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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节

      “托镖?小丫头,你家大人呢?这儿可不是你过家家的地儿,捣什么乱,赶紧回家玩儿去。”
    青年镖师断定李莞是进来消遣人的,穿着打扮看着不像是普通人家的姑娘,非富即贵,这种人家出来的姑娘大多天真,以为外面的世道都跟玩闹似的。
    镖师话音落下,演武场上其他镖师就跟着笑起来,俨然也把李莞当做是进来找玩笑的顽皮孩子。
    银杏忍不住双腿打摆子,一个劲儿的拉扯李莞的衣袖,低着头,眼睛连看都不敢多看两眼演武场上挥汗如雨的镖师们,仿佛多看了,那些镖师就会扑上来把她咬死似的。
    这种置身猛兽群中的场面银杏是第一回 碰见,没当场吓得跪下,就算是胆子大的。
    被镖师们笑话,李莞也不恼,对着那个青年镖师道:
    “谁跟你们开玩笑,我找计镖头。”
    长风镖局总镖头叫计春华,李莞上辈子做生意时听说过这位计镖头的名号,都说是个讲义气,重情义之人,只要接镖,不管是天涯海角,刀山火海,总会替人送到。
    镖师们听李莞直接报出总镖头的名号,都一愣神儿,他们在演武场上说了半天话,计春华从堂屋走出,九尺大汉,三十出头,留着络腮胡,两只眼睛挺大,铜铃似的,叫人看了就害怕。
    一般像李莞这么大的姑娘,别说在计春华面前说话,看一眼都吓得六神无主了。
    可李莞毕竟不是这么大的姑娘,笑吟吟的迎上去,双手抱拳,用江湖人的礼节给计春华拱了拱手:
    “计镖头,我要托镖。”
    计春华打量眼前这个明眸皓齿,五官精致的小姑娘,眉头一锁:“你要托什么镖?”
    李莞与他昂首对视,将眉眼弯成月牙儿,伸出葱白手指指了指自己:“我。”
    计春华眉头一颤,铜铃般的双眼瞪起:“你?”
    “就是我。”李莞毫无惧色:“长风镖局敢接吗?”
    计春华行镖这些年,还真没遇上过孩子上门托镖,而且托的还是自己,见她容貌靓丽,衣着光鲜,许是跟家里闹了别扭,想离家出走,赌气上门的。
    故意双手抱胸,凶神恶煞的说道:
    “没有长风镖局不敢接的镖,就看你出不出得起价。”
    李莞等的就是他这句话,从荷包里拿出一张五百两的银票,当着所有镖师的面儿,将银票抖落一下展开:
    “五百两银子,就明儿一天,先从燕子巷把我送到东平巷,等我办完事,再把我从东平巷安全送回燕子巷,银子就归你们了。”
    李莞的声音不急不缓,很是悦耳,像秋日的风,吹的人越发清醒。
    演武场的镖师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目光不约而同聚集在了李莞手中那张五百两银票上。乖乖,这么大面额的银票,他们一辈子也没见到过。
    计春华目光从银票上挪开,第一次正视李莞,紧蹙的眉头丝毫没有解锁的意思,这小丫头身后的丫鬟已经吓得面色惨白,浑身发抖,可她却目光坚定,老神在在的,笑吟吟的嘴角始终没有落下过,神情笃定。
    “计某开的是镖局,干的是走镖的买卖,不是给人看家护院,摇旗呐喊的打手,姑娘怕是找错地方了。”计春华目光审视着李莞,口中说道。
    李莞从容一笑,将五百两银票叠起来,放进荷包里。
    “你们从大兴跑一趟江南,哪怕送最方便的货物,最少也得去五六个镖师,前后大半个月耗着,一趟下来二十两到五十两不等,除去这其间的费用,到手不过一半,我花五百两来请你们,并不是炫耀钱财,是真的别无他法,也是信任长风镖局,而且我确实是走镖,我自己就是镖。既然都是走镖,都有风险,那为什么放着我这么一大单生意不做呢?”
    李莞说的诚恳,白皙秀丽的小脸上满是认真,一双黑亮的瞳眸中,仿佛有千星闪烁,明亮清澈。
    先前那个调侃李莞的青年镖师来到计春华身后,惊愕万分的看着李莞,李莞不甘示弱对他回以微笑。
    “从东平巷保你安全没有问题,但我必须知道真实原因。你惹上谁了?”
    计春华沉声问。
    李莞深吸一口气,据实相告:
    “我不确定我惹上的是谁,我只知道我要救我的掌柜,他叫冯振才,几年前是在李家做掌柜的,后来因故离开,离开李家以后,他为了生计在外面替人做了黑账,已然决定金盆洗手,重回我李家,可如今已经失踪五六天了,家中亲人亦不知他去向,我多方打听,得知他可能在东平巷谭家的私铸坊里,不论生死,我总要为他探上一探,可我家中没人支持,只得另找外援,长风镖局侠肝义胆,我曾听父辈中人提过一耳,记在心中,走投无路之下,便找了过来。还请计镖头以及诸位师父帮我这个忙。”
    李莞一本正经的对着演武场上诸位镖师拱手行礼,小小的身子仿佛一根倔强的青竹,而她说的话也是有理有据,条理分明,原以为是小丫头片子的玩闹,没想到居然是为了营救一个不知道生死的掌柜,单这份仁义之态,便对了江湖好汉们的胃口。
    计春华也是没想到竟是因为这个。
    “冯振才其人我听说过,做假账的一把好手,那样的人品,小姐真相信他会真心实意做你的掌柜?”
    计春华有心再探李莞的心,故意问道。
    李莞毫不退缩:“他是否真心实意,得用过才知道,但在我还没有用他之前,便不能眼睁睁看着他遭遇不测。如果我连自己的掌柜都不管不顾,那今后谁还愿意替我做事?”
    义正言辞的话从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口中说出来,没想到居然一点不滑稽。
    “好吧。这镖我们接了。”计春华很欣赏这小丫头的勇气,如今这世道,爷们儿里也少有仁义之辈,难得遇上一个,就算是个小丫头片子,也很值得敬佩,计春华愿意跟这样的人打交道。
    李莞笑得灿烂,再对计春华拱手:“多谢计镖头,那明日辰时三刻,我在燕子巷口等着诸位。因为我不知道对方具体状况,有多少人,有多少危险,所以还请诸位到时务必当心。”
    “小姐放心,我们干的就是这危险的买卖,不管怎么样,镖头既然答应了你,哪怕明天下刀子,咱们也会把你安全送回去的。”
    一开始调侃李莞的青年镖师拍着胸脯保证。
    李莞看向计春华,计春华颔首:
    “天色不早,小姐请回吧。长风镖局既然接了你的镖,不管刀山火海,都会替你趟过去。东平巷的情况,你没我们熟,我们自己商量如何部署,你就别操心了。”
    “好。”李莞正要转身,突然想起什么,回头自报家门:“对了,还没告诉诸位,我叫李莞,是东城燕子巷李家的姑娘,排行第四。家中有门限,确实不宜再逗留,明日便仰仗诸位了。”
    这自报家门的做法,又一次震惊了满院的镖师,这李家四姑娘,不仅为人仗义,还是个光明磊落的,居然把自己的来路交代的一清二楚,足见其信义。
    计春华亲自送李莞出门:“四姑娘请。”
    李莞带着银杏走出长风镖局,发现轿子被抬到了斜对面的饺子铺前,看了一眼满头大汗的银杏,李莞将自己的手帕递给她,柔声安抚:
    “擦擦汗吧,瞧把你给吓的。”
    银杏接过帕子,囫囵擦了把汗,回头看了一眼,确定计春华和那些镖师已经回去,这才敢拉着李莞低声叫道:
    “姑娘这是不要好了。你,你怎么能告诉他们你是谁家的呢。”
    镖局这种行业,黑白两道都占着头,那都是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刀口舔血的人,告诉他们来路,不就等于把底儿全晒出去了吗?
    李莞爬上轿子,掀开轿帘子,对银杏无奈一叹:
    “我就是不说,你以为他们就查不到了?人家做的就是这买卖,我主动说了,不还显得咱们光明磊落嘛。要是你,你愿意跟一个遮遮掩掩的人共事,还是愿意跟一个爽爽快快的人共事?”
    银杏是说不过李莞的,憋了半天也没憋出什么,轿子起了,跟着走了好几步,还在那里犯嘀咕:
    “可事情不是这么办的呀。若传了出去,姑娘是一点不要名声了。回头给王嬷嬷知道了,又得哭湿好几块枕头了……”
    李莞放下轿帘子,不再听银杏那喋喋不休的唠叨了。
    轿子从汉三胡同出来,直奔李家。
    崔槐正好从兵器铺子里出来,挑了一把自己心满意足的匕首,就看见街上跑过一顶轿子,轿子上写着一个‘李’字,崔槐认出跟着轿子走的丫鬟,不正是李莞身边伺候那个,轿子里是李莞!
    可李莞去汉三胡同干什么?
    第14章
    第二天一早,李莞从后门出去。
    昨天进家门后,硬是压着银杏不让她声张她今天要去东平巷的事情,王嬷嬷不知道内情,早晨李莞只说要去榆林街看铺子的早市,王嬷嬷不疑有他,只让银杏务必伺候好姑娘。
    燕子巷口,一顶轿子如约而至,旁边护送的便是昨天那位青年镖师,听旁人唤他林刀。
    李莞上了轿子,由镖师们假扮的轿夫健步如飞,很快便抵达离东平巷最近的一条巷子,计春华亲自在巷中等候,李莞下轿以后,只相互拱手算是打招呼,便直接凑到一起讨论起事情。
    “昨天晚上,我的人夜探过谭家私铸坊,在院东头的两间平房里,确实关着几个人,夜里黑,看不太清,不确定冯振才在不在,不过那私铸坊肯定有问题,前前后后的护院加起来可能有七八十个人,凭咱们硬闯是闯不进去的。而且院子里全是兵器,装在板车上,盖着雨布,有几辆板车上还插着兵部的戳,看那架势,不知道这批兵器是不是送到兵部去的。”
    李莞听到这里,心头发凉,居然真的跟军器监扯上了关联,可这事儿是三年以后才揭露的。
    “这间私铸坊如今的管事是谭家大公子谭彪,吃喝拉撒睡都在私铸坊,这样一来,私铸坊里的护院就更多了,咱们想救人难上加难。”
    见李莞秀眉颦蹙,计春华以为她是担心,出言安慰:“不过只要应对得宜,也未必是做不到的。”
    正说着话,林刀从巷口跑进来:
    “头儿,有一伙人拿着棍棒刀枪从巷口进来了。”
    计春华与李莞对视一眼,让他们的人全都隐藏到这巷子里来,计春华往巷口凑过去看,李莞也要去,被银杏拉着晚了一步,李莞瞪了一眼银杏,吓得银杏赶紧松手,委屈巴巴的看着李莞没有一点大家闺秀的风范,跟个小贼似的,跟在计春华后面,往巷子外探头。
    好好的姑娘,怎么说变就变了呢。而且还是一日三级跳的变。银杏想着要是王嬷嬷知道了的话,约莫她们这些伺候的人,手心要给打烂了。
    李莞现在没工夫理会银杏的小情绪,躲在计春华后面探头,果真看见一群人气势汹汹的跑过来,计春华以为他们的行踪暴露,让林刀传令,叫大伙儿都做好火拼的准备,可没想到,那拨人的目标不是他们,直接从李莞他们所藏的巷子口经过,连个弯儿都不打,跑到谭家私铸坊前哐哐哐敲门去了。
    私铸坊的门打开小半扇,见是认识的,才开了半扇,让人进去,然后又小心的探出头左右观望,确定没有其他人之后,把门给死死关上。
    计春华放下手,让大伙儿解除戒备,准备静观其变,而李莞的目光却始终盯着那伙人领头的那个少年公子,如果她没看错的话,应该是卫勉吧。
    卫阁老最疼爱的孙子,卫家的嫡长子,他父亲便是军器监司,三年后军器案爆发,他父亲首当其冲被抓捕归案,卫家就此倒台,而之后十年里,卫家还能数得上号的人物,也就只有这个卫勉了,卫勉的姨妈是安定侯夫人,卫家出事后没少为他们奔走,后来销声匿迹好几年的卫勉重回京城,居然意外成了一方名士,颇有声望。
    他一大早带着人来谭家的私铸坊干什么,那样子看起来可不像是来找谭彪喝早茶的。
    计春华对林刀吩咐:“让虎子和离子从后面绕上屋脊探一探。那些应该都是卫家的人,带头那个看着像是卫家大公子卫勉,别打草惊蛇,小心着些。”
    林刀领命下去。
    一群人在巷子里等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派出去探情况的两个人就回来了,将私铸坊里的情况告知:
    “来的正是卫家人,谭彪刚到院子里,就被卫家的人打了一拳,那个大公子揪着谭彪问他是不是想釜底抽薪,偷梁换柱,声音可大了,像是要闹翻,谭彪被打看着挺生气,可也不敢跟卫家大公子动手,还陪着笑脸,后来卫家大公子要往后院闯,谭彪急了,让护院把卫家的人给围住,好像说什么一会儿有客人上门拿货,叫卫家公子无论如何今儿要给他点面子什么的,卫家公子说谭彪胆大包天,得什么望什么……文绉绉的,我们哪听得懂,后来谭彪让人从后院拿来了两本书交给卫家公子,现在两边正僵持着呢。”
    探来的消息只是个片段,难以分析卫、谭两家之间的问题,计春华纵使行镖多年,一时竟也有些拿不准,看向一旁李莞。
    李莞拧眉盯着谭家私铸坊紧闭的大门,稚气的五官上现出超乎她这个年纪的冷静,沉吟片刻后,李莞开始低头扎袖子,并不一会儿的功夫,宽袖变窄袖,利落干脆。
    “待会儿我带人去敲门,一口咬定要拿货,派四五个人跟我一起进去,剩下的从后面包抄,我在前边拖住谭彪,有卫家在,谭彪的人大多都会聚集在前院,你们到后院找人。”
    计春华看着李莞:“不行,这样太危险了。”
    “非常时期行非常事,不管怎么说,卫家突然到来,算是给了我们一个很好的突破机会,待一会儿卫家的人走了,谭家的护卫各归各位,凭咱们这些人如何硬闯。”
    李莞说的道理,计春华又岂会不懂,但是却不放心让一个小姑娘去冒险。
    “别说了,我已经决定了。短时间内,不可能有比这个方法更好的了。”
    李莞说完这些,便埋头冲出暗巷,计春华措手不及,赶忙让林刀带上五六个好手跟在李莞身后,谭彪认识计春华,所以计春华不宜出面,林刀和其他镖师,谭彪不认识,还能稍微撑一段时间,不至于照面就被人识破。
    这方法可行不可行,还得试过才知道,但李莞说的对,现在确实是个好机会。要想救人,就得趁乱。
    李莞身后跟着六七个伪装过的镖师,林刀去拍门板,没一会儿里面就传来问话:
    “谁啊。”
    林刀压低声音:“我。”
    门板打开一条缝,透过缝观察起来:“你谁啊?”
    林刀还想继续忽悠,被身后李莞拨开,李莞沉着一张脸,恶声恶气对门后之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