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叁拾捌 故事

      那故事发生在百余年前,那时候越国还不是越国,北境最为辽阔的土地,叫做姜国。
    姜国那时的那位君主,是个不世出的的明君,年少时跟着父亲建立新朝,继承王位后又早朝晏罢、勤民听政,将姜国治理得一片繁荣安定。人人都称道,姜王英明,姜国清明,也就不再有谁去翻一些沉进黑暗中的旧账。
    在姜国的南方,有一处四季都是一派春色的地方,那里风景秀丽,民风淳朴。那里有一座城,算不得大,也并不有名,城叫满枝城。满枝城边有一座山,开满了花,其中最为繁多的是梨花,山叫了无山。了无山上有一座神仙府,传说中是鲜花做的顶,玉石铺的路,神仙府叫忆忘府。忆忘府里有个老人家,一身白袍,仙风道骨,不知道活了多少年。老人家有两个弟子,一男一女,一大一小,大的天资聪颖,文武全才,小的最喜玩乐,终日无忧。
    故事就开始在这忆忘府,故事中人便是那两个不谙世事的弟子。
    南苏打小的愿景,就是要同师父师兄过一辈子。她的命不好,尚未出世就没了父亲,生下来又没了母亲,被奶娘拉扯大。奶娘带着她在满枝城饥一顿饱一顿地过了三年,等到她三岁的时候,奶娘病死了。奶娘临终前,撑着最后一口气,爬上了了无山,将她托付给了忆忘府的府主,也就是后来,她的师父。
    她做了神仙师父的二弟子,她的头上,还有着一位大师兄。
    南苏生来有些愚笨,也不晓得是否是还在娘胎里时生母颠沛流离,动了胎气的缘故。故而她的记性也不大好,上山前的事她都记不清了,只是有时依稀能想起自己的奶娘来,那也是曾经饥寒交迫的日子了。打从她能清晰记得的那一部分开始,便是整日活在忆忘府逍遥快活、无法无天的日子。
    南苏很是受宠,她有一个无所不知的神仙气度的师父,还有着一个相貌俊朗气度不凡的师兄,他们忆忘府虽然人丁稀薄,可是十分热闹。
    府中大弟子,南苏的师兄,叫梓休,两个人都是很没缘故的名字,据说取名字的时候,白胡子的府主拿着书,翻到哪个字,便是哪个字。他们忆忘府,讲究的就是一个随心随性。
    梓休与南苏打小青梅竹马感情笃深,虽说南苏愚笨,不懂得什么青梅竹马,梓休高洁,似是不贪恋红尘情事,可日子久了,兴许来日也会成了眷属。
    可眷属还没成,事情就先有了转折。而一切转折都在梓休下山办事,没能按时回去的那一次。
    梓休没有按时回忆忘府,南苏坐在了无山下等了他三日,可满枝城的城门开了又关,关了又开,都没有一个白衣少年打马而来。
    南苏等得困了,可又不敢闭眼,怕一睡下去,就错过了梓休。第三日的那个傍晚,南苏终于等得双眼模糊,见什么都是朦朦胧胧的。朦胧间,她瞧见一个穿着白衣的人来到她面前,她欢喜非常,揉了揉眼睛看得更清楚后,才发现是她那位老神仙师父。
    南苏焉了。
    师父挨着南苏坐了下来,高深莫测地说道:“丫头,你师兄不会回来了,莫要再等了。”
    南苏愣了。怎么回事,师兄如何就不会回来了,莫不是师兄外出办事出了事。南苏抓紧了师父的袖子,泪眼盈盈:“师父,我师兄出事了么?”
    无怪南苏异想天开,她打小爱听山下说书的老头说书,知道这人世无常,日子有一日没一日的。那些痴男怨女最爱经受波折,你死我活,才能修得正果。可自个儿与师兄,也并不是痴男怨女,南苏丧气了。
    师父笑了,拍拍南苏的头:“傻丫头,你师兄很好,只是有些事,该有个结果了。”南苏听的不知所以,就听见师父继续说:“丫头,你不是一直闹着要出城么,说是只坐在山下看不见外头,那师父就让你出个远门可好?”
    小丫头不哭了,师兄没事且自个儿还能出门,南苏高兴了,抹了泪就笑起来:“师父说话算话?师父从来偏心,许师兄出城不许我出城,师兄晓得的东西多,我却十分浅薄。师父,南苏真的能出城么?”
    南苏欢喜着抱怨,打从上山起,过了这十四年,她从不被允许踏出满枝城,她走过最远的地方,不过是了无山下的那方石阶。她并不乖巧,偷跑着出城的事她做了不少,只是每每走到城门口,便被自己那丰神俊朗的师兄给拎了回去。南苏有时,十分不喜师兄,也想过要不将他这位师兄绑在后山断肠崖上吹几日风,清醒清醒。。
    可她实在好些日子没见着师兄了,心中情绪到头来只是十分想念。翌日一早,南苏便收拾好了行装,准备出门。
    临出门前,师父给了她一个盒子,里头装了一封信,盒子的钥匙在梓休手里,若要知晓信中内容,便得寻到梓休才是。师父说,梓休在北边一座叫晋阳的城里,只要一直向北走,便能到。
    南苏规规矩矩地拜别了师父,背着包袱就下了山,那时南苏还不晓得,那座晋阳城里,还有着撕裂人心的真相。
    满枝城在姜国南境,晋阳城在姜国北境,师父给了足够的钱财,嘱咐了又嘱咐,南苏乘过牛车,坐过马车,最多的时候是自己走路,因为怕遇到坏人。颠簸了三个月,等到她到晋阳城的时候,已是精疲力竭,形容消瘦。
    南苏局促地抱着包袱进了诺大的晋阳城,还未缓过神来,便被人敲晕了带走了。她醒来时,在一处规格严整的屋子里,她叫喊着,痛苦着,一遍遍叫着师兄,却无济于事。她被人关着,除了每日有人送来吃食外,她见不到任何人。她数着天白了又黑,黑了又白,就这样过了七天。
    小丫头绝望着,不晓得自己的余生是否就这样过了。被人关着,再见不到师兄,师兄若是从此见不着自己,不晓得会怎样。老实说,若是有一日师兄命悬一线,自己又无济于事,或许自己就要从了无山后的断肠崖上跳下去,陪着他了。若换做是师兄,必定会走遍天下为自己报仇雪恨吧。南苏瘫倒在地上,倒不是没力气,平日里她也喜欢就这样倒在忆忘府前的梨花树下,然后师兄会来背起她。
    此时南苏瘫倒着,门却忽然被人踢开了,一个人急匆匆地冲了进来,抱起倒在地上的她。南苏此刻除了心中绝望外,倒是很清醒,这几日的吃食十分不错,她吃得不少。南苏看得清来人,便痛哭出来,抱紧了来人。她那青梅竹马的师兄,现下来了她身边。
    梓休抱着她,等她哭够了哭累了,便轻声安慰她:“小苏,我在。累了就靠着我,师兄带你回家。”
    南苏软糯地点点头,缩在梓休怀里,任他将自己抱起来,走出门去。只是他们还没能走出院子,便被人拦了下来。拦住他们的人都披甲执刀,为首的那一个一身玄色衣袍,鬓角灰白,看得出已到中年。
    玄衣的中年人看着南苏,和蔼地笑开,话却是对着梓休说:“你不必这样警惕,不顾一切的,有些话,我未对你说过,可也要你知道,这个小丫头,我比你更想好好护住,而有些事,她也该知道。”
    南苏感觉到梓休抱着她的手收得紧了:“她不该知道,我求您,放了她。”
    南苏懵懵懂懂,轻轻从梓休怀中跳下来,躲在他身后。中年人此时对着她,摸出了一个玉佩来:“丫头,若是这世上有什么阻隔在你与你师兄之间,你要如何?若是你与你师兄有着血海深仇,你又要如何?”
    “父亲!”梓休暴怒吼道。南苏看见他的肩膀耸动着,双手也紧紧攥着,来不及理清师兄同那中年人的关系,脑子里就好像有什么冲破开了。她忽然记起了一些她尚未上了无山,还跟着奶娘过活的日子,奶娘那时抓着她的手,说了许多话。
    是走还是留,此刻成了一个大问题。眼前这形势,若是他们要走,那中年人未必真要下狠手留住他们。可南苏脑子里反反复复都是奶娘虚弱着说的话,小姑娘思量许久,有了主意。
    南苏从梓休身后钻出来,小脸红红的:“我记性不好,可此时记起了些什么来。奶娘从前说我金枝玉叶来着,我混沌不明,老先生,您可是有话要同我说。”
    中年人让人搬来了几张椅子放下,一张放在她身边,自己也坐了下来。梓休拉住她,眼睛红红的,全是挣扎与悲恸。小丫头只是摇摇头,眼中早已没了素日里的懵懂。那些梓休苦苦隐瞒了十来年的事,终于要清楚明白地被人拉出来。
    南苏坐了下来,听中年人说起故事来。
    姜国在这朝君主称王前,前朝君主,姓阮。阮氏的君主温和清明,将姜国治理成北境最富庶的国家。姜王的子嗣并不算少,皇子从太子排到了老五,可整个姜国王室,却只有一位公主。天下闻名的永安公主,阮卿,北境唯一的王女。
    阮卿从小受宠,北境之中无出其右,就是放眼天下,也未见得有比她更权势逼人的王女。这样一位王女,在她二十一岁那一年,做了惊动天下的一件事。那时姜国的镇国将军程氏,趁着老姜王病逝,太子登基政权还未稳固之际,拥兵叛乱,攻陷王城,小姜王领军征战在宫城外,死于乱箭之中。二十一岁的永安公主阮卿,一身白衣,立在城头,掷地有声地痛骂乱臣贼子,自责自己空得永安之名,却护不住王城百姓。在叛军攻进宫城前,阮卿跳下宫城,以身殉国。
    姜国从此改朝换代,前朝永安公主的名讳,以这样悲壮的方式,成了天下人茶余饭后都会谈及的。而姜国王室,举家只剩下了一位逃出宫城的王后,同王后腹中的胎儿。
    南苏听得整个人极不自在,不住地抖着,梓休蹲在她的身边,紧紧地攥住她的手。中年人继续道:“前朝王后,后来生下了一个女儿,这个女儿,被奶娘养大,三岁的时候,送到了一座山上,至今已经十四年了。”
    南苏没了力气,从椅子上滑倒在地上,梓休抱着她。向来明朗的梓休暴怒地吼着:“够了!告诉她这些,您是在要她的命!既然如此,不如您杀了我,我拿我这条命,来替她。”
    中年人忽然笑了,笑得悲怆:“你以为,我要她死?这世上的人,除了你与你师父,不会再有人,比我更想护住这个丫头。知彦,有些事,你瞒不了她一辈子。”
    “小丫头。”中年人站起来,像是歇下了什么重担:“我姓程,你的师兄,是我的养子,如今姜国的太子。前朝阮氏,是你的母族,姜王是你的父亲,那位殉国的永安公主阮卿,是你的姑母。小丫头,若是没有那场叛乱,你该承欢父母膝下,做着一位不知忧愁的公主。”
    “你的姑母,是我的发妻。南苏,我知晓你与知彦从小情深,可这样的事瞒着你于你并不公平。程氏造反作乱,是不争的事实,哪怕如今无人敢说,也无法抹去。我与阿卿结发做了夫妻,却还是逼得她心成死灰,以身殉国。我同阿卿虽为夫妻,却不相知,这人世有许多事,都是不可预料的。南苏,这等深仇大恨,你释怀与否,都是应当的。你且想想,你们走吧。”
    南苏眼神变得空洞,突如其来的身世她还反应不过来。她晓得自己命苦,可不晓得苦得这么曲折,她青梅竹马的师兄,忽然就变成了自己有着灭族之仇之人的养子。
    梓休带着南苏到了一处院子,将她抱回屋里,等着她开口说话。南苏低着头坐了许久,才开口道:“师兄,让我想想可好。”
    这样一想,便是小半个月。
    想事情是很痛苦的,尤其是不论想出什么结果来,都会失去一些什么。说书故事里,这样的叫人无可奈何的故事委实不少,可真要发生在自己身上,却又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深仇大恨几个字,说起来其实很不轻松。
    等到这一日,晋阳城下了雪,南苏从窗户里瞧见了,她这些年来头一次看见雪,她自幼长在南边,看雪都很奢侈。南苏终于忍不住推开房门走了出去,院子里挂满了灯笼,梓休负手站在院子正中,看见她出来,便伸出手来。
    南苏瞧他模样,想起了有一年生辰,偷着想要溜出满枝城,却被梓休逮了回去,梓休背着她,上山的时候,山上的长阶上,摆满了灯笼。她怕黑,自小就怕梓休记得清楚,也就为她多费了心。。
    此时南苏心中五味杂陈,心中情绪不知是什么。灭族的仇是真的,青梅竹马的情谊也是真的。她看见雪花落在师兄的肩上,伴着昏黄的光,岁月静好也不过如此,只是她哪里还有什么静好。南苏抬手,递给梓休一个盒子:“师父给的,只有你能打开。”
    梓休上前接过盒子,却是问道:“小苏,可有话要同我说,若是你不能原谅,也不要紧。小苏,同我说说吧。”
    南苏望着满院子的灯笼,沉默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