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拾捌 争锋
合阳殿上,舞姬正在献舞。献舞的舞姬是六皇子特意从勾栏阁中请来的,说是民间风情,别有一番滋味。卫三皇子欣赏得十分满意,果真六殿下是个极会投其所好的人。
三皇子身侧的三皇妃,眼见着皇子殿下挪不开眼了,却毫不在意,水翦双瞳,直勾勾地送着秋波给对面的太子殿下。越王在高位上看得清清楚楚,想着太子妃能有所反应,却只见得太子妃为太子添茶,十分乖顺,越王气的面色铁青。
太子殿下见到心上人,却也是连仪态都丢了的,不顾心上人已是邻国皇妃,一颗心都放在兰芷身上了。坐在太子下首的六皇子,十分气愤,很是为自己那位贤良淑德的王嫂抱不平。
同样为太子妃抱不平的,还有叶家小姐。
叶家小姐坐的虽说离太子妃远了几分,可一肚子火倒是很大。她若是个男儿,娶了宛清这样的姑娘做了妻子,那时前世修来的福分,只恨顾昭身在福中不知福,身为太子,眼光差的出奇。叶离见着兰芷,做了皇妃以后,倒是俗气得可以。因为讨厌兰芷的缘故,使得叶离对那位看起来贪恋女色的三皇子也十分厌恶。不过一想到这样的两个人缔结珠联,倒十分般配,而不论顾昭愿意与否,如今贵为太子妃的确是宛清,叶离心里便觉得舒畅起来。
一曲舞毕后,卫三皇子率先鼓起了掌。越王面色铁青了好一会儿后,才极为敷衍地草草鼓了掌,群臣紧跟着纷纷鼓掌。实则越王心中自有思量,兰芷和亲卫国后,都说三皇子夫妇夫妻情深,可如今看起来,却不是这么一回事。且自己那个不争气的儿子十分明了的旧情不忘,太子妃乖顺也就罢了,宋公还坐在殿上,这实在是一件很没有脸面的事。
越王揣着心事,面色极力克制,仍是看得出不太好。顾昭一颗心放在兰芷身上没有察觉,顾晔倒是看得明白,几番思量,执起了酒杯遥遥敬了卫三皇子:“都说三皇子与皇妃夫妻情深,让人称羡,今日一见,确是如此。这也足以见我越卫两国友好非常,故而这一杯酒,晔要先敬三皇子,也愿我两国世代交好下去。”
“六殿下客气了,”卫三皇子也拿起酒杯,同顾晔喝了这一杯:“卫国与越国毗邻千里,自然应做友好之邦。瑾安有幸,能得越王遣公主远嫁卫国,为我皇妃,我得良妻,才敢说情深。这杯酒原是瑾安应当敬王上的,却让六殿下抢了先,瑾安实在惭愧。”说着,三皇子含情脉脉地瞧了眼身边的兰芷。
卫三皇子说话谦虚有礼,且不论情谊是否真挚,他看着兰芷的那一眼,的的确确是深情地要掐出水来。殿上之人,不知有多少都在暗自感叹,卫三皇子赵瑾安,果真是个角色。
顾晔瞧着自己那位太子哥哥因三皇子深情一眼有些不悦,便乘机又拿起酒杯,想着三皇子与兰芷敬了去:“这一杯酒,晔要敬的是三皇子与皇妃。晔向来不喜虚礼,温言算是我的王姐,三皇子与我相称兄弟,倒是亲近,晔斗胆,便称你一声瑾安兄。说来倒是缘分,若不是当初王室没有适龄的公主,不得不挑选王公贵族家中小姐,选中了温言王姐,那便也就没有今日与瑾安兄恩爱的三皇妃了。”
顾晔笑得无邪,似乎是全然不知自己这一番话引得多少人高兴或是生气。卫三皇子倒是没什么反应,依旧是饮了酒,又笑着回敬顾晔。兰芷脸色不是很好看,拿着酒杯的手有些发抖,脸上的笑看着也很虚假,只是僵硬地喝了酒,一句话也不说。
默默看了一出好戏的叶离,此刻心里十分欣赏顾晔,都说六殿下最是与人为善,可想不到,六殿下戳起人的伤疤来,也是这样不留情面。叶离寻思,得空倒是可以结交结交顾晔,毕竟现下看起来,他们的脾性,是很相投的。
戳人伤疤的六殿下第三次拿起酒杯来,却是先叫了顾昭。六殿下笑里藏着针,就是偏要刺在顾昭身上一般,六殿下说:“王兄,照礼应当敬三皇子三杯酒才是,可晔思量,这第三杯酒,当是王兄来敬才是。王兄,两国交好,你为我越国太子,不如就替父王,与三皇子同三皇妃再喝一杯。”
六殿下漂亮话说完,看向越王,越王十分满意。虽说越王也不太明白,顾昭顾晔兄弟二人感情笃深,怎么今日顾晔倒像是非要让顾昭不痛快一般。幸而今日越王也不太想让顾昭太过痛快,顾晔的作为,很是合他的心意。顾晔看向越王,越王也就抬手示意顾昭:“太子替寡人喝这一杯酒,也表寡人愿两国时代交好之意。”
太子昭此刻推拒依然是不可能了,端起了酒杯,看着卫三皇子,克制不去多看兰芷,敬了三皇子夫妇,也不多话,便喝了干净。原本顾晔还想为难太子几分,可见太子脸色实在是难看至极,也觉得差不多了,便不再做更过分的事了。顾晔跟着喝了一杯酒后,扬声道:“奏乐。”
舞姬缓缓重新上殿,又跳起舞来。
这样一件事,了解了便也就作罢,可若是有好事之人,非得再出些幺蛾子来,那便又是一场风波。这个出幺蛾子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叶离。
照理说顾晔已然让太子不开心了,叶离也就痛快了,可叶离暗地里瞧着宋宛清谨小慎微还有几分强颜欢笑,便觉得顾昭忒不是东西。叶离名声一向不好,其实同她脾气冲,是分不开的。叶离此刻脾气就上来了,托着下巴想了半晌该如何。等到舞女将这支舞也跳毕了,叶离笑着站了起来,恭恭敬敬地向越王拜了一拜,而后说道:“王上,太子殿下大婚时,因叶离离席匆忙,未能当面同太子殿下与太子妃殿下道贺,实在是失礼。今日叶离想借此良机,补上那日未尽的祝贺之意,还望王上恩准。”
越王有些迷惑,看了眼叶丞相,叶丞相也是不太明白的样子,看来叶离的举动,叶丞相也是不清楚的。越王点点头,默许叶离的请求,叶离也就趁机端起了酒杯,隔着整个大殿,朗声道:“太子殿下,太子妃殿下,这一杯酒,是叶离敬两位殿下,聊补那日尚未当面祝贺两位殿下永结同心的歉意。”
太子昭捏着酒杯,不肯起身,宋宛清看着叶离用口型说着“不要”,叶离看在眼里,却仍是笑着端着酒杯,就这样同太子僵持着。
大殿上的人都暗自思忖,不知叶离是发了什么疯。太子那些陈年往事的情情爱爱,有些年纪的臣子哪有不知道的,六殿下既然开口戳中了太子的痛处,也表明了越王的态度,给足了太子妃与宋公面子,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谁还敢再说此事。叶离跋扈是跋扈了,可她能与太子有什么不愉快,非得此时此刻说这些话。叶离端着酒杯的手有些累了,她环视了一周,都是些等着看好戏的人,越王不再开口,太子也不回应,她站在大殿上,就好像一个笑话。每每这样场面局促的时候,叶离便爱看看萧衍,萧衍此时也看着她,眉头紧锁,似乎是不想让她找这个麻烦,怎么可能,叶离觉得自己想的太多。
叶离续道:“太子殿下是可是怪罪叶离不够诚心?那么……”叶离离席,慢慢向太子席前走去,这不算长的十几步路,已经够叶离盘算许多。叶离走到了太子席前,行了礼:“太子殿下,太子妃殿下,可否同叶离喝了这一杯,不然,叶离心里难安。”叶离抬眼,似笑非笑地看着顾昭,继而又极为小声地说:“殿下,叶离手疼,若是打翻酒盏,可不太好看。”
顾昭眼神变得阴鸷,仍是坐定了不动:“难看的是叶小姐,可不是孤。”
“那么……叶离这杯酒,转头去敬了卫三皇子同皇妃,可好。”
“你敢。”顾昭喝住叶离,叶离垂首:“殿下。”宋宛清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生怕太子震怒怪罪叶离,可顾昭却终于拿起了酒杯,冷冰冰地说:“多谢叶小姐了,叶小姐好意,孤受领了。”顾昭将“好意”两个字咬得极重,而后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宋宛清眼见着气氛没有更僵,也说着道谢的话,喝了杯中酒。
叶离拜了顾昭,退回自己席上,很是开怀。
“叶小姐咄咄逼人的毛病,倒是丝毫未改啊。”等到叶离重新坐好,顾晔下首的顾暶极尽嘲讽地开了口:“怎么叶小姐如今愈发大胆,还逼得我王兄非喝这杯酒不可?”
“公主殿下,叶离惶恐。叶离祝贺之意,生怕太子殿下不肯接受,故而有些着急,没想到在殿下眼里,竟成了咄咄逼人,这是叶离的过失了,还望殿下见谅。”叶离向顾暶说道,很是十分恭敬。
顾暶知叶离虚伪至极,可大殿之上,还有他国之人,也不好发作,只是冷笑着,不再搭理叶离。
叶离松口气,歇了歇,眼神有意无意地瞥了瞥,正好落在了萧衍身上。萧衍案前的吃食半分没有动过,他向来不贪宫中宴饮。叶离不晓得这世间怎会生出这样万事皆不关心的人,世上的一切在他眼里,都只有疏离这一种态度。
叶离轻轻摇了摇头,为自己斟满了酒,这酒的确是不如十七酿的那么讨人喜欢。叶离撑着脑袋,却看见了一张小小的纸条不知何时落在自己脚边,捡起来一看,上书“太液池,西北角”六个字。叶离抬起头来环顾四周,不知是谁扔下的,再看了几眼,却发现字迹极为熟悉。
原来如此。
叶离收起纸条,原想当做没看见,可思前想后,还是起身,溜出合阳殿,向太液池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