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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节

      见岳华并无动身的意思,伽罗便是一笑,“咱们走吧?彭大人背上也没绣花,似乎不值得细看。”不待岳华回答,便抬步走开。
    *
    次日清晨,岳华换了身寻常民妇的装束,与岚姑一道跟在伽罗身后,等待谢珩宣召。
    议和的事由谢珩率鸿胪寺、吏部等官员去安排,伽罗安静坐在屋中,直至晌午将近,才听外头陈光道:“殿下请傅姑娘前往明光堂。”
    伽罗依言出去,意料之外的,看到杜鸿嘉也站在门口。
    他自抵达云中城后边忙碌奔波,极少露面,此刻出现在屋外,晌午的阳光下,神色间的疲惫难以掩饰。伽罗低头,还能看到他袍角不知何时染上的污泥尚未干涸,想必是从外面匆匆赶回。
    他的身后乌压压的站着数人,为首的男子应是北凉将领,腰悬弯刀,趾高气昂,脖颈上的刀疤醒目。刀疤男人的身旁是一位鸿胪寺的官员,后面则是北凉卫兵,阵仗不小。
    伽罗冲杜鸿嘉行礼,微微抬眼,便见他也正瞧过来。
    他抬了抬手并未说话,却以唇形迅速道:“别害怕。”
    伽罗诧然不解,探究看他,杜鸿嘉却已转身向那刀疤男人道:“请吧!”
    刀疤男人将伽罗浑身打量,鹰目之中有审视亦有戒备,继而挥手,令四名北凉卫兵绕到伽罗身后,而后往外走去。
    客舍里柳色方新,暮春时节的风却还带着凉意,吹得枝头花苞瑟瑟发抖。
    伽罗紧跟着杜鸿嘉前行。
    议和所用的明光堂内,气氛倒不似伽罗所想象的剑拔弩张。
    谢珩端坐在上首椅中,是惯常的冷清威仪,身后战青带剑而立,英姿勃发。对面坐着的全都是北凉人,为首那人三十来岁的年纪,方脸上生了一把虬髯,神情姿态异于他人,衣着佩饰更为华贵,想必便是鹰佐了。
    彭程久在鸿胪寺,跟北凉打过交道,见伽罗进门,便含笑道:“王子请看,人来了。”
    鹰佐双目灼灼,命伽罗近前掀开帷帽,往她身上瞧了片刻,旋即扯出颇放肆的笑容,“果真美人如画。”
    “傅姑娘是京城中数一数二的美人,王子慧眼识珠,目光独到。”彭程笑着附和。
    谢珩却忽然扣了扣桌面。
    也不知方才众人议和氛围如何,他这轻扣明明动静不大,却霎时吸引了众人注意,连鹰佐都不自觉的瞧过去,只是神态依旧放肆,道:“太子还有话说?”
    “傅姑娘是京中美人,不止王子惦记,西胡人也屡屡垂涎。途中几番事端,王子或许也听说过。”谢珩示意杜鸿嘉和陈光退开,铁扇遥指伽罗,“途中为护她周全,我方折损不少,如今安然送她至此,可见诚意。”
    鹰佐道:“送来美人,自然是有诚意。只是最重要的事上,太没诚意!”
    谢珩不为所动,“既是议和,细微的事自可再行商议,何必着急。”
    鹰佐面有不豫,示意人先带伽罗出去。见岚姑和岳华紧随在后,便高声道:“等等!”继而看向谢珩,“我们只要傅家美人,那两个,太子送多了。”
    “她们是仆妇。”
    “美人到了我那里,自然有人照看,不需要仆妇。”鹰佐冷笑了声,指着岳华,“那样的女人,粗鄙鲁莽,大煞风景,我们不要。”
    他单独挑出岳华,自然是看出她身怀武功了。
    谢珩面不改色,“久闻贵国行事豪放,常有虎狼出没,防不胜防,那女人练过功夫,可护她周全。怎么——王子有何忧虑?”他冷峻的目光盯着鹰佐,唇边挑起冷笑,满含挑衅。
    鹰佐放声大笑,“妇人而已,怎会忧虑!”说罢挥手,放伽罗出去了。
    *
    明光堂渐渐远了,伽罗跟着那刀疤男人左弯右绕,终至一处隐蔽的宅院。
    方才片刻逗留,她虽不知议和的内情,看鹰佐的态度,显然谢珩并未答应他们的漫天要价。甚至谢珩的表现都令她意外——
    虎阳关大败后皇帝朝臣被掳,兵力折损严重,比起北凉虎视眈眈的大军,这边明显是弱势。万一议和不成,北凉渡水南下,百姓立即会遭灾厄。途中偶尔听见随行官员议论,大多都是抱了服软求和的态度,可看谢珩的神情,他似乎并不打算示弱?
    伽罗于国事不通,回想方才彭程的圆滑逢迎和谢珩的不卑不亢,却觉谢珩更为可敬。
    思绪在重重的关门声中被打断,伽罗愕然回头,就见屋门已被关得严实,那刀疤男人及卫兵们隔着门扇守在外面,她的身后只剩了岚姑和岳华两人。
    随后门外咔哒作响,她竟被反锁住了!
    伽罗与岚姑面面相觑,微怔之后,缓步入内。
    屋内陈设倒无甚奇特之处,甚至显得简陋,除了床榻桌椅,连坐香炉也不见。
    岳华迅速扫过四周,道:“窗户封死了。”
    伽罗笑了笑,“既来之,则安之。”说罢,寻个椅子先坐下。
    整个后晌,这宅院仿佛与世隔绝,除去送来饭食外,便没有半点动静。
    至晚间新月初上时,院里才传来脚步声。陌生的北凉话齐刷刷响起,锁子才落,门扇便被倏然推开,透隙而入的风吹得烛火猛然晃动,高大魁梧的身影随之大步走进来,竟是鹰佐!
    作者有话要说:  蟹蟹小院子的地雷~~mua!(*╯3╰)
    伽罗:搞事情的正主儿来啦!
    周六见哈,么么哒!
    ☆、011
    屋内烛火昏暗。
    伽罗因受不住烛烟的气味,便往里面的床榻上坐着。
    分辨清楚来人的面容,她心中微惊,才站起身,鹰佐已到了桌边。
    “出去!”他指着岚姑和岳华,神情悍厉。
    岚姑下意识就想护在伽罗身前,却被岳华一把揪住。她面色淡然,粗粗朝鹰佐行个礼,便往屋外走去。剩下岚姑左右为难,见伽罗也示意她顺从,只好满脸担忧的退出去。走到门口,犹不放心,回身道:“姑娘,我就在门外伺候着。”
    “嗯。”伽罗颔首。
    门扇关上的一瞬,鹰佐陡然扬手,微弱的烛光在他袖下熄灭,整个房间霎时陷入黑暗。他本就长得凶狠,那一把络腮胡子衬着方脸,与书里写的悍匪无异。腰间的弯刀随手被解下拍在桌上,他目光灼灼的盯着伽罗,便朝她走过去。
    伽罗浑身冒出鸡皮疙瘩。
    她猜不透鹰佐意欲何为,那灼灼目光更令她害怕,当即行礼,竭力镇定,“不知王子叫我千里迢迢的过来,是为何事?”
    “你就是傅伽罗?”鹰佐并未回答,眼睛直勾勾的望着她。
    伽罗下意识的缩了缩肩膀,“是”。
    “听闻你们京城里多美人,傅家女儿尤其美丽,今日得见,果真传言不虚。我凉国如今强盛,占着天时地利,讨要个美人,理所应当。”他扯出个阴森森的笑容,伸手就想往伽罗肩上去抓。
    伽罗才不信这鬼话,往后避开,正色道:“傅家女儿确实有美貌之名,不过那是我堂姐,已经嫁给了我朝左相的公子。我素来远离京城,自问没有那等美貌盛名。听闻王子行事直爽,何不开门见山?”
    鹰佐笑容微收,只管打量着她,不说话。
    黑黢黢的屋里,少女窈窕而立,眉目如画。她的容貌确实与旁人不同,那微蓝色的瞳孔更是南人所不具备的,莹润而明亮,如同雪山下的湖泊。她的肌肤细腻柔嫩,明眸皓齿,是难得一见的美色。
    鹰佐正当盛年,身居王子之位,见识美人无数,也知道这窈窕少女比起风情绰约的女人,别有滋味。而今屋内相对,她盈盈立在床边,暮春衣衫单薄,难免勾动邪火。
    白日从谢珩那里受的闷气忽然散了不少,鹰佐跨前半步,挑起伽罗下颔。
    “那你觉得,是什么缘由?”
    他的指头粗粝,磨着伽罗颔下,莫名叫人胆战心惊。
    伽罗强忍住不适,抬眸对视,“出了京城没多久,西胡人就意图将我掳走。后来两度遇险,在云中城外的那次,更是派了许多人围攻。我再蠢,也该知道西胡人此番不会仅是为美色而来。王子不如明言所求,我能做到的,必当竭力而为。”
    “竭力而为?”
    “我祖父还被困在贵国石羊城中,如今阖府上下被困,等他回去才能有转机。”伽罗道。
    “倒很识相。”鹰佐仿佛意外,“那谢珩对你也甚冷淡,想必当年傅家的旧仇、高家的欺辱,都还牢牢记着。仇恨太深,他给不了你任何好处,倒是我能保你荣华富贵,连同你那祖父,也会以礼相待。”
    他将旧事查得清楚,伽罗心中愈发惊异,假意道:“新帝与我长辈确实有深仇大恨。长辈临行前也曾吩咐,能救我们的只有王子殿下,勿必竭力报答。我态度诚恳,王子何必顾左右而言他?”
    鹰佐哈哈一笑,“你当真不知道?”
    伽罗闭口不言,神情颇为懊丧。
    鹰佐笑容更盛,“我费力将你要到手,自然有大用处,过后你就知道。”他忽然拿指头摩挲过伽罗的下颔,俯身就想来亲她。另一只手则迅速伸出,揽在伽罗背后。
    伽罗大惊,未料他竟会如此行事,忙侧头避开,脸颊却被他那络腮胡子蹭过,生疼。
    胃里泛起莫名的恶心,伽罗明知此时还有虚与委蛇的余地,却难以忍受。
    指尖下意识的摸向腕间珊瑚手串,鹰佐的戒心却极强,抢在她之前,将她两只手腕握住,反扣在背后。他本就生得彪悍,举止间更无半点怜惜,稍一用力,便如铁钳般困住手腕。
    伽罗吃痛,张口就想呼救,却被他捂住口鼻。
    随即,耳边响起鹰佐的喋喋怪笑,“不是说,能做到的你会竭力而为?既然到了这里,生死都是我说了算,这算什么?你若听话,我会以礼相待。否则就自讨苦吃!”他看向伽罗,目露凶光。
    伽罗心惊胆战,却未退缩,“旁的事情我竭力而为,此事恕难从命!”
    “好,那就直言。”鹰佐竟不再用强,稍直起身子,“锁子在哪?”
    “什么锁子?”
    鹰佐目光微沉,将她手臂用力一扯,冷声道:“别耍花招!”
    手臂被拽得疼痛,伽罗失声痛呼,一瞬茫然之后猛然反应过来,“你是说那个长命锁?”察觉鹰佐力道稍收,她喘口气,道:“长命锁我确实有,向来随身带着。可是云中城外的那晚,我曾被西胡人擒住,被他们抢去了,至今还没寻回来。”
    鹰佐目光陡厉,凶相微露,似要加力。
    伽罗几乎哭出声来,“我不骗你。那个长命锁是我娘亲的遗物,于我珍贵无比。当时我想抢回来,可西胡人太凶蛮,谢珩说不值得为它浪费时间,救了我就离开。后来我求他去寻回长命锁,他敷衍着答应了,却没半点消息。”她说得可怜,神情中尽是委屈与恐惧。
    鹰佐目光如鹰,厉声道:“当真?”
    “那是我娘亲的遗物,骗你作甚!”伽罗痛而落泪,忽然醒悟,径直看向鹰佐,“你要我过来,西胡人几番生事,穷追不舍,就是为了那个长命锁?可是它……”话音未落,却觉胸前一凉,鹰佐出手如电,猝不及防的扒开她胸前衣衫。
    伽罗大惊失色,只当鹰佐恼而成怒,欲图不轨,惊慌下高声道:“岚姑救我!”
    鹰佐却仿如未闻,只盯着她空荡荡的脖颈。
    他扯开的衣裳不多,露出脖颈肩膀,却未及胸前。
    她的颈间空无一物,肌肤柔腻嫩白,锁骨精致,香肩秀气,确实诱人。然而那里没有他期待的东西,只有一道细微的红痕留在颈间,仿佛是被细绳勒出。
    当真是被西胡人抢走了?鹰佐看向伽罗,将信将疑。
    便在此时,门外忽然笃笃疾叩,北凉侍卫隔着门扇禀报,鹰佐面色稍变,丢下伽罗,疾步走出。
    伽罗软着腿退了两步,瘫坐在榻上。
    心中惊疑却如翻江倒海——鹰佐特意要她,沿途数番遇险,果然是为了那长命锁?
    她瞧着岚姑一面同岳华道谢,一面脚步匆匆地进屋,帮她整理衣裳。岚姑情急之下眼泪都出来了,伽罗却分不出精神去安慰,心思紧紧系在那长命锁上。锁子的外形早已印刻在心里,除了年头久远,它与旁的长命锁似乎没半点不同。
    这么多年中,外祖母除了叫她珍视外,也不曾说过半点关乎它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