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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节

      她想到八岁那年,当归磕在金砖上的猩红血迹和纵身跳入火海时唇边的笑。
    又是这样。
    那年无数人拼了命换得她苟且偷生这么多年。
    活命的代价如此沉重,今天的她,已经给不起了。
    她垂下眼,掩住眸中汹涌的波涛。声音里带着些笑意,道:“好。”
    陆陆续续有人打起退堂鼓,选择离开。最终一小部分人原路返回,大部分人还是留了下来,决意要闯上一闯。
    玉无咎一直站在石门边冷眼看着众人选择去留,只在视线落到仍旧站在原地的商青鲤时,皱了下眉。
    他缓缓走到商青鲤身边,道:“你…”
    商青鲤抬眼看着他,眸光一闪,打断他道:“我有话想与你说。”
    她眸中似有深意,玉无咎眉梢一挑,点了点头。
    “哼。”江温酒在耳畔轻哼一声。
    商青鲤无奈道:“是玉轻舟让我带给他的话,早前一直忘了,恰好想起来。”
    知道玉轻舟与商青鲤向来交好,江温酒并未怀疑商青鲤的话,不情不愿松开了握住她的手。
    玉无咎与商青鲤两人只走到一旁说了几句话,很快便一并回来了。
    商青鲤走到江温酒面前,忽然仰起头对他笑了笑,道:“我可以抱抱你么?”
    江温酒一愣,旋即笑开,张开双手,笑道:“固所愿也,不敢请尔。”
    商青鲤扑进他怀里,在他怀里红了眼眶。
    江温酒拥住她,长叹了口气。还不待他开口,便被商青鲤已迅雷之势点了穴道。
    另一旁玉无咎出手迅速,在长孙冥衣毫无防备时也将他穴道点住。
    “你……”
    “小鲤鱼!”
    商青鲤退离江温酒的怀抱,伸手点住了二人的哑穴,从腰间袋子里掏出两粒药丸塞进他们口中,又上前抱了抱长孙冥衣,道:“这药,你认得,是师父给的千日醉。”
    然后她抬手将二人劈晕,对站在他们身后面面相觑的赏金猎人和花百枝道:“带他们回去。”
    她眸色冷厉,让人不敢反驳。
    “是。”赏金猎人们沉声应道——他们都是从漠北而来,清楚长孙冥衣与商青鲤的关系,一直将商青鲤当成拈花楼半个主人,自然听命而行。
    唯有花百枝,长叹了一声,扶住江温酒,没说话。
    “走吧。”商青鲤侧头看向玉无咎。
    “好。”玉无咎一笑。
    ☆、四零。弦满复松弛。
    临走时商青鲤回头看了眼江温酒。
    他被花百枝搀扶着,垂下的眼睑遮住了那双凤眸,再也窥不见眸中的潋滟波光。
    商青鲤掩下心中翻滚的情绪,对花百枝道:“若此去还算顺利,重阳日烟波楼再会。”
    “好。”花百枝一改往日笑眯眯的模样,面色复杂,沉声应了。
    “嗯。”目光一转,落到长孙冥衣身上,商青鲤有心想同赏金猎人们交代几句,但想说的话太多,又不知从何处说起,索性敛目不语。
    眼角的余光瞥见解东风带着揽剑山庄的人离开,想到江温酒与解东风那段不知怎么结下的恩怨,商青鲤有些不放心地嘱咐了花百枝一句:“留意解东风。”
    花百枝将手上的拂尘别到腰带上,抓住江温酒的手搭在自己肩上,点了点头道:“保重。”
    “保重。”商青鲤回道。
    旁人是去是留她之前一直无暇留意,此时商青鲤和玉无咎一并站在石门边上,她看着仍选择留下的人,神色冷淡。
    这世上总有人挣扎求生,千方百计想要活下去。也总有人利益熏心,不顾性命也要求一场镜花水月。
    这机关墓她是不想闯的。
    在打晕了江温酒和长孙冥衣之后,商青鲤想过带着他们一起离开。可是这次是天杀,若是下次再出现个‘地杀’、‘人杀’的,有了这次的经历,只怕到时候他们就要瞒着她去做一些危险的事了。
    横竖不过是一死。
    闯一闯,也无所谓。
    商青鲤惜命,是因为她能活下来太不容易,不敢辜负那些为了她这条命献出了生命的人。
    但她不怕死,因为八岁那年她没得选,而今天,她可以选。
    即使是决意留下来闯墓了,也始终没有一个人敢再次迈步进去。玉无咎掂了掂手上的石子,注入内力将它向门内掷去。
    “哒——”
    “哒哒——”
    石子落在地上,敲击着青石铺成的地面,发出一连串清脆的声响。
    玉无咎与商青鲤对视一眼,抬步而入。
    风平浪静,只有墙壁上的灯盏里灯油燃烧时发出的“嗞嗞”声。
    在门外旁观的众人相继跟在身后进来,有人学着玉无咎的样子,手里握着石子,向对面石壁上的四个入口里掷去。
    仍旧只听得见石子敲击在地面的清脆声响,没有羽箭射出来,也没见其它机关被启动。
    然而越是如此,众人心中便越是沉重。总觉得此刻的风平浪静,是暴风雨来临前最后的宁静。
    就在石子在地面滚动的声音消失的刹那,身后那扇千斤重的石门发出古老而沉重的声响,“轰隆”一声,自动合上了。
    “楼主。”跟在玉无咎身后的柳二沉声唤道。
    “不管它。”玉无咎道。
    眼前是不知通往何方的入口,玉无咎并未犹豫举步向右边第一个入口而去,拿那双漂亮的眼睛看了眼商青鲤,道:“跟我来。”
    “嗯。”商青鲤应道,脚下跟着他进了长长的青石甬道。
    留在原地的其他人,也各自凭着感觉选了个入口继续前行。左吟稍作思量,带着银筝阁的人,跟在了玉无咎等人的身后,同时进入这个入口的,还有方家堡方巍一行人。
    甬道里两壁上镶了无数盏灯,灯火摇曳间灯油恶臭扑鼻。甬道不长,片刻功夫已走到头。甬道尽头是一个古怪的石墩,玉无咎上下打量了这石墩几眼,伸手在石墩右下角连敲三下,石墩“咔嚓”一声从正中裂开,以石墩为中心,石墩下的青石板忽地向下塌陷,玉无咎飞身退回原地,抬眼就见甬道上出现了一个四尺见方的洞。
    有石阶从洞口垂直而下,直达深处。
    顺着石阶走到头,便觉眼前豁然开朗。宽敞的石室像是自成一方空间,高达数丈,不见尽头。两侧延伸向远方的石壁上镶嵌的无数灯盏渐次燃起,像是两堵火墙,此间亮如白昼。石室里有青石搭成的屋舍二三,不知从何处引来的黑色流水将屋舍环绕在其中。
    黑色暗流与屋舍,恰好挡住了前行的路。
    若非是周遭太过安静,此情此景,不免让人觉得是误入了哪处村庄。
    屋舍比寻常居住的要矮上一些,青石的门窗紧闭着。
    玉无咎有意绕过屋舍和黑色的暗流,继续往前。商青鲤向来不懂机关术数,从一脚踏进石门内,心中的一根弦就一直紧绷着。
    这一路走来越容易,她心中那根弦就绷的越紧。好在玉无咎似是深谙此道,两人目的一致又是合作关系,商青鲤自然选择相信玉无咎,飞身从暗流上方掠过,落到了对面的青石地上。
    刚随着玉无咎绕过第二间青石屋,跟在他们身后的银筝阁方家堡的人也下了石阶来到了这间无比宽敞的石室。
    水凝碧的视线越过人群,落到走在最前方的商青鲤身上,有些不愉快的撇了撇嘴,道:“师兄,我们为什么要跟着那个嚣张的女人。”
    “不是跟着她。”方巍皱了皱眉头,银骨折扇一下一下敲在掌心,道:“是跟着她身边的千钟楼主。”
    “我知道了。”水凝碧眼神一动,道:“他刚刚只看了一眼石门就知道门上没有机关,的确能耐。”
    方巍点点头,道:“你当心些,莫要动这里的一砖一石。”
    “师兄放心。”水凝碧顺从应道。
    经过第一间青石屋之时,水凝碧好奇地打量了一番这间石屋。只是朴素的青石搭建而成,实在看不出什么不寻常的地方。她有些不解道:“师兄,为什么不打开门看一眼?也许天杀就在里面呢。”
    方巍警惕道:“你别胡来。”
    “哪里是胡来了,都说最危险的地方是最安全的地方,这天杀指不定就藏在最容易被发现的地方呢。”水凝碧不满道:“也许天杀就在我们眼皮子底下。”
    她说完便伸了手去推石屋的门,方巍有所防备,抬手阻止了她的动作。
    “……师妹。”方巍耐着性子道:“别胡来。”
    水凝碧不满地哼了一声,抬脚就向石屋紧闭的门上踹去,她本身就离石屋很近,这一脚不偏不倚正好将门踹开。
    一个骷髅“咕噜噜”从门内滚出来,停在水凝碧脚前。水凝碧一惊,方巍抓住她的手带着她向后急退了数步。
    骷髅眼窝深陷,黑漆漆的两个洞里隐约有幽光闪烁,又“咕噜噜”滚了一段距离,停在了水凝碧脚边。
    石壁上灯火似乎轻轻颤动了下,一股凉意从脚底直直冲上脑门。水凝碧白着脸看了眼脚边的骷髅,一脚将它踹进了暗流里。
    “呲。”流动的黑水有一瞬间的凝固。
    “哗啦。”下一刻整个黑水开始沸腾,无数细长的黑色身影从水里跳出来。
    商青鲤正跟着玉无咎经过第三间石屋,便见石屋前原本流动的黑水开始翻滚,还不待她细看,无数黑色的影子铺天盖地而来。
    身后接二连三有惨叫声响起,她回头看去,就见宫弦解下了挂在腰间的银筝。
    一尺长的秀气银筝被她单手拖住,另一只手快速在筝上波动,道道内力凝成的音刃向扑来的黑影射去,这凄厉地惨叫正是那些黑影所发出的。
    这叫声像是乌鸦在叫,又像是女人在哭,说不出的难听,叫的人心里发毛。
    “噌。”鸿雁刀出鞘。
    商青鲤执刀在手,挥刀将近身的黑影一一斩杀。
    黑影越来越多,商青鲤出招速度越来越快,刀剑声琴声箫声笛声,夹杂着黑影发出的声声惨叫,天震地骇。
    斩杀了数条黑影之后,商青鲤总算看清了它的模样。它鱼头蛇身,口有利齿,细长的身体乌黑发亮。
    不经意碰到它的身体,滑腻黏稠且腥味扑鼻,商青鲤头皮发麻,鸿雁刀在她手里只看得见漫天残留的刀影。
    “走。”玉无咎伸手抓住商青鲤的手臂,带着她飞身向前。跃至暗流上方时,商青鲤才发现原来那根本就不是什么暗流,全部都是纠缠在一起的鱼头蛇身的怪物。灯火下,它们乌黑的身体泛出的光泽给了人河水流动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