要他的命。由此可见,他当真很忌惮关七的武功。”
    事情确实已明摆着的了,方应看寄来这封信,就代表他不介意五湖龙王知晓他的布置。等关七死去,五、六圣主两人也不再有用,让她知道又何妨?也就是说,她带人去三合楼走一趟,无非只是掩人耳目的布置。
    同时,她又听苏梦枕亲口承认,大圣主、二圣主已投入金风细雨楼。那么剩下的三、四两位圣主既不投靠苏梦枕,又不在意方小侯,那么说他们是雷损的人,她也绝不会反对。
    她输了倒罢,一了百了,如果胜了,余下的事可有意思的很。
    苏夜想到这里,微微笑道:“并不仅限于此。他想杀关七,又不肯去杀,卖我一个顺水人情,让我有机会在京师占据地盘,否则无论对抗金风细雨楼,还是攫夺六分半堂,都是更棘手的情况。借此机会,他又有可能确定我的身份武功。我若不幸战死,也没关系……我死了,你们怎会是他的对手啊。”
    她说着说着,突然拍了拍手,赞叹般地道:“瞧,无论双方是输是赢,他都是赢家,便宜占尽,我还得对他感激涕零,承认欠他一个人情。我刚才去见了刘大人一面,那也是只见多识广的老狐狸,可他还远远比不上那只姓方的小狐狸呢。”
    程灵素冷冷道:“这是你自己寻来的盟友,你自己解决这个问题。”
    苏夜却摇了摇头,微笑道:“师姐,你错解了我的意思,也不明白我的心情。迄今为止,小侯爷并未做出任何实质危害十二连环坞的事情,只是在双赢的同时,尽可能地加上对他有利的条件,可以称作人之常情。不管怎么说,我想做什么,他不仅敢,而且能帮我做到,作为盟友,我不该要求更多。”
    她一顿,忽地掩口一笑,仿佛想到了极其好笑的可能,“你们想想,倘若我挑中的盟友不是神通侯,而是诸葛神侯,眼下又是怎样的局面?神通侯不过有点自己的小心思,企图在与我交涉的过程中,逐步蚕食十二连环坞。神侯嘛,哼哼,恐怕他第一个反对五湖龙王进京,将京城搅的动荡不定。”
    程灵素习惯了她利益至上的思维方式,也不意外,随意问道:“虽说不关我事,但我仍想知道,如果有一天,小侯爷看待你如同看待关七,你又要怎么办?”
    苏夜笑道:“难道你以为我没想过这个可能?我一向能不树敌就不树敌,将实情告知师兄后,可能仍会将两个身份剥离,以免令方应看心生警惕,觉得我威胁到他的势力。”
    程英奇道:“他的势力?他还算不上有桥集团的首脑,莫非你想说方歌吟昔年收的门人弟子?”
    她一提有桥集团,忽然之间,苏夜又想起了那个面如蟹壳,白发如银的老太监,冷声道:“等着瞧吧,假使我真能击败关七,将迷天盟连根拔除,他不找我商议暗算米有桥之事,才叫奇怪呢。而到那个时候,我也不会拒绝,因为我同样收买不了米有桥,只好很抱歉地杀了他。”
    程灵素道:“愁红已说过米苍穹的容貌气度,据你们所言,他的确是深宫大内的一位奇人。不知以他的武功,如何甘心在皇帝身旁做个大内总管,难道……难道皇室对他有恩,他必须报恩?”
    不仅是她,苏夜有时也好奇这事,但米苍穹来历非常神秘,一身武功也不知从何处学得,实在难以窥破其中内情。
    她摇头不语,用沉默回答程灵素的问题。程英却叹了口气,道:“暂且不提那位米公公罢,反正我们没和他打交道。我还得给神通侯寄出回信。你来说,我来写,以及……只剩五天时间,够不够我们做好准备,攻下迷天盟?”
    苏夜道:“足够了,京城不是江南。我们人手不多,根本不需要更多时间调配。何况,迷天盟名存实亡,对京城风云已无太多影响力,只因关七余威尚在,才没有人肯作先锋去招惹他们。我只要击败了他,迷天盟最后一点基业自然土崩瓦解,我若输了……到那时候再说吧。”
    她话虽这么说,心里却不觉得自己会输,更不觉得一定能赢,只是随口一说而已。她的心思向来很奇妙,或者因为前世现代社会的影响,和绝大部分高手都不尽相同。
    她既不刻意寻求一败,也不特别看重胜利。在她真正的想法里,胜与败都只是不同的结局,需要以不同的方法应对。如果应对不了,那就一死了之。她说“那时候再说吧”,绝非敷衍,因为她就是那样想的。
    她之所以珍惜自己的命,是因为它牵扯到他人的喜怒哀乐,因为她有必要对他人负责。
    程灵素听出她的意思,不自觉地摇了摇头,似乎不赞同她的人生态度。程英已研了几下墨,铺纸提笔,在封皮上端端正正写下对方应看的称呼。
    苏夜站起身,凝视着那个盛装重要书信的木匣。她的目光依旧清澄平静,仿若两潭永远不会沾染污秽的清水,但水中隐隐反射着刀锋般的寒光,又让人觉得冰冷强硬。
    她们与她一向亲近,但每次看到这种目光,也会不由自主觉得她变了个人。
    她沉吟了好一会儿,方道:“算了,我没什么好说的,告诉他,五日后半夜子时,五湖龙王依约而至,希望他莫要爽约。”
    第一百二十八章
    苏夜从不担心消息泄露,引来苏梦枕或雷损。她想独立解决迷天盟, 方应看也这么想。两人简直一拍即合, 隔空携手合作, 所以事情肯定会进行的极其顺利。
    方应看自会解决情报问题,命令五圣主、六圣主秘密行事, 将关七悄悄带出来,绝不惊动其他首脑。别的势力参与此事,只会让事态复杂化。
    迷天盟中, 除了七圣主关七关木旦, 剩下六位圣主均用黑布蒙面, 黑袍裹身,为人行事神秘莫测, 活脱脱六只五湖龙王。他没说那两位圣主是何等人物, 苏夜也无意询问。毫无疑问, 方应看把关七托付给他们, 变相认同了他们的可靠。既然他们是他的亲信,她自然不会多事打听。
    相反, 她对关七的兴趣一日比一日浓烈。她从未见过第二个人, 能同时引发苏梦枕、雷损、方应看三者的忌惮, 宁可容忍迷天盟幽灵般地存在着, 也不肯碰他一碰。由于好奇心驱使, 她并未追问他的容貌长相,打算把它当作一个小小的惊喜,留到最后一刻揭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