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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拾贰 醉谈

      见过辰止上神后的每一日,我都在想着,该如何才能再见到辰止上神。
    这样烦心的事不能与曲顾说,不能与司文说,也不能与司战说,那便只好回幻清渺林同六长老说。我知心的朋友并不多,在我离开幻清渺林的这些年,大多都离开渺林四处修炼去了。这是渺林的规矩,成了两万岁的大礼,便要离开渺林修炼,或长或短,大多也都是再万余年也就回渺林了。如今在渺林,能与我说这些心事的,便只有六长老,六长老有时说话虽然刻薄,可却很是在理。
    我向曲顾讨了几日假,说要回渺林看看,曲顾很是爽快地答应了。曲顾这家伙,跟着他两千多年,我总摸不清他的性子,有时冷漠得让人害怕,有时倒十分通情达理。我已有几百年不曾回过幻清渺林了,在七十二天当职,本就是没有特许不得下界,只是百花司里的事情说起来也不多,曲顾见我时时在他眼前,让他看着烦,隔上一两百年便让我回渺林一次,只是近来修炼得紧,便少回了一两次。我收了好些东西,是这几百年里曲顾的赏赐和司文司战送我的,说是对我修炼大有益处,这些都是好东西,我平时舍不得,正好带回渺林。从前想要飞升,最大的愿望,除了是一睹上神尊荣外,更要紧的是,光大渺林。
    当年飞升成功,吓退邪冥以后,这些年邪冥幽刹一直不敢轻举妄动,三长老说,他们心里一定憋着一口气等着发作,若是他们也有飞升的同族,必会趾高气昂,大举进攻渺林。遗憾是,他们还没能出这样一个同族。虽然如此,这些年我也不敢轻易懈怠,有时得了司战的指点,便更觉得这些年大有长进。
    我回幻清渺林前,先同司文说了说,他好些时候都不必再说故事了。曲顾倒是不忘了压榨我,让我将院子里的落叶清扫干净后,才放我离开。我特意绕到清渊宫门口去,站在远处看了看,以我的身份,我不能太过靠近上神宫邸。一如既往地,什么也没瞧见,便灰溜溜地回了渺林。
    回渺林的时候,尊主还在闭关,三长老与六长老在渺林外接我。
    我将带回来的东西交给三长老,让他看着分给渺林同族。六长老看见那些好东西,眼睛都快冒出光来,狠狠夸赞了一番我真是十分乖巧,还时时顾及渺林。三长老疼我这些年积攒这些东西实在不易,让我多用在自己身上,至于已经带回来的,他会看着分给同族的。见我似乎还有话要与六长老说,他便先行离开了。
    我从小同六长老交心许多次,从前她爱叫我小鬼头,长大了也肯认真听我说话。此番我这心事不知从何说起,六长老便亲自做了些吃食,说是让我尝尝她的手艺,倒不如说是先让我宽心,毕竟她的厨艺实在差的没边。
    六长老爱喝酒,吃饭的时候也喜欢喝上几杯,便拿了酒杯来,让我陪她喝几杯。我不会喝酒,那东西喝进口中,喉头便似有火灼,也不知六长老怎么就喜欢喝酒。六长老告诉我,酒是个好东西,一醉解千愁,没有烦恼的时候可以怡情,若是有了烦恼,几杯酒下肚,那也就没有了。我现在这样,正很合适。
    也不知六长老说的是真是假,但想必也不会唬我,我试着喝了一口,倒好像是没有我想的那样难喝了。
    六长老的酒量不知为何那样好,随随便便喝上一喝,便叫我头昏脑涨,眼冒金星。六长老用手戳了戳我的脑袋,连声音都变得缥缈起来:“小十七,你有什么心事,说给我听听。”
    我说得糊糊涂涂,一会儿说我在七十二天过的寂寞,一会儿说修炼实在痛苦,六长老拍拍我的头,宽慰我不必非得逼自己变得十分强大,然后揪着我的头发,让我疼得“哇哇”乱叫。六长老就乐得笑着说:“小十七啊,你若还不老实说究竟有什么要紧事烦着你了,我便将你从这后山崖上扔下去。”
    我被六长老吓得哭了出来,全然没想明白我一个灵力还算不错的花灵怎么会怕被她从后山扔下去。我哭得太难听了,六长老捂着耳朵,骂我不知同谁学的,哭也能哭得这样招人烦。我抽抽搭搭地告诉她,这是我悄悄跟着百花司的花神学的,六长老便疑惑那七十二天的神女怎么能哭得难听,定是我胡说八道的。
    这番怀疑让我心里委屈,谁天生就能哭得那样难听,我真是学的啊。六长老一听是七十二天便觉得我在胡扯,我过了这两千多年了,我还不了解么。百花司里那些花神,整日娇娇弱弱的,对着曲顾撒娇的时候眼中带泪,我见犹怜,加上她们好看的脸蛋儿,谁见了不心疼,曲顾却不为所动。
    我挺高兴的。说起来我十分不喜欢百花司的花神,她们看不起我出身低微,很不待见我。曲顾在时她们还愿装作不那么讨厌我的样子,曲顾不在的时候,她们要么就指桑骂槐地羞辱我,要么就颐指气使地使唤我,我一个百花司主的神使,若不是我打不过她们,我才不会忍着。她们倒也胆大,料定了我不会告诉曲顾,只会忍气吞声,欺负起我来是一点儿也不手软。我只好躲在屋里不出去,心里却有几分后悔被曲顾看中,做了他的神使。可曲顾对我还是不错,后悔着后悔着,便没那么后悔了。我的艰难日子过了几年,知直到曲顾不知为何发现了此事,责罚了众位花神,我才算是解脱。说是责罚,其实也就是关了禁闭,我为了躲着她们,自己还给自己关了禁闭呢。所幸只是几年,在我的年月里,倒可以不计。
    不知怎的莫名想起了这些事,难过得哭得更伤心,六长老趁机揍了我一顿,让我闭嘴。我怀疑她就是想借机揍我,平日里不得相见,如今正好有了机会。我又难过又生气,大声叫嚷着:“龄攸!你欺人太甚!我今日若不将你脑袋上砸出一个包来,我就不叫十七。”
    六长老莞尔,只是说话咬牙切齿的:“你胆子愈发大了呢,小十七,看来今日我得让你乖点儿了。”
    我一个激灵,酒醒了一大半。
    方才我是直呼了六长老的名讳了么,我记不大清了,只听得谁叫了声龄攸,可我左看右看,这儿除了六长老和我,再没谁了。六长老自是不会自个儿叫自个儿的了,那果真是我直呼了六长老的名讳。
    我闯祸了。
    在渺林,除了尊主与众长老外,谁都得恭恭敬敬,不得逾矩,谁敢不要命了直呼长老的名讳,责罚定是重的。若是其他长老还好,偏偏六长老是个女长老,且还是脾气不好的女长老。从前我有次得罪了六长老,其实也就是将她养了百余年的小猫儿弄丢了,虽说后来找到了,可六长老依旧是将我挂在后山石壁上七天七夜。我饿得没了力气,认了错,又给六长老做了三年的饭,她总算不生我的气了。
    这事儿让我耿耿于怀,六长老那只猫,百余年了还不能化出形来,实在是忒不争气,换成是我,早不养了,六长老将它当宝贝似的,着实没必要。
    总归这事儿让我见识了六长老狠起心来不饶人,不晓得此番她要如何责罚我,只好赶紧先认错。我在她手上蹭了蹭,她的猫儿就是这样的。我乖巧极了:“六长老,十七错啦,十七不乖了,你莫要生十七的气,十七唱曲儿给你听好不好啊,我学了好些七十二天的曲子,好听极了。”
    六长老嫌弃地推开我,抹了抹自己的手:“你倒是学乖了,也莫要同我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你唱曲子那么难听,还是不要折磨我了。你且说说,有什么烦心事,说得好了,我便饶了你这一次。”
    果真我六长老威仪不减,这气派比曲顾威慑我还管用。我搓搓手,小心翼翼问道:“六长老啊,你说,若是我时时刻刻都想见到谁,整日茶饭不思,是怎么一回事?”
    六长老听了我的话,忽然靠近我,皱着眉头:“你看上了谁了?”我赶紧解释没有,我不知这是否是喜欢,可我是很仰慕天界上神。我问六长老,若是我从前看六界史书时,便心向往之想要见一见的上神,如今见到了便还不满足于这简单的一见,而是想要时时见到,这是怎么回事。
    我以为六长老必定有什么高见,因为我总觉得她与三长老的关系很不一般。可六长老却难得严肃起来,也不过问我是仰慕着那位上神,只是郑重告诉我,不管是哪位上神,我们的身份是天差地别的,饶是我有幸做着百花司主的神使,可也就到此为止了。若将来有一日,我能得到恩典,受七十二天的敕封,位列神君,而后回到渺林,便是一生。
    好好的事儿莫名被六长老说得感伤起来,所幸是她完全忘了我方才叫她名字的事了。我含含糊糊地回应着六长老,告诉她我会听话的,实则我并不见得会听话,若是寻常事也就罢了,可那是辰止上神,我见一眼便念念不忘的辰止上神。
    我心向之,未敢相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