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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5节

      称女子为先生,可以说是举世难得的尊重了。
    锦棠笑着点了点头。
    康维桢单负着一只手,于临窗的长案上拈起罗锦棠的私章来,上面书着锦棠之印四个大字,他于是又道:“他还说,皇子朱玄林,宫里的娘娘谁都不认,就只认你。”
    锦棠咬唇笑着,狠命点头。
    康维桢叹了一声,满满的欣慰:“早在你提着酒坛子到竹山书院来找我,问我搀股的那日,我就知道你必有今日,所以才会提醒你,要做生意,最重要的是主动权在谁手中。
    你握着酒肆,你就能够掌握一切。”
    锦棠于这个继父,向来是由衷的敬佩。
    若非他当初那一手逼的太狠,叫她对人起了防备,也不会不顾姐弟之情,愣生生的从念堂手里夺酒肆。
    当然,如今只怕就还得极为丑恶的,跟念堂为了酒肆,再闹上一场。
    康维桢又道:“今夜上官也在,把淮安带上,咱们一家人一起吃饭。”
    锦棠应了声好,康维桢便要走了。
    锦棠一直送巷口,遥遥瞧着外面鸡飞狗跳菜叶子满天飞的,菜市上的人却整个儿给清了个空。
    神武卫的人站了满街满巷,此时才陆陆续续撤离菜市,她始知道葛牙妹这才入京城,整个京城就叫她给搅了个天翻地动。
    *
    今日,陈淮安回来的倒早。
    是夜,一大家口人便要往康府用饭去。
    葛牙妹膝下五个孩子,生活优渥,衣着自然也华贵,当初叽叽喳喳的丈母娘,如今竟也养出一种难得的臃容气度来,陈淮安不由的就得由衷而叹一声:这天下间,女子的修养与气度,规矩与礼仪,总还得是银子和男人的疼爱才能堆砌得起来。
    他上辈子给锦棠的,仅仅只是一个丈夫的份内,甚至连丈夫的份内之事都没有完全做到,更遑论疼爱。
    由衷的来说,他愧对锦棠,不止上辈子,这辈子也是。
    陈淮安驾着平日里锦棠送酒的大马车,载着锦棠母女四个到得后海之畔,一处大宅院门前。
    主人久不在,来时才锄门外草,此时杂草一片青青,陈淮安抱下几个孩子来,瞧着他们一溜烟的跑进去了,才帮葛牙妹抱过她怀里那最小的,康维桢已经出来了。
    晌午才闹过那么大一回阵仗,还是托出了林钦的神武卫,要是别的丈夫,为着妻子不告而别,便不责斥,肯定也要抱怨上两句。
    而康维桢见面头一句便是问:“下午一觉可睡好了不曾?”
    葛牙妹温声说道:“也是怪了,一路上我总因认床而不能安眠,在锦棠的床上居然连梦都不曾做,我们娘儿四个结结实实睡了个好觉。”
    康维桢笑道:“徜若是那张床的原因,我改日派人去看看,叫人替你打张一模一样的。”
    锦棠抱着孩子走在后面,翻了个白眼儿,心说:这个继父,你怎的不说把我的床都搬走呢?
    继父继母,可见心都是长歪的。。。。
    第201章 手抓羊肉
    既宅院在后海池畔,府中自然也引了活水进来,进门时,处处可见正在忙碌的木工。
    锦棠还未来得及问,陈淮安颇有几分感慨的叹道:“便宜老仗人这是怕孩子们跑来跑去时要磕绊进水中去,所以要急着把水给围起来。”
    锦棠牵过他的手晃了晃,丢着自己怀中的孩子,感慨道:“待咱们将来有了孩子,我也得学着康伯伯的样子来照料她。”
    “今儿入宫,玄林说,糖嬢嬢怕是从此再也不会给他作点心吃了。”身扣一人略带戏谑的声音,说道。
    陈淮安和锦棠同时回头,便见林钦换了一件竹青色的散花锦面直裰,素色面料,胡茬刮的干干净净,清秀中带着些文气的面庞,一身清爽的走了过来。
    在刘思罔给皇帝下紫河车,太后又被诛之后,林钦因为与这些事情没有干涉,获得了皇帝空前的信任,而后,与诸臣议了半个月,封了他宁远侯。
    据说,这恰是要记念皇帝当初于宁远堡受险一事。
    所以这辈子,林钦依旧做到宁远侯了。
    锦棠下意识的想要挣开陈淮安的手,他一手接过她怀里的小康康,另一只手反而将她的手握了个更紧。
    他的手又糙又厚,又暖热,捏的太用力,握的锦棠一只手微微发疼。
    他道:“恭喜舅舅,如今位列封侯,外甥衷心替您高兴。”
    林钦缓缓踱着步子,道:“不过皇上的信任而已,而皇上的信任,来自于本侯对于大明,对于皇上,对于大明的百姓们,俱皆赤诚以待的忠心。”
    陈淮安点头称是,心中却在腹诽,他不过是押准了如今不是时机而已。
    而且,就在皇上处理太后的那夜,他紧急调集神武卫所有人,卫戌皇城,镇住了英国公和恒国公二人,就止此一样,就值得皇帝信任他了。
    林钦的谋略,至今还完美无缺,唯独上辈子的战死是个破绽,但究竟他为何最后会突然出战,又为何而战死,到如今,陈淮安依旧想不通。
    转眼就开宴了。
    康维桢的主张,男女平等,没有高低贵贱之分,是以男女之间也不设屏风,皆是同席而坐。
    孩子全给丫头们抱走了,锦棠坐在葛牙妹身侧,葛牙妹挑一筷子鱼细细挑了刺儿,她便吃鱼,挟了块肉将肥的全剔了,她便只吃瘦肉。
    康家是开酒楼的,桌上最拿手的便是一道手抓羊肉。
    林钦挟了一筷子,瞧着半肥半瘦,肥肉仿似凝脂,皮却焦黄,只当肥腻不堪,吃到嘴里才发现瘦肉已然褪骨,肥肉仿如酪浆,最喜那层皮,竟是脆的。
    他当下便赞道:“维桢不做御史,女婿代了你的职,尊府如今这菜倒是做的出神入化了。”
    这手抓羊肉是西北名菜。称其手抓,人人都只当是它是拿水煮出来的。
    但其实不然,做手抓,要先过两道滚水,一道除血,二道除膻,捞出水来洗净之后,要连皮放入大锅之中用油来炸,油炸到表皮金黄,肉质七成熟时,依旧整腔羊捞起来,再放到笼屉上,于羊腔中放置各料佐料,这才大火猛蒸。
    蒸熟之后的羊肉,鲜香肥美,腥膻全无,吃上一口,唇齿留香。
    林钦于肉食上量浅,吃罢之后,拿帕子揩过了唇,目光远远扫到正在大啖羊肉的陈淮安身上,说道:“五夷来朝,皇上钦口御言由你为钦差,负责此事,恰好,京城一切防戌由我来总理,届时有什么烦难,与本侯直言便是。”
    说着,他端起酒盏来。
    陈淮安却是将酒盏一扣,端过一盏茶来:“舅舅有所不知,外甥忌酒已有多年,如今不饮酒,以茶代之可好。”
    林钦转头望着康维桢,康维桢于是说道:“淮安,长辈有令,不得以此为借口,吃了它。”
    要说这辈子,锦棠最佩服陈淮安的一点,就是她偶尔还忍不住馋,还会偷吃一盅酒,他却是果真给戒了,自打重生回来,不曾沾过一滴。
    他扣了盅子,坐在那里,只是缓缓摇头。
    他的坚决,不吃就是不吃,一口都不吃。
    到底不是亲女婿,康维桢面上颇有些下不来,好在林钦并没有追着,只阴沉着脸,就把那盏酒给洒到了地上。
    席间无人饮酒,便有些闷,唯独葛牙妹格外的高兴,悄声的跟锦棠说着些有的没的。
    *
    从康家出来,依旧是那辆大马车。
    锦棠闻了些酒气,脚步有些软,便一直拖着陈淮安的手。
    离别时林钦和康维桢,葛牙妹都出来相送,锦棠早早儿就上了车,如芒在背,总觉得林钦还未走,就在身后盯着自己。
    转身,陈淮安也上车了。
    宽敞的大马车,钢质轱辘上包裹着厚厚的牛筋,便再颠簸的路上,有牛筋的弹韧,一点也不会觉得抖,便天子的銮驾,也没有这车的舒服。
    陈淮安一直握着锦棠的手,每每路旁有灯掠过,便要借着那灯光,捧起她的脸来仔仔细细的看。
    他把她送给林钦的时候,真的没想过林钦会连自己的命都守不住,更遑论守护她呢。
    他错了,错的太离谱了,可这错,他永远都无法说出来。
    忽而也不知车轱辘咯到什么东西,猛得一撞,陈淮安顺势就亲到了锦棠的唇上。
    他是个急性子,两辈子,办事只奔那一个地方,似乎还从来不曾这般仔细的吃过她的唇。齿间淡淡的酒意,她的唇又滑,又软,像两瓣嫩嫩的花骨朵儿一般。
    席间还吃了许多茶,陈淮安到了仿佛两辈子没有过的焦渴,唆上她的唇连吸带吮,仔仔细细的吃着,吃了还不够,将她的舌头叨了过来,连吸带咂,和着酒的唇舌,香甜到陈淮安舍不得松唇。
    倒与性欲无关,横竖回到家,他有一夜的时间。
    他只是想把她压在怀里,就这样一点点,仔仔细细品咂妻子的唇,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消缓他对她两辈子的愧疚,于她造成的,永远也无法弥补的疮痛一般。
    两辈子,这还是头一回在马车上,锦棠也不敢出声,埋头闷气的趴着。
    一回弄罢,都到了巷口,俩人彼此也不说话,紧挽着手靠在一处,默默儿的坐着,直到赶车的车夫喊了两回,才一起下了车。
    陈淮安在瞎忙的时候,五夷来朝之事,便全是由葛青章一人在办。
    比起陈淮安,他是个执行能力非常强的人。
    明儿就是中秋,一切已然叫他办的井井有序,就等陈淮安那个钦差大出风头了。
    但今天,他遇到了一件极为叫他苦恼的事情。所以,回到家的时候,他还没缓过神来。
    恰一推开门,葛青章就与个女子撞了满怀。
    因这女子穿的清减,也只绾着只垂髻,月光下葛青章一眼未能认得出来,猛乍乍居然认做了锦棠,遂柔声道:“这半夜的,你不在家歇着,怎的两处院子乱窜?”
    那女子往后退了两步,背过脸,一时间并未说话。
    葛青章转身进了门,解了袍带往桂花树下的石桌上一扔,咬着牙轻轻说了声:“要死,妹娃,这回我真真要死了。”
    那女子仍未说话,怀中一捧新开的桂花,依旧在原地站着。
    葛青章在这世间无论男人还是女人,所有的人面前,和在锦棠面前是不一样的。
    因是从小的表哥表妹,又还青梅竹马过,便明明白白没了男女之情,锦棠依旧是这世间,葛青章唯一愿意坦露自己的脆弱,孤独和无助的人。
    再叹一声,他道:“妹娃,我娘来了。”
    要是罗锦棠,只怕要吓到大惊失色了,甚至尖叫,毕竟葛青章的老娘张氏,那可是罗锦棠两辈子的阴影啊。
    不过这女子并非罗锦棠,而是窦明娥。
    她时不时的,会来替葛青章打扫庭院,只是葛青章从未碰到过而已。
    她不知葛家老母的威力,如今非但葛家庄人人惧怕,便整个渭河县,闻其嘹亮的大嗓门儿都能立即变色,人人贴伏,心中还说,这状元郎徜若没伤了命根子,自然也轮不到我,可他伤了命根子了,这辈子都不能人道,此时待他娘来了,我于他娘面前立个誓,从此照顾他一辈了,不是很好?
    是以,她咬着唇吃吃笑着,低声道:“伯母来了,那是极好的。”
    离的远,葛青章未能听到这句,他轻嗤一声,又说了句:“我都说了自己此生不娶,她还非得要来照料我的亲事,这可真是……据说为了能上京,她把我爹都给打躺在了床上。”
    事实上在被皇帝朱笔御点为状元的那一日,葛青章最怕的不是自己不能人道,而是老娘张氏要作妖,便只考中个进士,只怕她都要上天,更何况中状元。
    所以张氏三四番的来信要上京,葛青章索性就说自己已不能人道,从此立志不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