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
“可是历任少帝皆只得三千来年的寿命,对天界中人来说,实是太短暂了,天女这又是何苦。”
“这位玹琏帝尊甚少出紫上阙,你们是没见过他,我随天女去紫上阙时倒见过一次,那般的绝世容光,也难怪天女痴心一片。”
众人忍不住你一言我一语地争执起来:“可帝尊再好,再令人仰慕,寿元却委实太短。大道茫茫,若天女执意与帝尊结为道侣,将来漫长的岁月,要如何度过呢。”
还是方才那个称见过少帝的仙娥道:“唉,你懂什么,若能得帝尊眷顾,哪怕只有一天也让人心甘情愿!”
此言一出,众人齐齐沉默。那仙娥也自知失言,忙低下头不敢再看其他人:“我瞎诌的,大家都散了快去做事吧。”
众人也就依言散去。
只有与那仙娥交好的一人留下道:“你下次说话小心点,若天女知道你有这份心思,定会将你赶走。”
那仙娥连忙点头。
含薇带着孔嫀飞到另一座兰台上,一人一雀在花间散了会儿步,含薇突然揽住孔嫀,带着她往湖水中看:“小孔雀,你瞧,你的羽毛长起来好多了。”
孔嫀也就看了一眼,身体缺失羽毛的几处都已长出白色绒毛,看起来的确不似之前狼狈了。
“是啊,这只白孔雀的羽毛渐渐长齐整了,甚好。”
一个声音陡然在身后响起,孔嫀回过头,只见韶影带着两名仙娥缓步而来。
含薇赶紧打招呼:“韶影姐。”
韶影朝含薇点点头。
这整个兰皋月榭里,唯独韶影始终对自己报着不加掩饰的敌意。孔嫀不认为她会来关心自己,果然,下一句就听韶影道:“天女心情不高,你们将这白孔雀装点装点,作为坐骑献给天女,且看能否令天女开心些。”
那两名仙娥立刻上前在孔嫀身上摆弄。
含薇听了抚掌欣喜道:“对呀,这么漂亮的鸟儿才配作咱们天女的坐骑!”
原来韶影为讨轩辕辰绾欢心,要让自己成为轩辕辰绾的坐骑。孔嫀感到一阵屈辱和愤怒,立刻就想挣扎,可当她看向韶影时,对方含着探究和戒备的眼神令她立刻就冷静下来。
韶影紧紧盯着孔嫀,如果是一只灵智低下的灵禽,成为天女坐骑必然不会抗拒,可若是以孔雀族王女的骄傲,孔嫀怎会甘心沦为他人坐骑。孔嫀是否伪装失去神智,此时便是极好的分辨机会。
孔嫀这时才知韶影的敌意从何而来,不愧为轩辕辰绾身边最忠诚得力的女官,原来是一直未放下戒心,才抱有敌意。时至如今,孔嫀已非之前的不谙世事,她知道必须先忍下这一碴。尤其自己还戴着御奴链,韶影随时可以要她性命。
孔嫀于是左顾右盼,努力装作满不在意的样子,任人在自己身上摆弄。
那两名仙娥先在孔嫀脖间套了一条三角网状明珠链,刚好将御奴链遮住,又将一方边缘饰以璎珞流苏的银缎薄垫铺到孔嫀背上,最后在孔嫀两条腿上套上两个小金环。
韶影审视一番,点头道:“还不错。随我去见天女吧。”
孔嫀无精打采跟在韶影身后,庆幸自己显现的是本体,否则一定无法掩藏好情绪。
轩辕辰绾正在后殿庭院里抚筝,曲声低回悱恻,似有难言的伤痛与祈望。
待辰绾一曲抚罢,韶影方轻唤:“天女。”
轩辕辰绾目光仍留在弦柱上:“何事?”
韶影道:“禀天女,经过奴婢观察,孔嫀的确已神智不全。”
轩辕辰绾转头看了一眼,奇道:“怎的将孔嫀打扮成这样?”
韶影笑道:“早在好些年前,天女不是就相中这只孔雀为坐骑了吗?”
轩辕辰绾闻言亦笑了:“果然还是你最懂我,但那时见孔嫀尚是孔雀族王女,定不会愿作卑微坐骑,我也就没有提及,不想还是叫你知道了我的心思。
韶影道:“奴婢侍奉天女这许多年,自是了解天女,况且孔嫀能成为天女的坐骑,乃是她的幸运。”
轩辕辰绾点头:“你有心了。后天是笙光仙子办奇石会,我便乘这孔嫀前去参加吧。”
韶影道:“好。天女本就是天界第一美人,待换上织女坊新制的夜琼衣,又有白孔雀的华羽相衬,定然又是羡煞群芳了。”
轩辕辰绾闻言,倒是若有所思看了孔嫀一眼:“真要说起来,这孔雀族无论男女皆是极为貌美,这孔嫀化形之后,才是天界第一美人罢。”
第4章 紫上阙
韶影不屑道:“天女也太自谦了。这孔嫀不过是个小丫头,哪及天女风华。而且前几日奴婢找天妃学了个法术,可叫这孔嫀无论如何修行,也不得化为人形,永生永世以孔雀之身作天女的坐骑。”
孔嫀闻言,心中升起一股寒意。
轩辕辰绾眉心微蹙:“此事以后再说吧。若孔嫀能再度开启灵智,最好还是不要断她机缘。”
孔嫀沉默垂首。
韶影叹气:“天女慈心,可奴婢总担心这孔嫀是养虎为患。”
轩辕辰绾笑着安慰她:“你就是爱多想,好了,先带她下去吧,我想独处一会儿。”
韶影答是,将孔嫀带出后殿。
孔嫀独自蜷在庭院角落,满心皆是茫然。
若非牵念着生死未卜的父亲,她又何以会让人将尊严踩在脚下,忍辱偷生?
爹爹,不知你现下如何?我现在又该怎么办?
孔嫀就这样呆望着天空,殿角飞檐的轮廓越来越朦胧,头顶无垠的天幕由白日的湛蓝,渐渐变成夕照的艳红,最后被寂夜深冷的黑代替,依旧这样望着。
一名侍女的高声打破孔嫀的怔忪,那侍女朝殿前守卫道:“快去禀报天女,陛下驾到兰皋月榭。”
兰皋月榭的仙婢们迅速在前庭立成两行,轩辕辰绾也迎出殿外,正巧天帝銮驾也到了。
轩辕辰绾甜笑着问:“父皇怎么来了?”
天帝道:“朕多日没见着朕的宝贝女儿,既然你不来瞧为父,为父只好过来瞧你了。”
“我前些日才去真华殿向父皇请安了,是父皇不在,女儿可想念父皇了!”轩辕辰绾亲昵挽上天帝手臂,将头倚在天帝肩膀撒娇。
天帝哈哈笑道:“朕以为你现在只记挂圣子,原来还想得起父亲。”
“父皇说什么呢?”轩辕辰绾嗔道:“连你也来笑话女儿。”
天帝又是一阵大笑:“哪里是笑话,朕是给你带好消息来了。圣子今日已从大荒天启程,明早应该就到紫上阙了。”
“师弟终于回来了?太好了。”
“不错,你明日就能见到他。”
轩辕辰绾嘟着嘴唇:“明天我才不去找他呢。”那人去了大荒天那样久,她眼巴巴地盼他回来,给他去信问他何时归来,对方也不理睬,她又隔三差五跑了那么趟紫上阙,都是无功而返。结果他都快回来了也不愿说一声,她还是得从父亲这里知晓。
见女儿闹别扭,天帝一笑:“走,进去说。”
“好。父皇请。”说着一同往殿中走去。
孔嫀缩在黑暗的角落里,眼中映着那父慈女孝的一幕幕情景,想到自己的父亲,心如刀绞。
难怪她以往看着轩辕辰绾时,总觉得对方的感觉有些熟悉,原来,那是因对方与从前的她特别相似,都是备受宠爱神气十足的样子。
轩辕辰绾父女的身影已完全消失在殿门里,孔嫀依旧眨也不眨眼地看着。
灯火通明的正殿,天帝与轩辕辰绾的欢笑声不时传出,犹如魔咒般钻入孔嫀耳中。天帝在女儿处逗留了个把时辰,方摆驾离去。
这天夜里,天界的天空难得飘起了濛濛细雨,柔若无物的雨丝飘进孔嫀眼里,如针扎般密攒攒的痛,她不得不合上双眼。
就在这样的怅惶中,孔嫀突然感到一阵眩晕,很快就不省人事。
孔嫀悠悠转醒时,见夜色虽仍深浓,但所处之地已非兰皋月榭,而是在一座不知名山头的凉亭里,面前还立了一名女子。再看看自己,显化的竟是人形。能令自己在昏迷之中再度化形人身,这非是凡辈所能办到。
孔嫀于是凝神看向那女子,只见对方容色美艳,一袭如火红衣,身负烈炎剑,腰系一双金铃,双眸流露出的目光极为冰冷。她下意识问:“你是谁?我怎会在这里?”
女子轻嗤:“真的变傻了?自然是我带你来的。怎么,莫非你想留在天上天当仇人女儿的坐骑,不想离开?
“当然不是。不过……”孔嫀警惕问:“你怎么这样清楚我的事,抓我来有何企图?”
女子道:“吾之道号名为丹朱,从今日起就是你的师父。”
孔嫀呆愣,饶是她想了多种可能,也没料到对方是要收徒。半晌才道:“你为何要收我为徒?”
丹朱不答,却是问:“你恨天帝吗?”
这人问得突兀,孔嫀一时不知作何回答。
“怎么不回答?难道你忘记你所遭受的这一切都是拜谁所赐?”丹朱冷笑:“还是说因为对方是这天界的主宰,你就连恨也不敢了?”
孔嫀道:“我与你素不相识,为何要告诉你我的想法。”
丹朱冷笑,出掌成爪,就要朝孔嫀的天灵抓去。
孔嫀一惊,急忙躲避:“你做什么?”
丹朱冷哼一声收回手:“一个连恨都不敢说出口的人,留来何用?”
孔嫀沉默片刻,终于道:“是,我恨天帝,我恨他毁了孔雀峰!恨他杀害我的父亲和族人!可再恨又如何?我至今还戴着这御奴链,连轩辕辰绾的一个侍女都可以掌控我的生死。”
见孔嫀激动,丹朱却平和下来,点头说:“只要你心中记得这仇恨就行。我带你去一个地方,照我说的做,总有你复仇之日。”
孔嫀疑惑看着丹朱,不懂她为何如此介意自己有无仇恨之心。
丹朱问:“你可知晓紫上阙?”
又是紫上阙。那对她本等同于传说之地,在天帝屠戮孔雀族之后,就时常听人提及。孔嫀点头:“自然知道,脱离于五大天域的最东方,便是少帝的邸宫紫上阙。我曾有次好奇想去那里瞧瞧,结果迷路了。”
孔嫀回忆当时所见,在天界的极东处,似乎有山岳楼宇遗世独立,周围霞轨万道,烟云流散,仿佛海市蜃楼,似幻又真。
孔嫀加了一句:“明明都看到了,但始终走不近,也不知看到的是真实还是幻象。”
“你从前倒是爱满天界的乱跑。”丹朱嗤笑:“紫上阙外弥漫着迷踪之雾,自然不是你的修为能堪破的。”
孔嫀发现女子语气虽差,却不再如先前一般带着恶意,便改了称呼:“那前辈到底是何来历?”
丹朱发现了这个细微变化,看她一眼,道:“少帝座下有‘宫商角徵羽’五峰,我乃徵峰峰主。”
少帝在天界地位超然,其座下五峰峰主,乃其最重要的左膀右臂,实力不俗,难怪能从天上天将自己带出。孔嫀恍然:“宫商角徵羽对应土金木火水,徵属火,莫非前辈认为我资质不错,因此将我救出来,准备收我为徒?”
丹朱道:“这只是缘由之一。最重要的是因为,我也恨天帝。”
孔嫀闻言一怔,对方竟对天帝的恨意这般直言不讳。
丹朱继续道:“天帝要杀你,我却偏偏要救。更何况,你如今必须知道,除了紫上阙,没有地方会收留你。”
孔嫀有些哭笑不得,对方竟是为了与天帝作对才救了她?但她同时也心中清明,丹朱所言不虚,天地虽大,天、人、妖、鬼、魔五界却无她的去处。
丹朱见对方并不反驳,就继续道:“玄鸟含灵,衔火如绛。为师今日就赐你道号灵绛。”说着指向石桌上早已备好的一盏清茶:“还不给为师敬茶。”
灵绛。孔嫀低念这两字,望着眼前执意要收自己为徒的女子,缓缓下跪,举高茶盏:“灵绛拜见师父。”
丹朱接过孔嫀的拜师茶,扯了扯嘴角,想朝孔嫀笑笑,却因太久没有露出过笑容,表情极不自然,最后只道:“很好。”又亲手将孔嫀扶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