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节
小妖们唯唯诺诺应声,竟是无一妖敢去看倒在不远处的阿诺,便是那几个与阿诺略有交情的妖们也不敢多说。
良久,狸之才抬起头来,仔细看了看手确定擦干净后,方才心满意足地说了句:“散了吧。”
那一众妖精闻言虽不明所以,却一个个都似如负释重一般,行了礼后便“有条不紊”地朝着门外挤去。
狸之似讥若讽地看了一眼那些争先恐后想要离开殿堂的小妖们,抬手将帕子扔掉,迈开步子,仍是朝着阿诺走去。
狸之对自己的术法有把握,他那一掌下去,面前这个小猫妖就算不立即死,也活不了多久,所以在看着面前明明奄奄一息却强撑着不肯倒的阿诺,心里不由生了几分探究之意。
只是当下更为重要的还是如何处理面前这个猫妖。虽然他确实是因为朱雀神君寂灭而下凡的,而他和朱雀神君是宠物和主人的关系,在天界和妖界倒也不是什么秘密,只是那到底是数千年前的事情了。
何况因着他自甘为妖,天界那边并着他的族群都不愿意承认他的身份,认为他是朱雀神君神生之中的一大耻辱,故而便一直在有意无意地阻拦这件事的传播。
是故他的身份虽是神仙妖三界共同的秘密,却也不应该是面前这个修炼仅有千年的小猫妖所知道的事情。
狸之默不作声地站在距离阿诺几步处,冷眼看着匍匐在地上面有不甘的阿诺,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阿诺并没有察觉到站在他面前的狸之的动作,只是看到狸之过来便总算是生了惧意,挣扎着想要退后一点,却只是徒劳无功。
他现在是濒死的边缘了,根本使不出多少气力,妖王那一掌出得突然,虽只用了五分功力,却足以令他这个刚刚渡完雷劫的小妖死掉。而他之所以强撑着一口气,不过是因为心有不甘而已。
两厢沉默之下到底还是阿诺先耐不住:“王……王上。”
狸之微微挑了挑眉,却并没有说话。
“余……余不知……何触怒了王上……余为猫……曾……曾有一主……后主丧……落于野……渡成妖……念主难忘……闻王亦是方出此言……”
阿诺断断续续地说道,不过短短片句,却耗费了他极大的心神。
说完这话后,阿诺已经再也没有多余的气力再开口了,他也知道自己等不到狸之的回答了。
阿诺的意识微微开始涣散,朦胧间他仿佛是看见了他此前的主人。他看见他的主人笑靥如花地朝前奔跑,边跑边回头冲他道:“阿诺,阿诺,快跟上了。”
“主……等……等等阿诺……”
狸之见状不由皱眉,他在妖界待了这么久,人间一句“将死之人其言也善”一话倒也听过。听到面前这气息渐渐弱下去的猫妖,至死还在呢喃的话不由使他心神微动。
狸之不知道为何自己忽然就有些不忍心看着这只叫阿诺的猫妖就这样死去,大抵是因为他临死前所念念的竟然是他的主子吧,所以才使得他生了恻隐之心。
狸之这般想着,随即便走到阿诺面前蹲下,探了探其情况,随即毫不犹豫地伸手朝其体内渡送了好些灵力。
阿诺本是即死,三魂七魄将破体而出,却被狸之忽然送来的灵力所困,瞬时又回到了其体内。黑白无常本是守在其侧欲勾走阿诺的魂魄带走,却见狸之出手相救,顾及身份,只好悻悻离开。
因着三魂七魄归位,加上又狸之的灵力相护,所以阿诺神志又渐渐清楚了起来,睁开眼发现自己竟然未死不由有些惊愕,又见是狸之救得他不由更加不解。
只是这一次阿诺学聪明了,不敢再在狸之面前造次,只是老老实实道了句:“谢王相救。”
狸之见阿诺已无生命之危便决定不再管他,起身朝着妖王宫外走去,声音冷漠无情,带着些许警告:“你不必谢我,这一次饶你一命是看在你对你主子‘情深义重’的份上,下次,你可没有这般的好运气。”
☆、第三十六章、流火心思
从回忆里走出来的狸之看着面前的阿诺,冷声道:“你可真是好本事,当初我留你一命,是看在你忠主的份上,可现在……”
“王上,在下的心里从来都只有一个主子,紫愉公主虽然极好,可在下早已立誓一生只认一个主人,对于紫愉公主绝无半分高攀的心思。”阿诺急忙又跪到地上道,“恳请王上给我一个机会,让在下同紫愉公主说明白。”
狸之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好说好说,你起来说。”
狸之说着便起身走过来,伸出手似是想要扶阿诺起来。
阿诺哪里敢让狸之来扶他,见状赶紧从地上爬起来,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几步。
狸之却也不尴尬,收回手正对着阿诺站着,有一搭没一搭地问些琐碎的话,一双眼却是有意无意地朝着阿诺的项间看。
阿诺会意,立即将戴在项间的链子解下,小心翼翼地递给狸之。
接过链子的狸之心情顿时大好,看阿诺怎么看怎么顺眼。
他一边化出个相同的链子还给阿诺,一边不着痕迹地将阿诺交给他的链子所坠的铃铛上的名字消去,随即仔细地收了起来:“你如今倒是懂事了。”
阿诺看出狸之说这话时心情是极好的,方才敢回话道:“在下在凡间经历了百余年,如今总算学得凡人的几分通透。”
“你将我给你的链子戴上,免得明日小愉儿见你项间链子不见,误做是我趁机私藏,从而生我的气可就不好了。”狸之点头轻快道,“至于你同小愉儿禀明心思这一事,待明日我们去完何府后,你再寻个合适的机会,如实地告知她。”
“是。”阿诺顺从道,将狸之交给他的链子戴到颈间。
这链子不同于紫愉给他的链子。阿诺记得当时他戴上紫愉的链子时,只觉得浑身妖力被压制更加厉害,而当刚才将链子取下来的时候,那些妖力瞬间恢复了。
至于狸之给他的这条链子,他戴上后倒没有一点感受,那些妖力全都还在,并没有受到压制。
阿诺知道这是狸之为了让他明日自己变回人形同紫愉道出实情,同时也将自己从这件事里摘得干干净净。阿诺又想起了此前他所听闻的,狸之和紫愉的传闻,不由有些庆幸自己没有对紫愉做出什么大不敬的事情。
不然,依照狸之的脾性,恐怕如今的自己已是一具亡魂了。
阿诺见狸之面露疲惫,便识趣地变回原形,缩在了一个角落里,而狸之则大喇喇地熄了灯回床歇息。
与此同时,凌肃霜的房间仍然烛火彻明,凌肃霜和季流火两个则安静地坐在椅子上,谁都没有打破屋内的沉默。
凌肃霜心里多少有些不悦,她和紫愉一块回得客栈,两人上了楼后,紫愉抱着那只猫妖跟她道了别后便回了自己屋子,而她也累了一天,回屋收拾了一番后便想着上床歇息。
季流火就是这个时候来找的她,她本以为季流火这么晚过来是有要事,只好强打起精神替季流火开了门。
谁知,季流火自进门起就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进了屋也不跟她说话,顾自走到桌子旁坐下,虽是闷不吭声,可随便是谁都能看出他此时的不悦。
凌肃霜虽不知道她不在的这个下午发生了什么,丢下他一个人和狸之待在一块也确实有些不厚道,可她是事出有因,也怪不得她。
凌肃霜将事情原委跟季流火说了一遍,可季流火却是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甚至面上的神色更冷了几分。她问季流火到底怎么了季流火也不说,最后弄得她也觉得不快活。
凌肃霜此时性子也上来了,见季流火不说话遂也闭了嘴不说话,于是屋里的气氛便就变得僵持了起来。
最后还是季流火先开得口,声音又冷又硬,带了几分咄咄逼人的味道:“紫愉不懂事,你就也跟着不懂事起来?你明知道我们在凡间的目的是什么,却还跟着她一起胡闹,你是不是不想替阿萤报仇了,还是说你准备就将紫愉当做阿萤,守着她虚构一个世界?”
凌肃霜闻言面色一变,刚想反驳又听见季流火讥讽道:“可你别忘了,紫愉是人家妖王狸之的心肝宝贝,他们两个数千年的情分又岂是你能比得上的?你以为你事事顺着她,她就会感念你的好,弃狸之跟着你走?别做梦了!”
季流火这话说得妥实有些难听,凌肃霜第一次被季流火这样对待,不由眼圈一红,强忍着泪意问道:“季流火,你什么意思?你明知道我不是这样想的,我……”
“呵,不是这样想。那你也知道那猫妖明明跟我们没有一点关系,你却还是浪费了时间在他身上。一个下午不够,还要赔上明天一天甚至更多的时间。”季流火冷笑道,“你这样做,不得不令我怀疑你对为阿萤报仇这件事情的坚定性。”
凌肃霜忍着怒气,尽量使自己看起来平静一点:“你与狸之不合,在他那受了气不要找我发泄,明日我会和狸之一起陪紫愉带着阿诺去何府,至于你,爱去不去!”凌肃霜说完便起身走到房门前,打开门面无表情道:“我累了,你要没别的事就快走,我需要休息。”
季流火勉强憋住满腔怒火,狠狠瞪了一眼凌肃霜,起身甩手离去。
其实季流火也不知道自己这莫名其妙的脾气是从何而来,也知道自己跟凌肃霜说得话很过分,可是他控制不住自己,特别是在听到紫愉这次在外是为了抓一只猫妖时,心里更加堵得慌。
之前紫愉和凌肃霜一块回客栈时,他特意在屋内磨蹭了许久才出来。他本是想去紫愉屋内看看那小丫头,谁知道一出门便碰上了狸之。
狸之斜斜倚在他自己房门口,怀里抱着一只白猫,见他出门头也未抬,顾自抚着怀里的猫,声音懒懒洋洋:“哟,这么晚了,流火兄这是要去哪啊?”
他止步,目视前方面色不改道:“与你无关。”
狸之闻言轻笑出声:“流火兄若是准备去看小愉儿那便就免了吧,她刚刚睡下,毕竟折腾了一天也确实累坏了,还望流火兄不要去扰她清梦才好。”
他闻言微微侧目,却见狸之仍是低着头看着怀里的白猫,嘴角挂着似有若无的微笑,纤长的手指一点点从猫身上软软滑落,绯红色的袖摆衬得那猫更加洁白,宛若艳艳朱砂中的一捧雪。
“无趣。”季流火冷嘲道,移回目光迈步朝前走,“若没别的事,妖王还是好好想想怎么带她回万妖山吧。”
季流火说完便朝着凌肃霜所在的房间走去,身后狸之的视线尖锐若针,说得话更是刺得他难受:“小愉儿自诞生起便是我陪着她,这么多年我护她宠她,舍不得让她受分毫伤。可你呢,青龙神君?你在她一入人间便叫她失了一片花瓣伤及本体,数次灵力耗尽鬼门关艰难活命。”
“你以为你的那些心思我不知晓?”狸之嘲讽道:“紫玉簪花解螣蛇妖毒,你倒是打着好算盘,可你莫要忘了,小愉儿是我狸之耗尽万千精力养出的花妖,是妖族唯一的公主。她若因你受了一丝一毫的委屈,我狸之与整个妖族,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替她讨回公道,哪怕举族灭亡,不死不休!”
季流火本来就不是真正的性情冷清之人,狸之这一番话使得他倍感恼怒,本是想去看看紫愉却也因此,碍于面子折道才去了凌肃霜的房间。
而凌肃霜的说得那一番话更是让他觉得生气,他本来以为紫愉和凌肃霜这么晚才回来,是欢喜秦都的夜市玩得晚了,谁知竟然是为了抓一只猫妖。
猫妖?之前狸之手里抱着的,可不正是一只猫么?季流火不由怒从中来,控制不住地才对凌肃霜说了那些话。
其实说出那些话季流火是有些后悔的。凌肃霜说得对,他确实是受了狸之的气才如此的,从狸之来便没有什么好事。
先是紫愉不跟他说便就和狸之出去玩,睡着后被狸之送回来时他才知道她和狸之一块去了孤山寺;再是她醒来后,他和凌肃霜一起去她房里,结果一进门就是看见她和狸之以极其亲密的姿势在一起吵闹,随后又和狸之叽叽喳喳小声说着话看都不看他一眼;如今,她辛苦抓的猫妖又交给狸之照料。
而她去抓那猫妖的缘由也不言而喻,不过就是看那猫妖做坏事,怕牵连到狸之,才耗尽心思不顾危险去抓的。
季流火回到房内,眼神晦暗不明。当初若不是看在阿萤的面子上,他早就除掉了狸之了,如今倒好,狸之做了妖王,与他不属一界,他权势再大也不能轻易动他。
季流火恨恨地扬了扬手,房间顿时陷入黑暗,而他躺在床上神思一片清明。
无论如何,明天都是要去一趟何府的。季流火心想,毕竟紫愉的可利用价值太大,他必须要将其留下。更何况,无论如何,他不会允许一个和阿萤那么相似的人留在狸之身边。
季流火侧身而卧,望着窗外繁星如锦,重重叹了口气,终于闭上了眼睛。
☆、第三十七章、出发何府
第二日晨起,紫愉是被狸之唤醒的。
紫愉迷迷糊糊地从玉瓷瓶中跳出来,掐了术诀变出人形,打着哈欠在地上走了几步,又倒在床上睡了起来。
狸之宠溺地笑了笑,将玉瓷瓶收好后便去拉躺在床上,用被子将自己捂得严严实实的紫愉:“小愉儿,起床了,大家都在等你呢。”
紫愉一动不动。
狸之无奈地摇摇头,小心地翻开紫愉的被子将紫愉从床上捞起来,借着术法替紫愉换了外衣,亲自伺候着半睡半醒眼睛都睁不开的紫愉洗漱净面,随后拉着她坐在一旁椅子上,熟练地给她挽了个垂双髻后,又变戏法似的从袖中掏出一对玉簪花型的紫色珠花,替紫愉簪在两鬓。
狸之做这些事的时候,阿诺一直趴在桌子上看着,见到狸之这般耐心细致的样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敢相信面前连声音都充满柔情的男子,居然就是当年那个毫不留情,一掌就差点要了自己性命的妖王。
狸之的速度倒是挺快,替紫愉收拾好后,便拉着紫愉一起出门。
而此时候在楼下的凌肃霜和季流火两人虽坐在一桌,却因为昨晚的事此时气氛有些冷硬,季流火本是想和凌肃霜说话的,但见凌肃霜一副不愿搭理的样子,只好把话又吞进肚子里。
季流火和凌肃霜两人都不想和对方坐一块,却又不好走,只好眼巴巴地看着紫愉门口,等着紫愉过来缓解两人之间的尴尬。
然后他们就看到了狸之牵着紫愉一起出门的场景。
季流火见状面色又沉了几分,凌肃霜则眯了眯眼,看了看紫愉,又看了看狸之,再看了看狸之紧牵着紫愉的手,不由生了几分八卦之心。
紫愉此时并还没有完全清醒。这段时间里她自身灵力耗费太大,又没有好好的调理,再加上伤了本元,虽然看起来没有大碍,却也不是那么容易养好的。
而她昨晚依照狸之所言,在甘露水里泡了一个晚上。她在甘露水中所汲取的灵气不同于季流火和凌肃霜所渡给她的灵气。
那甘露水中的灵气是承泽了天地精华,日月雨露,蕴养了千千万万年而生,于紫愉这种植物一族的妖而言,是最为滋补的圣水。
因为吸取的灵气进入宿主体内会慢慢净化宿主体内原有的灵气,并且补上宿主体内灵力的空缺,所以紫愉才会开始有些嗜睡。
紫愉现在虽是强打起精神和狸之一起出的门,可实际还是觉得全身上下每一处都很疲惫,若不是狸之拉着她并且借了几分力给她,她恐怕根本就出不了这个门。
因为精力不济,所以紫愉自然就没有注意到楼下季流火和凌肃霜看她的神色有什么不对,只顾着去小声应答每走一步,狸之就要说一句的“小心”。
而狸之自然也觉察到了季流火和凌肃霜的视线,也自然就没有错过季流火在看到他和紫愉一起出门后的那一瞬间,更加低沉的脸色。
狸之半拉半扶着紫愉出门,在下楼时忽然微微抬头,似是示威一般瞥了季流火一眼,随后便突然收回了自己的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