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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节

      吴大成:“……”
    “你别拔了。”吴大成说,“这片草都让你薅秃了。”
    罗让道:“我心情不好。”
    “懒得理你。”照吴大成看来,这货就是在作。他也不废话了,站起来拍拍灰,去别地儿玩去了。
    罗让拔了会儿草,抬起头,迷茫地看向远方,心想,余老师一直跟他客客气气的,分别快两个月了,仍是淡淡的,他却越来越想起余老师的好来,每日苦苦相思,想得快要病了。
    他感到挫败,疑心自己魅力不够,想起如今灰头土脸的模样,更变得不自信起来。
    他胡思乱想,也不知过了多久,远远地,听见吴大成的喊声传来。
    “罗让!有你的快递!”
    他举目望去,吴大成正飞奔而来。他愣愣地站了起来,下意识朝后者走去,却见他激动极了,在这高原上竟然也跑得飞快。
    “接着!”吴大成大吼一声,离他还有十几米的时候,把快递扔了过来。
    罗让一伸手,接住了,看到寄件人的姓名,心脏狂跳起来。难怪吴大成那么激动!难怪他在这里,还会收到快递!
    这是余老师寄给他的!
    小心翼翼撕开塑料包装,打开快递盒子,里头却只有一方素帕,角落绣着两枝梅花。罗让把素帕拿出来,快递盒子被走过来的吴大成劈手夺过。
    吴大成往地上倒了倒,一头雾水地说:“没了?”
    罗让却呆呆地看着素帕上的梅花。
    吴大成道:“啥意思?你俩定情信物啊?”他心里嘀咕,不说整个戒指啥的,光一手帕也太寒酸了,看起来跟义乌小商品市场买的似的。
    罗让摇了摇头,道:“高中学过一首词,我还记得。”他小心翼翼将素帕放在鼻下嗅了嗅,说,“后半阙有两句是,驿寄梅花,鱼传尺素。砌成此恨无重数。”
    吴大成:“……”
    吴大成:“说人话。”
    罗让微微笑起来,甜蜜道:“他说,他想我了。”
    第26章
    郭留连趴在教室外的栏杆上, 第二十四次叹气。
    余希声路过,问他怎么了。
    郭留连犹豫道:“余老师,你记得我哥走了多久了吗?”
    余希声一愣, 把手上的作业本放到教室里的讲台上, 回来跟他一起趴在栏杆上,温言道:“想哥哥了吗?”
    郭留连“嗯”了一声, 看着神色关切的余老师,勉强笑笑:“其实我也习惯了, 我哥老这样, 说一声有生意要做就走了, ”他哽咽了一下,然后倔强地别过脸,隐忍地说, “就是这次,走得太久了。”
    余希声捧着他的头,把他的脸转回来,细心地擦掉他脸上的泪水, 柔声道:“你哥马上就回来了,别难过了啊。”
    郭留连强调道:“我只有一点点难过而已,就一点点。”
    余希声把他搂进怀里, 安慰说:“好,就一点点。”
    放学后,余希声带郭留连回自己宿舍,给他炖了一只老母鸡吃。郭留连一开始挺难过的, 写作业的时候还忍不住掉眼泪,等吃饭的时候,啃上鸡腿了,就没心思难过了,睫毛上倒还挂着泪珠,嘴巴只忙着吃肉,眼睛也直盯着碗里的。
    余希声让他“慢点”“慢点”,却也劝不住,终于一块鸡肉哽在胸口,上不来下不去,噎得眼泪哗哗流。余希声给他灌了好几口鸡汤,又慢慢抚他后背,好一会儿,才把他抚顺了。
    郭留连眼泪汪汪:“我以为我要死掉了。”
    余希声忙道:“赶紧呸掉,小孩子家家,说什么呢?”
    于是郭留连“呸”了几声。
    “余老师。”重新拿起鸡腿的郭留连,眨巴着眼睛对余希声说,“要是你变成我嫂子就好了。”
    余希声弹了下他的脑门,好气又好笑地说:“这是你小孩子想的吗?”
    郭留连道:“你喜不喜欢我哥嘛,我哥好喜欢好喜欢好喜欢好喜欢好喜欢好……”他一口气说了无数个好喜欢,最后长长一口气拖了许久,“……好喜欢你的。”
    余希声板下脸:“吃好没有?该写作业了。”
    郭留连忙摇头,见余老师没有跟他讨论这个话题的意思,只得低下头,继续啃鸡腿了。
    余希声却暗暗想,不知道罗让平时都跟郭留连说了什么,把小孩子都教坏了,等他回来,要跟他讲这个问题。
    说罗让罗让到。余希声才这么想,就听见外面传来动静,隐约有听到罗让的名字。他跟郭留连对视一眼,都站了起来。郭留连手里还抓着鸡腿,饭碗一丢就往门外跑。余希声怕他摔了,牵着他另一只手,脚步急急地往声音来源的方向走。
    校门口,一辆大卡车停在那,一群人扛着几个大箱子朝宿舍的方向走来。余希声借着学校唯一一盏路灯看了一眼,竟然没找到罗让。
    他自言自语:“难道我听错了?”
    郭留连啃着鸡腿,话说得含含糊糊:“没有,我也听见罗让哥的名字了。”
    余希声疑惑,又走了几步,对面的人却已经认出他俩来,为首的大胡子大喊一声:“余老师!我回来了!”
    余希声目瞪口呆,郭留连吓了一跳,默默放下了啃着的鸡腿。
    夜色下,这个让人完全认不出来的邋遢大胡子,几大步走到两人面前,一把抱住余希声,把郭留连挤一边儿去了。
    余希声迟疑着拍拍他的肩膀,问道:“罗让?”
    “是我!”罗让松开手,后退几步,上下打量一通,道,“你瘦了!”
    看着沧桑的罗让,余希声半晌说不出话来。
    这时郭留连冷冷道:“你老了!”
    罗让扭头看了他一眼,沉着脸,把手伸到他的腋下,一举托高,郭留连吓得哇哇大叫,罗让哈哈笑起来,把他甩了一圈,重新放回地上,说:“小兔崽子,胖了不少。”
    郭留连气得跺脚:“不跟你玩了。”说着转头就往余希声宿舍跑。
    余希声已经缓过神来了,见罗让这副样子,心知他受了不少苦,怕他被郭留连伤了心,忙道:“刚刚还在说你,郭留连想你想得哭了,你这次回来,有空就陪陪他。”
    罗让目光炯炯有神,直直地望着他,说:“那你呢?”
    余希声一愣,才要说话,后面的人陆陆续续跟了过来,另有好事者,也从村子里踱步过来,往这里张望。
    一个扛箱子的人问道:“老板,东西放哪啊?”
    余希声忙问:“什么东西?”
    罗让道:“洗衣机、冰箱还有空调。”
    余希声顿觉不妙:“买这么多东西干什么?”
    罗让理所当然道:“送你啊。”
    余希声一惊,随即坚决道:“我不能收。”
    罗让道:“我都听说了,这两个月郭留连都住你这,我送你点东西,算作谢礼。”
    余希声不同意:“你这个礼太重了。”
    罗让说:“不管重还是轻,都是我的一份心意。”
    余希声却还是不收。两人正僵持,送货的工人尴尬地站在原地,不知该进还是退,看热闹的乡亲们却已经赶了过来,打听清楚情况,都说“应该的”,说“还站着干嘛,直接送余老师宿舍去”,说话间,就拥着送货工人往余希声宿舍去了。
    余希声拦住了这个,拦不住那个,又被朱老三几个抓住好一顿聊,又有些村民,觉得自己不能像罗让那样财大气粗,但送点鸡蛋送点鸭,也能表白自己的心意,于是纷纷跑回家,取了自家的鸡鸭来送给余老师。
    村民人多势众,余希声委实抵挡不住,等最后所有人一哄而散的时候,手上已经拎了三只鸭子两只鸡,脚边还有一篓土鸡蛋。
    他没奈何,只能好歹追上去说声谢谢。中途罗让始终一言不发,这时走上前来,接过了他手上东西,拎起地上的一篓鸡蛋,说:“走吧,只能都收下了。”
    余希声一愣,跟在罗让身后朝宿舍走,心里却想,看来罗让不止是外表成熟了,做事也变得稳重许多。
    他哪知道,罗让正愤愤地想着,这群混蛋,竟然抢了他的风头!今天是他给余老师送礼物的好日子,他们过来凑什么热闹!把余老师的注意力都给吸引走了!
    真是够心机的!
    运货工人把大件的电器放在宿舍门口就走了。余希声宿舍一共才十个平方出头,根本放不下那么多东西。鸡鸭也就算了,村民的心意,收就收了,但罗让买的冰箱洗衣机空调,不管是哪一样,他都不能收。太贵重了。
    罗让对余希声的理由不以为然,一口喝完余老师给他盛的鸡汤,说:“我赚的钱不就是给你俩用的?”然后又对郭留连说,“明天哥带你去县城买几身好的,什么阿迪耐克,咱也穿大牌。”
    郭留连“耶”了一声,蹦蹦跳跳去屋外刷牙了。
    余希声道:“你给郭留连买衣服我不反对,给我买这些电器……我怎么能要?”
    罗让“嘿嘿”一笑,解开大衣拉链,从内兜里掏啊掏,半天掏出一块小手帕。罗让说:“你别看我这样,我也是上过高中,准备考大学的。”他把小手帕展开,皱巴巴摊在桌上,露出角落里两枝红梅。
    余希声怔怔地,罗让笑着把小手帕推到他面前,问道:“我算不算通过考验了?”
    余希声捂住额头,不说话。罗让抓住他手,不准他挡住自己的表情,还让他抬起头来,继续问说:“这次你不会还想装傻吧?”
    余希声苦笑道:“的确我隐约能感觉到一点。”
    罗让身体前倾,压低声音:“所以你对我呢?”
    余希声避开他炽热的眼神:“我寄东西给你,只是尽朋友之谊。”
    “你别想哄我。”罗让抓紧余希声的手,“你都这样回应我了,还想把我哄走。”
    郭留连走进宿舍:“哥,今天我还睡余老师这儿,你呢?”他走近些,看到两人仿佛僵持住了,不由好奇,“哥?”
    “没事,你就住这儿吧。”余希声示意罗让松手,站起来,转身摸了摸郭留连的脑袋,“你先睡,我跟你哥有点话说。”
    郭留连乖乖躺床上去,看到两个大人低声说了几句,就一前一后地出门了。听到门锁“咔哒”碰上的声音,他在被窝里的拳头悄悄握了起来。
    哥,一定要给力啊!
    路灯下,两个人的影子都拉长了。前一个影子转了个身,却被后面的影子猛地抱住。
    余希声错愕道:“罗让,你放开我。”
    “不。”罗让抱着他柔软的身体,手臂越收越紧,“我不管了,你同意也好,不同意也好,我就当那块手帕是你给我的定情信物,我不会再放手了。”
    余希声被他两手勒着,脚后跟都离地了。“你先放手,”他艰难地说,“你这样我喘不上气。”
    罗让放松了力道,嘟哝道:“那你可不准跑。”
    余希声哭笑不得:“我能跑哪儿去?跑得了和尚,也跑不了庙啊,学校总不能搬家吧?”
    罗让这才松开手。
    两个人挨得很近,彼此的神情能看得很清楚。余希声本来想说许多话,在触到罗让的眼神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突然想起来,第一次见罗让的时候,他笃定这是个孩子。其实罗让身材高大,面部棱角分明,怎么会是孩子呢?当时他觉得自己眼力太差劲,此时认真审视这个年轻人,才明白判断失误的缘由。
    是眼神,他想,即使经历过很多苦难,这个年轻人依然保持一颗赤子之心,因而眼神清澈一如孩童。这双眼中永远没有世故,所以能够坦率地表白内心。这种火一般的感情毫无隔膜地表达出来,足以令人战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