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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节

      她退后一步,既然开了头,干脆一次性说明白:“顾叔叔、顾大哥对我好,我都知道,但相信你们也看得出来,老太太、太太并不赞同这门婚事。门第观念,人之常情,我祖母也有,我不怪两位长辈,只是强扭的瓜不甜,我不想将来变得跟我娘一样,与婆婆话不投机。”
    说到这里,清溪自嘲地笑:“亲祖母都反对我学厨,我不敢奢望老太太、伯母会接受我这样的儿媳妇,也不想顾叔叔、顾大哥夹在中间两头为难,思来想去,退婚对徐家、顾家都好。顾叔叔,清溪求您成全。”
    绕过顾明严,清溪朝顾世钦跪了下去。
    顾世钦怜惜这个孩子,但他不可能答应,扶起清溪道:“我与你父亲有约在先,若悔婚,我对不起你父亲,也对不起自己的良心。清溪,你还小,距离成亲还有两年,这期间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叔叔全力支持,两年后的事情谁也说不准,也许你不想学厨了,也许明严娘愿意真心接纳你了,一切都有可能,到那时,咱们再商议婚事?”
    清溪再也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顾世钦拍拍小丫头肩膀,走了,将堂屋留给两个孩子。
    清溪低着头,不知该怎么面对顾明严。
    “如果老太太、我娘都喜欢你,你可愿意嫁我?”顾明严弯腰,探究地盯着未婚妻,他想确定,清溪提出退婚,到底是顾忌长辈,还是对他有所不满。
    男人的意思很明显,清溪看他一眼,慢慢点点头。
    父亲的丧事办了七天,顾明严就在这边陪了七天,跟着帮了不少忙,清溪不可能无动于衷。
    但,眼看顾明严笑了,眼里的温柔快要漫出来,清溪局促地背过身,尴尬道:“顾大哥,我不想骗你,其实我有八成把握,不管再过多久,老太太,太太都不会喜欢我,所以接下来,我只会把你当大哥,而非未婚夫。还有,到了杭城,我的精力应该都会放在重振徐庆堂上,我不想利用你或顾家什么,但咱们的婚约一日有效,别人就会因此主动给我些便利,这是我占你的便宜,如果你觉得不公平,咱们还是一起劝顾叔叔答应退婚吧?”
    才十五岁的小姑娘,说话就一套一套的,分的也清清楚楚,顾明严虽然不高兴未婚妻只想把他当大哥,但看着清溪娇小的背影,白皙水嫩的脸蛋,顾明严又觉得这样的清溪很有趣,反正她的年纪摆在这儿,有些事不用急。
    “以后除了我先开口,你不用再提退婚二字。”上前一步,顾明严故意紧挨着清溪站定,前胸几乎贴着她后背,然后在她耳边道:“清溪,能被你占便宜,我心甘情愿。”
    男人温热的气息吹在她最敏感的耳垂上,清溪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哆嗦。那是一种无法形容的、从未有过的战栗,清溪陌生又慌乱,看都没敢再看顾明严,胡乱嗯了声,便逃跑似的跑出堂屋,眨眼没了影。
    顾明严闭上眼睛,周围好像还残留未婚妻身上的淡淡体香,清溪羞红的侧脸,便是他多日辛苦的最好奖励。
    顾世钦在老柳巷为清溪娘几个联系了一栋三进的宅院。
    老柳巷位于杭城市中心,乃闹中取静的一处好地方,往西走十来分钟,巷口外面就是风景优美的南湖,东、南、北三面要么是古色古香摆满小摊铺的名吃小街,要么就是新盖不久的商场大楼、影院,全都在三十分钟的路程之内,生活便利。
    这样的地段,房子租金自然不便宜,顾世钦拿到的是人情价,每个月都得五十块。清溪、林晚音觉得贵,超出了预算,但不可否认,宅子内外环境真的很好,据说不少达官贵人都住附近,路上每天安排巡警巡逻,安全极有保障。
    徐老太太一眼就喜欢上了,连声夸赞陪同过来的顾明严,玉溪、云溪更是兴奋,小小的云溪甚至拉着二姐的手,开始去逛宅子了。
    “就住这儿了!”发现大孙女似乎还在犹豫,徐老太太赶紧盖章,吩咐顾家的下人往里搬行李。
    清溪内心深处,同样无法抗拒这宅子,因此祖母一敲定,她咬咬牙,答应了。
    她有五百多,省吃俭用能租一年。一年,时间挺长的,她就不信自己找不到赚钱的路子。
    等行李都安顿好,宅子也参观过了,顾明严领了四个下人过来,对林晚音娘几个道:“老太太,伯母,家父说了,咱们两家是亲家,父亲必须照拂一二,不然传出去叫人诟病。金钱上他不帮忙,但这四个下人你们必须收下,洗衣做饭总得有人伺候。”
    林晚音看向女儿,清溪看着四个下人,徐老太太喜滋滋做主道:“好好,回去代我谢过你父亲。”
    顾明严笑笑,依次介绍四人。李妈、李叔是夫妻,李叔负责看宅、传话、采办等外务,李妈负责做饭,王妈专管洗衣打扫,小兰是特意送清溪的丫鬟。上次清溪、徐老太太来杭,便是李妈、小兰服侍的。
    “父亲已经预付了十年工钱,若他们伺候不周,老太太尽管差人知会一声。”
    徐老太太再次表示感谢。
    临近中午,顾明严谢绝徐老太太留饭的邀请,起身告退。
    徐老太太忙吩咐大孙女:“清溪快去送送。”
    这次顾明严没有客气,微笑着看清溪。
    清溪大大方方地随他往外走。
    “下午没事,我陪你四周逛逛,熟悉熟悉?”离堂屋远了,顾明严往未婚妻身边凑了凑,保持亲密又不会令清溪抵触的距离。
    清溪另有计划,摇头道:“刚搬过来,我们得准备送左邻右舍的拜礼。”
    顾明严才想起这茬,看看清溪,改口道:“那,我周六过来?”
    男女约会,顾明严有经验,知道不能缠得太紧,尤其是对清溪这样不习惯男女亲近的女子。
    今天周二,清溪松了口气,真怕顾明严天天都来。
    她一直将顾明严送出了门。
    “进去吧。”顾明严走到他的福特车前,朝清溪摆摆手。
    清溪礼貌地没动。
    顾明严不得不钻进汽车,司机发动,清溪才折回院内。
    顾明严歪着脑袋,看不见未婚妻了,他重新坐正。
    福特汽车开出狭窄的老柳巷,往右一拐,开始沿着南湖东岸往前行驶。湖面开阔,顾明严放下车窗,心情因为未婚妻的到来而愉悦,只是,就在汽车准备在一个岔路口转弯时,顾明严忽的皱眉,确定什么般朝车外看去。
    杨柳依依的南湖边上,一个穿黑衣、戴墨镜的男人正闲庭散步般缓缓而行,身边跟着一条毛发黑亮的大型犬种。顾明严见多识广,一眼认出那是条纯种的德国黑背,但让他皱眉的却是黑背主人,也就是,他名义上的三叔。
    顾怀修,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车子已经转弯了,顾明严依然紧紧地盯着岸边的男人。
    顾怀修仿佛不知,随口唤了声“来福”。
    于是,驻足遥望福特车的德国黑背,立即放弃怀疑目标,乖乖跑回主人身边,继续陪主人散步。
    主人黑衣,忠犬黑背,从后面看,竟莫名地相配。
    第14章 014
    乔迁新居,送邻居的拜礼有母亲、李妈操持,清溪睡个午觉,精神养足了,便带着小兰出了门。
    小兰生在杭城养在杭城,清溪初来乍到,需要小兰带路、介绍本地情况。
    从老柳巷另一头出来,往南穿过两条弄堂,再往东走一段,就到了杭城有名的御桥街。街道两侧商铺林立,特色美食、古玩字画、茶楼酒楼、布店药铺,几乎生活里需要的一切,都能从这里找到,其中不少都是历经悠久岁月的老字号。
    清溪看得目不暇接。
    秀城、杭城都属江南,许多风俗特产类似,但杭城的繁华,远非秀城可比。
    “小姐,前面就到了。“小兰指着斜对面道。
    清溪望过去,在密密麻麻的大小商铺中,艰难地找到了她的目的地,张家菜刀铺。铺面不大,两侧橱柜、墙壁上摆满了菜刀,中间空地只能容三四个成人并行。掌柜是个油光满面、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清溪看到对方的大肚子,眼睛不由一酸。
    这位掌柜的身形,与父亲有些像。
    菜刀铺的生意似乎很冷清,即便如此,有客登门,张师傅也没表现出什么热情,扫眼小兰怀里抱着的蒙布篮子,便继续坐在小木板凳上,低头磨菜刀,擦擦擦的声音并不悦耳,传到清溪耳中,却十分亲切。
    从小兰手里接过篮子,清溪走过去,慢慢蹲到张师傅旁边,见张师傅没有停下的意思,清溪就安静地等着。
    张师傅一边磨刀一边又看了她一眼,小姑娘眼中的专注叫他愣了愣,那么认真,仿佛在看电影。
    “有事?“张师傅停了手,终于有心情搭理客人了。
    清溪点点头,掀开篮子上的粗布,垂眸道:“家父是厨子,这是他生前惯用的一套刀具,烧成这样,您看能修好吗?”
    早在清溪掀开粗布时,张师傅的眼神就变了,一般的厨子手里留两三把菜刀就够用,这篮子里大大小小、厚厚薄薄十几把刀,凭刀断本事,小姑娘的父亲绝非无名之辈。
    张师傅无心问东问西,捡起菜刀一一看过,直接报价:“一柄五毛,十六柄一共八块,三天后来取。”
    小兰瞪大了眼睛:“怎么这么贵?我一个婶婶来你这修过菜刀,你才收她两分!”
    八块钱,她一个月工钱才十五块!
    张师傅没理她,好整以暇地看着清溪。
    清溪取出钱包,抽了一张十块的纸钞递给张师傅。
    “还是小姑娘识货。“张师傅去柜台那儿翻出两块钱,连着收据一同交给清溪,笑呵呵道:“放心,叔叔保证让这些刀焕然一新。”
    “多谢您了。”清溪郑重道。
    张师傅继续磨菜刀,清溪领着小兰离开了刀铺。
    小兰好歹是顾家出来的,联系徐望山神厨的称号,知道那套刀非普通菜刀可比,便不再心疼修刀钱,尽职尽责地为小姐充当向导。清溪出门不是为了玩,经过绸缎铺子、胭脂店,她看都不看,只对两侧酒楼、饭馆有兴趣,每到一处,必会驻足观察一段时间。
    秀城、杭城,流行的都是南菜,徐庆堂如果开在杭城,肯定也会生意兴隆。
    一条街逛到头,清溪脚底有点酸,对徐庆堂的前景却充满了信心,剩下的,就看她何时能学会所有菜式来撑起酒楼了。
    “小姐,咱们原路回去,还是换条路?”此时已近黄昏,御桥街越来越热闹了,不少酒楼前客人都得排队等着,小兰担心人来人往挤到清溪,更倾向换条路走。
    清溪却要原路返回,刚刚她研究了杭城时兴的菜式,这次,她想看看有没有商铺出租,当然,这条街如此繁华,清溪没有抱太大希望,碰碰运气罢了。
    “小姐你看!”
    重回御桥街中间地段,小兰突然抓住清溪胳膊,兴奋地指着左手边叫道。
    清溪扭头,看到一家老面馆,牌匾上“一碗仙”三个字仿佛被烟薰过,黑漆漆的。面馆左侧是家新潮的西餐厅,电灯明亮,右侧是栋两层的大酒楼,廊檐下挂着一溜大红灯笼,左右夹击,越发显得中间的面馆陈旧不起眼。
    这也就解释了,为何逛过一条街的清溪,对这家面馆并无印象。
    面馆两扇木门,一开一关,关着的那扇贴了一张招租告示,价格面议。
    清溪重新打量一番面馆,脑海里豁然开朗。
    父亲横死,清溪真的下决心要重振徐庆堂的,但她一来没钱买酒楼雇伙计,二来她也没有学会徐家的祖传手艺,那天顾世钦问她的具体计划,清溪无言以对,来杭城路上,她绞尽脑汁也没想出什么规划。
    但这家面馆,给了清溪启发。
    为何不从最简单的开始?
    徐家菜谱包罗万象,各种面食也在其中,她就先开家“徐庆堂”面馆,一边攒钱一边练习厨艺一边积累做掌柜的经验,等一切准备充足,便可以将面馆改成酒楼了,相信那时,“徐庆堂”三字在杭城也有了一定的名气。
    “哎,杨老又开张了?”
    就在清溪站在面馆门前、沉浸在美好的憧憬中时,路边有人惊喜地跑了过来,古怪地看看清溪,然后推门进去了。
    清溪回神,担心铺子被人抢先租走,连忙也跟了进去。
    先进的男人熟稔地同厨房里的老者打招呼:“杨老腰可大好了?”
    “好什么啊,一动就疼,今天实在手痒痒,背着老婆子溜出来的,说吧,想吃啥,趁老婆子还没找过来,我能做几碗是几碗。”杨老收拾完里面,探头往外望,瞧见清溪主仆,老人家眯眼笑了:“新客啊,算你们运气好,能尝到我老杨金盆洗手前的最后几碗面了,怎么样,想好吃什么面了吗?”
    说话的功夫,又有两个客人兴高采烈地进了门,都先慰问杨老的身体。杨老招呼完老主顾,继续笑眯眯地等清溪点面。
    老人浑身洋溢着能够进厨房做面的喜悦,此情此景,清溪不忍谈生意,飞快看过墙上挂着的菜单,为她与小兰点了两碗三鲜面。
    杨老精神十足地吆喝声“好嘞”,脑袋一缩,退回厨房开始忙活。
    二女挑了一张靠近厨房的桌子,从清溪的角度,能看见杨老揉面切面的身影。老人家忙碌地很开心,只是弯腰或转身时,眉头都会皱皱,仿佛在承受什么痛苦。根据前面几位客人的谈话,清溪已经猜到,杨老因为身体缘故,要回家休养了,不得不将面馆出租。
    她兴致勃勃地观察杨老做面,小小的面馆人也越来越多,转瞬就充满了人声喧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