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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1节

      他打马要走,阿弦一把拉住缰绳:“殿下!”
    李贤淡淡垂眸,目光在她原先受伤的手上掠过,伤口已愈合大半,只是为了避免磕碰,仍是裹着一层薄薄地巾帕。
    李贤唇角一动,过了片刻才终于说道:“入府吧。”
    沛王府旧宅,堂下两人对坐,李贤并不看阿弦,只是一心一意地看向别处,仿佛这并不是他的宅邸,而是什么第一次来到的新鲜的所在,所有一切都值得注目留意,长久观摩,除了眼前的这个人。
    阿弦却懊悔自己答应了武后。
    但已经没了回头的路。阿弦硬着头皮开口:“殿下,近来可好么?”
    “如你所见。”李贤仍是那副漠然的模样,丝毫不看阿弦,“女官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这真是前所未有的一个陌生的李贤了,原先听了太平描述还以为是夸大其词,亲眼所见才知道有过之而无不及。
    心里隐隐作痛,阿弦忍不住道:“殿下……是恨我吗?”
    李贤的脸色,看不出什么表情,像是从哪里找来了一张玉石雕刻的坚硬的假脸,所以做不出别的表情。
    他不回答,双唇抿在一起,像是竭力封印着什么。
    “公主跟我说过了,”他不开口,阿弦只得自己继续说:“您已经知道了。”
    “知道什么?”李贤陡然开口,声音有些尖利而高。
    阿弦却无法回答了。
    面对如此拒人千里的雍王,阿弦觉着有一双手用力拧着自己的心,似乎想把她绞成扭股绳一样的模样,疼的滴出了苦涩的汁子。
    “你知道的。”她虚弱回答。
    “不,我不知道。”李贤似赌气,又像是傲然地抬头。
    他冷冷地看向阿弦身侧空白的地方,像是那里才是跟他说话的阿弦,而现在开口的这个是空气。
    阿弦心中茫然地想:也许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接受自己,比如武后之前是选择了掩盖的方式,比如李贤现在则是彻底的否认。
    阿弦觉着自己连坐在这里的资格都没有了,她缓缓站起身来。
    李贤仍是坚定地盯着旁边的空白。
    阿弦转身走出了两步,将到门口的时候,她扶着门站住,回头道:“你可以讨厌我,不理我,但是,有一句话我很早就想跟你说……就在我才进长安跟你认识,后来知道了你是沛王的时候,就想跟你说。”
    李贤的喉头动了动,终于问:“什么话。”
    阿弦道:“我很高兴你是那样出色的人,很高兴那样出色的人是……我的阿弟。”
    李贤额头有细细地汗渗出。
    阿弦道:“你不忍杀赵道生,说是想身边有个肯听你说话的人,我只是想你知道,不管怎么样,我都是那个愿意听你说话,愿意陪着你的人,阿沛。”
    阿弦说完之后向着他一笑,这会儿,她不再在意李贤刻意的冷淡,而是看着一个孤单的值得关爱的亲人一样望着他,然后她转过身,出了堂下,往外而去。
    身后,就像先前武装在身上的坚冰做成的铠甲等在刹那分崩离析,李贤低下头,身子抖的像是才从冰河里被捞上来,大颗大颗的泪却从他的眼中跌落下来,他的双手紧握成拳,苍白的指骨几乎要从那薄薄地肌肤底下崩裂刺破出来,最后他用力一拳打在面前的桌子上,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仿佛月夜下受伤的孤狼一样的嚎叫。
    狄仁杰带人前到河内侯府邸调查的时候,武懿宗才知道大事不妙。
    因为震惊,惊惧,愤怒等交织,他的脸越发扭曲的叫人不忍直视。
    狄仁杰却老练地视而不见,有条不紊地监管底下人做事。
    当然,武懿宗其实并不怕真相暴露,府内的丫头小厮们,都是经过严格调教的,就算狄仁杰老于刑狱,也未必能从他们嘴里得到什么,因为武懿宗知道,有些折磨人的手段狄仁杰未必会用出来,但他却可以随心所欲,这些底下的人自也心知肚明,没有人敢得罪河内侯。
    武懿宗怕的是,到底是什么让武后亲自下旨叫彻查此事。
    他很快知道了答案。
    因配合查案,被请去御史台吃了大半天的茶,等放出来的时候,正陈基匆匆来到,翁婿见面,武懿宗先冷冷一笑:“可是来看我死了不曾的?”
    陈基拧眉:“到底出了何事?我才回家,馨儿就哭的泪人一样,我正安抚她……狄御史命人传我前来问话。”
    武懿宗道:“你想知道什么事,回头问那个贱……哼。”他没好气地哼了声,抬足要走的时候又回头盯着陈基嘱咐:“狄仁杰很精明,回答他话的时候你多加留意些。”
    陈基忙道“是”,又说:“您慢走。”
    武懿宗瘸了一条腿走动不灵便,闻言却偏说:“不快点走,难道要留在这种不是人待的地方让人当奴才般呵斥吗?”
    “奴才”两个字,在陈基耳畔回荡。
    一直目送武懿宗随车远去,陈基才转身进御史台。
    而另一边,赶车来接的家丁问是否回府,武懿宗道:“不,即刻去周国公府。”
    武懿宗自然是想去搬救兵的,之前他在乐馆跟武承嗣所说的那些话,没想到这么快就成真了,简直像是报应,最先落在他自己身上。
    他到底有些不安,怕自己会先武承嗣一步重蹈武三思的覆辙,现在只希望武承嗣可以帮着在武后面前美言开脱。
    这日傍晚,怀贞坊来了一人。
    玄影听见动静先迎了出去,那只小黑猫跑到堂下,往外张望了会儿,却又撒腿跑了回来。
    来者却是陈基。
    两人相见,并无寒暄,陈基开门见山地问道:“弦子,是不是你在皇后面前告了河内侯?”
    阿弦道:“是我。怎么?”
    她的直接承认,让陈基愣了愣,然后道:“你为什么要这样?”
    阿弦轻笑:“我为什么不?你也是金吾卫的统领,负责长安安危,有人被谋害,自也有人为此报官,你问的实在多余!”
    陈基讷讷道:“可那是我的岳丈啊。”
    先前武懿宗回府,那时陈基也才回来不久,两人见面,武懿宗问起他在御史台的情形,陈基道:“狄大人只问我知不知道那婢女是怎么死的,是何人杀死,我只说不知道。”
    武懿宗并不满意:“你也算是一家之主,怎推说不知道?你该说她是被她的远房家人接了去了。”
    陈基道:“我也曾想过这个,但我担心他们再追问那家人在何处,如果刨根问底起来,恐怕又另生事端。”
    武懿宗道:“想要不生事端,你不如去找那个人。”
    陈基不解,武懿宗道:“如果不是她在皇后面前告了我,皇后会特意委派狄仁杰?她这是要我走梁侯的老路或者让我死呢!亏得你们还是豳州出来的情同手足的‘好亲戚’,就是这么亲戚相帮的?还是说她因为什么记恨了我们武家?故意一而再再而三地跟我们姓武的过不去?”
    武懿宗大发雷霆,最后对陈基道:“你去问问她,她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听完陈基的话,阿弦脸色冷峻。
    陈基甚是艰难地开口:“弦子,不要再跟河内侯过不去了,他、他虽然不比梁侯,但……却也是个极可怕的人,甚至远超你的想象……”
    “不,”阿弦断然回答,“正是因为我知道河内侯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才选择在皇后面前揭破他。”
    “你知道?”陈基诧异地抬头,“但……”
    阿弦看看他,又看向他身后:“我当然知道,你也该明白我是怎么知道的。”
    陈基被她的目光看的毛骨悚然,随着转头,却蓦地发现原本在自己身旁的玄影,不知何时已经跑到了他的身后,它蹲坐在门口处,静静地不知在看什么。
    “玄影……在看什么?”陈基忐忑。
    听见叫自己的名字,玄影回头瞧了他一眼,最令人奇怪的是,狗子的脸上带着笑容,咧着嘴,伸出舌头,乐呵呵的样子,像是之前在跟什么人逗趣。
    但……那里明明并没有人。
    玄影却跳了出去,向着虚空摇动尾巴,似正跟人嬉戏。
    陈基骇异地看了会儿,重僵硬回头:“难道、我身边……”
    “你知道那是谁,”阿弦垂下眼皮,“你不明白我是怎么知道河内侯的可怖的?我是从她身上看出来的。”
    阿弦停了停,不让自己想的更详细,只道:“奇怪的是,玄影不怕她,她也不怕玄影,他们两个像是认识。”
    扫一眼玄影,——那个女鬼正抬手抚摸玄影的头,玄影受用地微微昂头接受爱抚。
    玄影虽然性情温顺,但只有对熟稔的人才如此,且平日里若是见到鬼魂它必狂吠示警,可对这女鬼却一反常态。
    陈基的嘴角牵动了两下:“她……莫非一直跟着我?”
    阿弦道:“你该清楚,她已经不能开口说话了,我也是经过很长时间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所以我……不能忍。”
    堂下一阵寂静,又过片刻,阿弦道:“陈大哥,如果你还愿意我这样叫你,我便多嘴奉劝你一句:千万不要跟河内侯沆瀣一气。荣华富贵虽好,但不至于要把自己所有的运气都败在上面……要知道,这还只是刚刚开始。”
    陈基去后,那跟玄影玩的女鬼站起身,两只空洞的眼睛里流出血泪,她的嘴里也是空荡荡的,只是向着阿弦深深地行了个礼,又随着陈基去了。
    玄影依依不舍地往前几步,冲着她离去的影子吠叫了声。
    阿弦看着这幕,摇头道:“连玄影都知道念旧情,怎么人一个个地反这样冷血。”
    才叹了声,身后有人道:“你遇见的冷血的人是有,但是热血的人也同样不少,何必如此感慨。”
    回头却见崔晔从屏风后走了出来,阿弦呆了呆:“你不是先回去了么?”
    先前他们两个正在说话,闻听陈基来到,崔晔就叫阿弦去见,说他自己会便宜行事,阿弦只当他已走了。
    一念至此,忽然想起先前那女鬼今日竟没有进屋,只在屋外,原来是因为他在。
    崔晔道:“我不放心,便多留了会儿。”
    他走到阿弦身旁,抬手在她的头上摸了摸,把她轻轻揽过来,让她靠在自己身上:“觉出来了么?”
    “什么?”
    “我的血是热还是冷?”
    当初磕磕绊绊要靠近的“光”,变成现在牢牢抱在怀中的“暖”,阿弦笑出声,把他抱的更紧了些:“当初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啊。”
    第328章 三角恋
    崔晔轻轻抚过阿弦的发丝, 也情不自禁地将她往怀中揽了揽,轻声低语地叹道:“唉, 我生平第一次觉着, 日子过得如此之慢。”
    阿弦仰头看他:“什么?”
    面前的明眸里映着他的身影, 崔晔不由又揉了揉她的脸,笑道:“我是想着快些到六月才好。”
    阿弦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忙又低头将发热的脸藏在他的怀中去。
    崔晔临去之前叮嘱道:“你虽做了你必须要做之事,但河内侯心胸狭窄, 一定怀恨在心。如果这次他魔高一丈,以后行事可要加倍当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