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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9节

      大玉儿这才伸手索要,命苏麻喇点灯,匆匆看完,眼中有泪,面上有笑,苏麻喇猜到几分,问:“是不是雅图格格有了?”
    大玉儿将信纸捧在心口:“苏麻喇,我竟然要做外祖母了。”
    第315章 别再拆我女儿的信
    然而雅图有孕的消息,并没有让大玉儿高兴太久,一则担心女儿孕中及分娩之事,叫她忧心忡忡,再则,她一直担心的事,终究还是发生了。
    本该是春意盎然生机勃勃的四月,多铎兵至扬州,令南明拥簇者史可法投降,在春色上蒙了一层血腥的恐惧。
    史可法拒降被杀,多铎命清兵对城内百姓进行了十天大屠杀,繁华富饶的扬州城,在清军的铁蹄刀剑下,城中积尸如山、血流成河。
    扬州百姓除少数破城前逃出,和在清军入城后隐蔽较深幸免于难者以外,几乎全部惨遭屠杀。
    但这件事,大玉儿深居紫禁城,半个字都未曾知晓。
    北京城中的官员,都早已投降大清。他们纵然哀痛同胞罹难,可不敢将自己与史可法这般忠烈刚毅之人相提并论,说出来,就是打他们的脸,戳他们投降叛国的脊梁骨,于是大部分人,都选择了缄默。
    然而在几位心系大清国运,愿将一身都奉献给朝廷的官员眼中,这可不是打不打脸戳不戳脊梁骨的事,这将关乎几代帝王的江南之治,多铎已经闯下了大祸。
    这一日,索尼下朝回到府中,在门前迎接他的妻子告诉他,家里来了客人,但客人不是从前门来的,而是从后门进的。
    索尼轻轻一叹,进了家门来到书房,便见到了等候许久的范文程。
    “那件事,我同你讲了好几遍,消息送不得。”索尼叹道,“早些时候倒也罢了,偏出了这件事后,多尔衮对内宫提防得更加厉害。他几乎封锁了皇太后所有的消息来源,你不知道吗,就连科尔沁来的家书,也是多尔衮先看一眼。”
    “这件事若无人出面斥责制止,多尔衮若无动于衷,除了扬州,整个江南会变成一片血海。”范文程就快急死了,“一定要有人去骂醒多尔衮。”
    “你去吗?”索尼神情凝重,看着范文程问,“还是我去?连我们都死了,你觉得这朝廷还有希望?”
    范文程道:“可这样下去,朝廷也没有希望了。”
    索尼伸手按住范文程的肩膀:“别犯傻,别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多尔衮要杀你我,轻而易举,他甚至可以知道你今天来见过我,不论你是从前门进来,还是从后门走。既然你退回家中养病,就老老实实地养病,范兄,你更不要白白牺牲了皇太后,你以为她是铜头铁臂刀枪不入吗?”
    范文程的心咚咚直跳,索尼道:“你不怕死我不管,可你别拖累皇太后,她和皇帝,是最后的希望。”
    然而他们眼中的希望,如今的一切都被掌控在多尔衮的手中。多尔衮曾对苏麻喇说,他绝不会伤害玉儿,但他也根本没意识到,他将朝政一手在握,封闭玉儿的世界,想要让她远离朝政,早已是对她深深的伤害。
    但玉儿到了这个年纪,经历了那么多事,早就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绪,哪怕内心煎熬,她也能言笑如常,丝毫不露在脸上。
    多尔衮的独断专权,对于玉儿的伤害尚未显露出来,可多铎对江南暴行带来的灾难,早一些晚一些,还是渗透进了紫禁城。
    这一日,福临在内宫请安,要去练习摔跤的路上,遭两个太监埋伏袭击。
    菜刀已经逼到他眼前,所幸大内侍卫及时赶到,一场混乱的厮杀后,那两个太监被砍得血肉模糊,福临被乳母拥在怀里,看着这血腥恐怖的一幕,他的裤子全湿了。
    哲哲震怒,要彻查禁宫清理门户,被吓到尿裤子的福临则躲在被窝里,谁也不肯见。
    玉儿来劝说两回,福临死活不肯露脸,她知道儿子并不是被吓破了胆才躲起来,他只是在倔强自己尿裤子丢脸,怒火中烧的人,一时没忍住,从殿外打扫的宫人手里抢了掸子,将福临一顿狠揍。
    哲哲冲到乾清宫,夺下玉儿手中的掸子,搂着哭得伤心欲绝的福临,责备玉儿:“你要打死他吗,你拿他撒什么气?他差点就和你阴阳两隔,你不反省自己没照顾好儿子,还打他?”
    福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那掸子抽在身上,可不是闹着玩的,他这才是真的被吓着了,满身肿起的棱子,又疼又羞耻,抱着哲哲大哭,说他要回盛京。
    多尔衮得知皇帝挨打,也赶入内宫,玉儿站在乾清宫的屋檐下,问他:“我不能打自己的儿子吗?”
    多尔衮也是为难:“可这次的事,怎么也不是福临的错,你就是太急了,和齐齐格一样。”
    大玉儿摇头:“他若是被吓得魂飞魄散,我怎么舍得责备他,可他是在闹脾气,他觉得自己吓得尿裤子很丢脸,他甚至不关心自己到底为什么被刺杀。道理我都说了,他不肯听,是啊,这个年纪总有不肯听的时候,就只能打了。”
    多尔衮叹道:“既然明白,就该好好引导他,你打他,岂不是更伤了母子情分?”
    大玉儿挨着廊下栏杆坐下,她很疲倦,掌心震得发麻,她问多尔衮:“查出来了吗,那两个太监为什么要杀福临?”
    “还、还没有……”多尔衮抱拳,“请太后恕罪。”
    大玉儿瞥他一眼:“查出来了,麻烦来告诉我一声,往后我能知道,我该如何保护我的儿子。”
    多尔衮垂首不语,大玉儿又道:“往后这样的事,还常常会发生吧,小皇帝连保护自己的能力都没有,要如何守护国家?摄政王,大清就靠你了,不论如何,你千万不能有事。”
    “玉儿,我一定会查清楚。”多尔衮企图安抚眼前的人。
    “多尔衮,为什么雅图送来的信,都被事先拆过?”可大玉儿却毫无预兆地,提起了这件事。
    “这……”
    “孤儿寡妇,还能做什么?我知道,你提防我,可我除了打自己的儿子,还有什么大的本事?”玉儿站起来,含笑看着多尔衮,“至少,让我和自己的孩子说说心里话,雅图是女孩子,女人家有些事,只能对额娘说,不能叫外人看见。多尔衮,不要再拆女儿给我的信,除此之外,一切随你。”
    “玉儿,不是我看的,是他们,你知道我……”
    可大玉儿什么都没听,径直离开了乾清宫。
    第316章 皇太极没有对不起你
    刺杀福临的人,籍贯扬州。虽然辗转数月后才得知家破人亡,哪怕以卵击石,也要报仇雪恨,他们无力对抗多尔衮,只能把刀刺向福临。
    皇太极曾对玉儿说,汉人生生不息,他们曾年年在明朝边境烧杀抢掠,可转年再来,那里的百姓又建起了家园。
    这两个太监,不过是迫于生活,残了身体到宫里讨一口饭吃,骨子里流淌的,还是汉人不屈不挠的血液。
    多尔衮站在乾清宫外,听福临的哭声越来越轻,直到没了动静,哲哲才满头大汗地出来,见他还在这里,怒色道:“内宫关防如此疏漏,摄政王,你是不是该给我一个交代?”
    “请太后恕罪。”多尔衮躬身道。
    哲哲走过他身边,冷然道:“若是你想要我们孤儿寡母的命,就给个痛快,不要这么拖泥带水的折磨人。”
    多尔衮大骇,跪下道:“四嫂,您不该这么说,您不能这么想。”
    哲哲含泪看着多尔衮:“但愿是我错怪了你,是我委屈了你。多尔衮,你年少时,你哥哥是怎么教你的?皇太极把他所有的本事都交给你,给你最高的兵权,让你和年长的哥哥们平起平坐。”
    “是……”
    “齐齐格被下药的事,你有证据证明是他做的吗,至少我和玉儿什么都不知道,倘若不是他呢?”到了这个地步,真真假假,连哲哲也分不清了,她只想保住玉儿保住福临,这些煽情的话开口便来,“若不是他做的,那你哥哥,一辈子都没有对不起你。至于大妃的死,你自己想想,若不是皇太极一力保着你,你很可能早就死了。”
    多尔衮直视着哲哲,可他的心也乱了。
    “四嫂,今日之事,和我毫无关系,我从未要伤害你们或是福临,一直以来,我也像先帝当年栽培我一样对待福临,我……”
    “可我和玉儿,现在是瞎子是聋子,出了这么大的事,我们因为对外头的事一无所知,想不出任何原因。”哲哲冰冷地看着多尔衮,“除了想到是你要撵走我们,我们还能有别的念头吗?”
    多尔衮站了起来:“你们想知道外面的事?”
    哲哲道:“仅此而已,可就因为玉儿说了一句,多铎不合适南下,你就把我们封闭起来,连科尔沁的家书都要翻开看一眼。”
    多尔衮闷声不响,大玉儿对朝政的见解和分析,总是让多尔衮左右为难,才知道当年皇太极愿意和玉儿商讨国事,甚至采纳她的建议,是多了不起的一件事。
    他也曾经向往,可当摆在眼前的现实,差距太大,才知道他做不到。可他不愿意承认,自己不如皇太极。
    至于科尔沁的家书,科尔沁是福临背后最大的支持,他们决不会允许自己动摇福临的帝位,所以要防着蒙古对皇帝的挑唆,连一封家书都不能放过。
    “多尔衮,我等你的回话。”哲哲说罢,便带着宫女们离去。
    多尔衮站在原地许久,有宫人来禀告,说皇上已经睡着了,问今日的课业还要不要继续,多尔衮这才回过神:“罢了,让皇上好好休息。”
    他要走时,问了句:“太后打得厉害吗?”
    “厉害。”宫人应道,“再多几下,怕是要皮开肉绽。”
    多尔衮觉得他们夸张,便自己进门看,掀开纱被,福临只穿着小衣,屁股和腿因为疼都光在外头,一条条红肿的棱子纵横交错,多尔衮目瞪口呆。
    那日天黑前,福临发烧了,许是被吓的,又或是天气炎热挨了打内火重,好在烧得不厉害,人还清醒。且醒了也不闹,疼了就眼泪含在眼眶里,喝药吃饭都乖得很,叫人看着心疼。
    天黑后,大玉儿在永寿宫屋檐下站了半天,才见苏麻喇回来,她着急地迎上来问:“怎么样了。”
    “奴婢哄着喝了药,也擦了药,睡过去了。”苏麻喇道。
    “他那么大了,你哄他做什么?”玉儿口是心非,其实冷静下来后,悔得肠子都青了,真想亲自去看一眼儿子,可哲哲动了气,不许她再靠近乾清宫。
    “不然您叫奴婢去做什么?”苏麻喇反问她,埋怨道,“下手也忒狠了,那东西抽在身上,跟鞭子似的,您也太没轻重。”
    “我当时头脑一热,满肚子的火,我也……”玉儿心疼坏了,“伤得厉害吗,烧得厉害吗?”
    苏麻喇挽着她进门,说福临身上的伤没白天看着那么吓人了,就屁股上挨了多的地方有些青肿,别处挣扎时挨的都已经退下去。但发烧也是真的,浑身烫呼呼的,精神都是软绵绵的,十分可怜。
    “明天求了母后皇太后松口,您亲自去照顾一天呗。”苏麻喇好生道,“皇上还是要额娘啊。”
    “他一定恨死我了。”大玉儿道,“我怎么就是沉不住气,姑姑说得对,我拿他撒气做什么。”
    可苏麻喇轻声道:“奴婢在乾清宫听见的,这一闹啊,连母后皇太后都沉不住气,白天咱们走后,太后就向摄政王摊牌,问他为什么不让我们知道外面的事,摄政王被说住了。”
    “姑姑说了这样的话?”
    “是啊,太后她搬出先帝来,问摄政王,先帝是不是对不起他。说睿王福晋的事,摄政王并没有证据,倘若不是先帝所为,摄政王还能不能说出一件先帝对不起他的事。”苏麻喇道,“自然了,阿巴亥大妃的事儿不算,太后甚至说,当初若非先帝保护,摄政王可能十几岁那会儿就被人杀了。”
    玉儿长叹一声,坐在榻上:“他多能耐,丢下一切走了。他活着的时候,就总爱把我丢在一边,让我自己想清楚,他死了,更是把什么恩怨纠葛都丢给我。我上辈子,上上辈子,怕是欠了他几生几世。”
    “您说这些没用的。”苏麻喇实在,笑着为玉儿脱了鞋,“走一步算一步,不然还能怎么着。”
    正说着话,门外有人寻苏麻喇,不多久,苏麻喇带进来一个和她们年纪差不多的宫女,那宫女伏在地上瑟瑟发抖,今夜是豁出性命,求到永寿宫门下来。
    原是为了今日皇上被刺杀的事,宫里上上下下彻查,少不得又牵扯出一些冤枉官司,明日天一亮,还不知是什么光景。早晚是要查到他们头上的,今晚便是死了,也要死个明白。
    “那个豫亲王,带着军队,在扬州城里杀了十天十夜,我们几个都是从扬州来的,在宫里一直互相照应。”她哭得喘不过气,“家里别处的亲戚给捎了信,说整个扬州城,没留下活口,我们的爹娘兄弟,全都被杀了。”
    暑天炎热,可玉儿浑身发冷,冷得她瑟瑟发抖。她担心的事,到底还是发生了,多铎那个暴虐的畜生,他毁了皇太极苦心经营的一切。
    “太后娘娘,他们刺杀皇上,是他们的错,可别的人没有错,求您救救我们,救救我们……”地上的人,哭得可怜,他们在这皇宫里,经历了一次又一次劫难,没想到自己活下来,到最后竟是远在家乡的家人都死光了。
    “苏麻喇,扶她起来。”玉儿开口。
    “太后娘娘……”
    “你先回去,别对人提起你告诉我了这件事,不然你也会死。”玉儿心痛如绞,手里紧紧捏着拳头,“明日我会尽量让这件事平息过去,不再牵扯其他人,但为了皇上的周全,你们可能还是会被送出去,若是离了宫,好好谋生好好活下去。”
    苏麻喇命人将那宫女送走,无奈地回到玉儿面前,可她还没开口,就被吩咐:“你出宫去一趟摄政王府,告诉多尔衮,趁着天黑,进宫来清理门户吧。”
    “格格?”苏麻喇愣住。
    “他们不能活着。”大玉儿冷酷无情地说,“方才那个宫女,连带所有从扬州来的人,都不能活着。”
    “格格?”苏麻喇跪下哀求,“放过他们吧,他们不会再……”
    大玉儿摇头:“不可以,苏麻喇,我也想放过他们,但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