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肆拾陆 相害

      大军出征后,颜七夕搬进了叶府,且搬进叶府那日正好撞上了叶丞相。七夕这是第二次见叶丞相,第一次是在叶离及笄的生辰宴会上,她十分狼狈,也不敢东张西望,只是抬眼飞快看了眼。这次正面撞上了,颜七夕才切实看清了叶丞相。
    说实在话,颜七夕进出叶府无数次,却从没碰上过叶丞相,按叶离所说,叶丞相不是在宫中,便是在书房,为臣奸佞,但胜在刻苦。
    阿离不喜欢叶相,颜七夕从前也就不那么喜欢叶相。
    只是今次撞上了,叶相却很是和蔼,并不如颜七夕想的那般冷漠刻板。倒是阿离十分不开心,也不与叶相行礼,只管拖着颜七夕离开。
    父女关系到了这个地步,也是让人感慨。
    叶离重新为颜七夕选了一处厢房,离叶离的院子很近。颜七夕并没有带什么东西来,叶离都为她准备好了,大军此去虽无险祸,但毕竟路途遥远,若是回朝,也至少得半年。也就说,颜七夕要在叶府,至少住上半年。
    从年夏到年冬,整好也就是半年,叶离算好了,年夏教七夕游水,年秋领着她去洛川看漫山枫叶,年冬再回肃和看雪,日子也就不算无聊。可惜是十七无法跟着她们一道,宛清也无法从宫中脱身。
    这日的天气十分好,艳阳高照,叶离就要领着颜七夕去游水,一到厢房,才发现颜七夕不在房中,问了下人,才知道一早就又人来请走了颜家姑娘。叶离追问来者是谁,下人却并不认识,只是颜家姑娘神色如常,应当只是去见见普通朋友。
    大事不妙。
    七夕在这肃和城里,除了自己与宛清,连带着十七外,哪里还有什么朋友。不是朋友,又会是谁能将她带走?叶离赶忙跑到后院,将十七唤出来,问她能否感知七夕的所在。
    十七凝神静气一番道:“城外。她的气泽在城外,我只能感知到这里。”
    叶离听着,越发觉得大事不妙,七夕向来迷迷糊糊,故而自己从来都是多加谨慎,不肯行差踏错,也不肯胡乱走动。七夕必定是遭人哄骗,诓出城去了。
    这样的念头一出,叶离赶忙撇下十七往城外奔去。岂料才赶到城门,便瞧见了七夕被人护着缓缓走了回来,护着七夕的不是旁人,而是当朝的六皇子晔,同楚平侯家的公子谢远苏。
    叶离站在城门下,远看着颜七夕白色苍白,想不通他们怎得在一处,莫非是这两位贵人相约了七夕,那也不应当啊,叶离很是不解。
    待到三人走近了,也瞧见了气喘吁吁的叶离,颜七夕迎上去问道:“阿离,你怎么在这里?”
    原本叶离要告诉七夕自己是来寻她的,可一瞧着颜七夕看见自己的神情欢喜却藏不住慌乱,面白如纸,脸上竟然还有擦伤,便怒道:“谁干的!”再看她身后的两人,便一把将颜七夕拉到身后,语气不善地问道:“不知六皇子与谢公子何故与我这位小友在一处?”
    谢远苏并不答话,只是关切颜七夕现下可好些,倒是向来满脸笑的顾晔似有些尴尬地说道:“说来话长,是晔没有教导好小妹,才伤了颜姑娘,今日之事,晔来日定当再登门致歉。晔方才听颜姑娘说,颜姑娘现下住在叶府,那就还望叶姑娘不嫌,晔改日登门拜访。”
    “小妹?你说顾暶?”
    叶离脸色变得很难看,顾暶这两个字,就让她很不高兴,她不晓得顾暶又出了什么幺蛾子,但一定不是好事。
    七夕怯怯地拽着叶离的袖子,想要避而不谈这件事,可叶离很是坚决,站定不走,非得听顾晔道明原委来。
    只见顾晔愧疚万分,谢远苏有几分不快,顾小六缓缓道来。
    顾暶是个很好面子的人,作为越国唯一的王女,向来是跋扈惯了的。阖宫中没人不晓得温景殿下脾气大、惹不得,打小不可一世的顾暶偏是在去年年秋是碰上了个与自己乖张得如出一辙的人,且那人还狠狠地折损了自己一国公主的面子,这口气,顾暶怎么也咽不下。
    这厢被人气得够呛的事还没缓过来,那厢便又有事情来添堵。
    这事儿顾暶不曾同任何人说过,只是她自己隐藏笨拙,叫许多人看了出来。顾暶倾心谢家小子,用情很深。原以为自家六哥与谢远苏交好,自己近水楼台,若与谢远苏互生情愫,再等两年,便可请求父王降旨赐婚,好让自己如愿以偿。顾暶从前没想过,若是谢远苏不喜欢自己该如何,尊贵的王女,不懂得这世间还有许多求不得的事。
    直到看见了谢远苏屡次三番维护颜家那个卑贱的小丫头,顾暶有些发慌。谢氏那朵高岭之花,放着自己这北境最为尊贵的王女不喜欢,莫非是喜欢一个蝼蚁不如的人?
    让人不快的事一件又一件,偏偏叶离与颜七夕还是至交好友,顾暶几个夜里睡不着,心中什么歹毒的计谋都想过了。
    叶离动不得,可要加害颜七夕,就是易如反掌的事。故而便有了颜家门前死耗子的事,可自己的人扔了几天死耗子,都被人无声无息地清理干净,甚至自己手下的人被揍得鼻青脸肿,回来还说瞧不清下手的人。顾暶不知道这两个眼中钉,自有不是凡俗的老怪物护着。
    得闻颜七夕搬进了叶府,顾暶便愈发气恼,若是颜七夕住在叶府时出了什么事,想必叶离一定悔恨万分,愧疚难当。
    顾暶的郁结舒解了一半,写了信,送到了叶府颜七夕手中,落的,是谢远苏的名字。顾暶料想颜七夕小女儿家,心中羞涩,拿着这封信,也不会同叶离说,就算是告诉了叶离,也不过是败坏了谢远苏的名声。事实上,她确实猜对了,颜七夕只字未与叶离提。
    今早颜七夕匆匆出门,去城外赴约,顾暶好生心计,将地方选在城外,动起手来也方便许多。顾暶的算盘,是想要划花颜七夕的那张脸,颜七夕原本就是容貌普通,若是再毁了脸,怕是从此也不敢见人了。
    顾暶自以为谋划得天衣无缝,却终究还是出了意外。
    一来是今日顾晔与谢远苏相约去吃酒,顾晔晓得顾暶的心思,虽说大抵也看出谢远苏并不喜欢自己那个小妹,可为兄长,终还是时时为小妹思量,但凡同谢远苏相约,十之八九都会带上顾暶,今次也不例外。可今日偏偏是顾暶一口回绝,只说是自己困乏,不想出宫。顾晔是个观人于微的人,看着顾暶言辞闪烁,就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派人悄悄看守顾暶后,才晓得她去了城外。顾晔也吃不下酒了,同谢远苏便去了顾暶所在之处。
    事情便是这样巧合,颜七夕不大认路,从前也因走错路而遇到许多贵人,旁人怜她弱小无助,便施以帮助,这些个人里,谢远苏让她一见倾心,叶离成了她的至交好友。颜七夕不大认路,又焉知非福。
    也因她这个缘故,故而她到顾暶信中所说的的地方时,顾暶已经等了许久。她未必不想快些到,更是不想谢远苏等她许久,可她到时,顾暶已因为等候良久而心中不快。顾暶远远看见颜七夕,便让人将她绑了,扔到自己脚边。
    她们约定在一处密密的林中,周遭只能听得见风穿过林子的“窸窣”声,颜七夕被人绑了手脚,扔在地上,脸朝着地,蹭破了皮肤。
    颜七夕艰难地蜷缩住,让自己可以跪起来,却被身后的人摁在地上,抓住头发,迫使自己抬起了头来。颜七夕脖子扯得通红,呼吸都十分困难,她看见眼前人是顾暶,眼中便是藏不住的惊恐。
    小丫头死命地挣扎,却被人摁得更紧,她动得愈发厉害了,身后的人便狠狠踩在她的背上,使她痛苦地喊出声来。
    顾暶便笑了,笑得渗人,她一抬手,便有人上前,拿着刀子,蹲下来,在颜七夕面前比划。此时颜七夕想,顾暶估摸是要杀了自己,小丫头吓得喊不出来,只有眼泪从瞪大的双眼中落下来。
    谢远苏与顾晔便是此刻到的。
    谢家小子踹开了踩在颜七夕后背的人,将她扶起来,解开她手脚的绳子,把不住发抖,双手冰凉的小丫头抱在怀中。
    顾暶看见来人,就知道不妙,眼看着谢远苏珍视颜七夕,就又急又气。顾晔看着小妹如此荒唐跋扈,要害人性命,一向温和的顾晔,一巴掌狠狠打向顾暶,却还是停在了顾暶面前。顾暶气急败坏地解释自己并非想要害人性命,却在瑟瑟发抖的颜七夕面前显得十分苍白。
    顾晔说道此处,便住了声,因为叶离此时看起来很可怖。
    颜七夕轻轻拉了拉叶离的袖子说没事,便稍稍安抚了叶离几分。叶离看着顾晔说道:“六殿下,今日之事,我不会善罢甘休,我不在乎顾暶是谁,什么身份,下次遇上,我定会让她偿还。至于二位出手相救七夕,这份恩情,叶离也定会报答。”
    说罢叶离牵着颜七夕便要离开,身后谢远苏却叫住了她。
    “叶姑娘,阿衍,要成婚了。”
    叶离没有回头,定定站着,只有被她牵着的颜七夕,知道她此刻的难过,叶离的手,抓得很紧。
    年少时不顾一切爱的人,终于成了旁人的少年。
    叶离喉中干涩,说话都很艰难。
    “那真是恭喜。”
    很久以后,叶离想起今日的这句话,才明白过来,从这一刻开始,她才真的学着说好些违心的话,只因为那些话,比真话让人安心。
    谢远苏告诉她年少的幻梦彻底破灭,过往如烟云,件件都虚妄。
    叶离没有哭,她还记得要牵着七夕的手回家,再没人晓得她故作坚强,其实溃不成军。她心中有个小人儿,伏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
    可惜没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