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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佰 原来

      有些故事太过久远,便封缄成了深刻回忆,若不重提,便是河中流沙,再无人愿意拾起。
    叶丞相看着窗外,将所谓的旧事轻轻说出口:“我与你母亲的故事,你小的时候大约也听说过一些,我们年少相识,一见倾心,结为夫妻。别人瞧着你外祖家不过只是洛川的望族,虽在当地有所名望,可洛川毕竟是小城,而我那时已经官拜一品,祖上又三世为官,母亲与祖母皆获封诰命夫人,家世显赫,看上了你的母亲实属奇怪。你也不是小孩子了,自然知道达官显宦最重门第,如今的世家之中多为联姻,门当户对,才能成为夫妻。可我是真心爱慕你的母亲,那时我想,若此生娶不到你的母亲,那么我谁也不会娶,独自一人过一辈子也没什么不可。我实在庆幸,那时你祖父母已经离世,不然以他们的古板,必然会逼着我娶一个世家女子,且你母亲也欢喜我,我自己做主,便如愿了。”
    说到这里,叶丞相忽然笑起来,叶离从未见过他笑得这样温柔与开心,就听见他继续道:“我与你母亲很是相爱,琴瑟和鸣也就不过如此,她嫁进叶家,阖府便多了生气。你母亲天性爱玩闹,我便陪着她走遍了肃和的每一条街,与她一道寻些好玩儿的事物,只是为她开心,我便很知足。我甚至放下手中的公务,请求王上允我多用些时间陪伴你的母亲,可哪怕这样,我依旧让人猜忌,他不信我娶你母亲只是因为我们彼此相知,他料定我另有图谋,也因为我与他之间那些见不得光的事而对我暗下狠心,把手段用到了你的母亲身上。”说到最后,叶丞相的眼神变得阴鸷,语气也重了起来。
    叶离颤声问:“他是谁?”
    “你猜不到吗,阿离。”叶丞相露出悲怆的神情“你母亲虽天真万分,从前在洛川也没见过什么权谋算计,却也知我境地艰难,愿意委屈自己与我扶持。为了躲避他的那些算计,我费了不少心力,明面上却还要假装不知,免得他更痛下杀手。直到你母亲有了身孕的时候,我心中日日不安,便同她北上洛川,想着凭着你外祖的地位与我那时的身份,至少保得了你母亲与腹中孩子的平安。可饶是这样,却还是中了诡计。”
    “你的母亲被人暗害,过早生产,生下了你便没了性命。我知此事必是他所为,却不得解法,只好隐瞒你母亲的死讯,让人假扮成你母亲,一路上躲过了不知多少追杀,直到回了肃和,才敢将你出生与你母亲的死讯传出去,伪装成你已足月的样子,让他以为他并未得手,我也并未知晓他的手脚,以免他再做些可怕的事。阿离,你不是生于咸永六年的八月十三,而是咸永六年的七月初九。”叶丞相说道这里的时候已经哽咽起来,悲痛不已。
    “你的外祖是浮水的好手,秋日水浅,他又怎会溺毙池中。我后来查证,你外祖花了好几年的时间,找到了当年他暗害你母亲的证据,你外祖派了心腹快马加鞭来告诉我,我立即放下手中所有事北上,却还是迟了那人的暗卫一步,让暗卫杀害了你外祖。他看你年幼,并无威胁,也知道如果连你也杀了,我必然会破釜沉舟不顾一切,想尽办法查到他身上,所以放过了你。所以你外祖真正的死因我虽知,却不能告诉你,若他知晓我其实心中清明,叶家与你,都保不住。”
    “这些年他越发狠心,沉迷巫术,不复当年清白少年。我知他愈发狠辣,想要护着萧城他们,可终究是无能为力,日子久了,他终于对我满是猜忌,起了狠心。我因他成了众矢之的,这也是他一直想要的,我无法不这样做,阿离,你能明白吗?”
    叶离已然不知自己身处何境,又听到了些什么,只是麻木地问:“萧太傅说的那句话......”
    “若我所想不错,萧城应是知道了什么,说这句话,是想萧家人来找我,由我来护住他们。可萧家人没有来,他们不来,我不能去,如今叶府之外处处都是王上的眼线,我不知......萧夫人这样刚烈。”想到此处,叶丞相更是痛心。
    “可是,”叶离被这些事情惊得说不出话来,一时之间尚且连真假都来不及分辨,只是将这些话停在心里就很艰难:“你与萧太傅,不是从来不合吗,怎么......”
    “不合......呵,”叶丞相自嘲笑笑:“怕是已经没有多少人知晓,十余年前,我与萧城,是最好的朋友。萧叶两家两代都是挚交,甚至在我与萧城尚未出世之前,你祖父还与萧伯父定下婚约,若我与萧城是一男一女,便结为夫妻,结果两位夫人都生下男孩,便又说好兄弟之间要互相扶持。我与萧城一同拜给当时朝中有名的大儒做学生,又一起习了武,一起入朝为官。你祖父祖母离世时,他到叶府来与我一道守灵,等到萧伯父萧伯母离世时,我们却开始生了嫌隙。”
    “我们曾经都发誓要做为天下谋福祉的良臣,要为王君剖出真心来,可我日渐发现,上位王君,或许并不如我们想的勤政爱民,也并不相信我们愿做忠良。萧城太过死板,或说愚忠,咬定了誓死相信王上便绝不会有所怀疑,可我与他很不一样。只是王上的心思算谋比我想的厉害,他以萧家做威胁,使我成了他的傀儡,我怕萧家受累,处处与萧城作对,使得嫌隙渐生,最后终于变成水火不容的地步。这样反倒让王上不再以萧家作为挟持,只是我心中不安,始终与萧家不睦,反倒安心。”
    “我唯一对不起的是你,这些年我违背良心替王上做了许多道义不容的事,那些骂名我并不在乎,可你自小便为我所累,让人憎恶。打小我便不多对你关怀,十七年了,没有让你更好,反倒让你处处不顺,这是为父的过错。我知你欢喜萧城的孩子,却不得不阻止你,我何尝不想你得偿所愿,只是这世上不能如愿的事,实在太多。”
    叶离有些激动,这些年知道的那些真真假假的话忽然就明朗了,她推开门:“我去找萧衍说清楚。”
    “阿离,不能去。”叶丞相叫住叶离:“你如今去了,萧衍也不会相信你,反倒让王上的眼线知晓了,就会害死萧衍。”
    “那要怎么办,要怎么办才能护住他,护住萧家。”叶离抓住叶丞相的手,浑身发抖:“我们该怎么办啊。”
    叶丞相抬手擦去叶离眼角的泪:“乖,莫哭,萧衍不会有事的,至少,现在不会有事。王上将这件事嫁祸给我,便是要萧衍恨我,让满朝文武恨我,要着越国心怀热血的百姓恨我,若是萧衍死了,这样的仇恨便少了最深的根源,王上便无法一步步将我拉入深渊,他不会这么做的,所以他不会杀了萧衍。”
    “那你呢?你如今的处境这样艰难,王上会不会要处置你。”叶离万分着急,她开始后悔那些年不曾与父亲交心说话,得知真相这样晚,这样来不及。
    叶丞相安慰道:“现在倒还不会,毕竟我知晓太多王上的龌龊事,他还不会这样铤而走险,只是要一步步瓦解我,却是在所难免。”
    “爹......”叶离用力咬着牙开口,她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有这样叫过叶丞相了。叶丞相眼眶微微湿润,轻轻抱了抱叶离:“阿离,爹等这一日,已经太久了。”
    “爹,您有什么打算?”
    叶丞相叹了口气,问道:“你还恨叶秦吗?”
    忽然提及叶秦,叶离并不诧异,她想起那日叶秦问她的话,大抵也猜出了叶秦与叶丞相必然有所谋划。叶离摇摇头:“我不知道,我一见他,便不知恨与不恨了。”
    叶丞相道:“阿离,别恨阿秦,他不过是在听从我的话罢了。当年他叛离叶家,假死之后辗转琅嬛,都是我的安排。”
    “您的安排!”
    “是。我将阿秦带回来的那一日,便是做好了打算,他会成为你的依靠,若我有一日遭遇不测,阿秦便会照顾你。我筹谋多年,阿秦疼你,也十分争气,得到了百里央的信任,成了琅嬛城的首辅,这些年来我们一直互通有无。你及笄那日我与他虽是嘴上说了,却是认真的,阿离,嫁给阿秦吧。若我死了,阿秦会照顾你,哪怕王上真要对我下手,你若成了阿秦的妻子,阿秦也能护住你。”叶丞相说着这些话,却有所隐瞒,譬如他一直知道的,叶秦爱慕叶离,早已不是兄长对妹妹的疼爱,所以才愿意为了叶离奋不顾身。可他不能告诉叶离,若是叶离知道了,必然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接受叶秦的半分好意。
    叶离脚下一软,幸好叶丞相及时扶住了她,她哽咽着开口:“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要瞒着我这么多年,您明明知道,兄长他,他曾是我命里的光啊。”
    那道属于叶离的光,曾经照亮叶离的生命,让叶离以为世间磨难皆有转圜,直到那道光骤然消失,才让叶离知道了什么叫做无可奈何、无能为力。
    “阿离,是为父的错,为父对不住你,可如今形式逼人,你听话,好吗。”叶丞相劝道。
    “不,”叶离很是坚决:“我若嫁给他,就是害他,他固然能保住我,可他的前程会毁于一旦,若是来日王上要追究,我会害死他的。爹,我不能这样做,我不能,害死兄长。”
    那时叶离满心眼里都是要护住自己的兄长,像是从前兄长护住她一般,她还没有想过,自己也会心有余而力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