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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节

      苏璇静默的看着,什么也没有回答,转身走开了。
    在凤阳百姓眼中,枯禅大师是一位声誉卓著,倍受尊敬的大德高僧,精擅歧黄之术,唯有少数江湖人才知他是南普陀的长老,功力深湛,如今因年高而息隐于龙兴寺,依然访客不绝。
    一行人安顿下来整理完毕,时辰已不早,温白羽决意先去探路,第二日再行拜见。
    龙兴寺占地雄阔,楼阁连廊,气势极是恢宏,到了寺外已是傍晚,场面意外的热闹,原来有家大户的管事奉令而来,不顾寺门已闭,定要拜请枯禅大师,惹来一堆百姓围观。知客僧言语客气,态度却十分强硬,连管事奉上的厚礼一并拒了,不顾对方百般纠缠,强行阖上了大门。
    管事怏怏而去,百姓望着背影嘲笑,议论纷纷。
    “……丰家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名声,还想请动大师……”
    “……做了那么多缺德事,报应……”
    “……听说生了恶疮……活该……”
    苏璇想起方才僧人合什有礼,眼中隐含轻蔑,想必丰家在凤阳确实声名不佳。
    宁芙听了满耳传言,从人群中钻出来,与宁樱低语。“丰家据说是凤阳最有钱的人家,家主曾任过三品官,前些年告老还乡,丰少爷平日在凤阳欺男霸女,做过许多缺德之事,去年生了恶疾,重金遍请各地大夫,用尽了法子全不奏效,大概快要不行了,丰老爷已经谴人几次来请枯禅大师。”
    温白羽听了宁芙的话语,明眸一冷,“这种恶徒何须理会,回头我们请大师去灵鹫宫居住,也好免了俗扰。”
    在温白羽心中,灵鹫宫就如世外仙山,远胜江湖所有门派,宁樱到底年长,听门派内的师兄说过一些,“据说宫主曾有此意,给枯禅大师婉拒了,只说山中虽好,无益修行。”
    “山中怎会无益修行,除非禅心不静——”温白羽悻悻然的话说到一半,想到兄长仍在大师门下,才打住了不再言语。
    宁樱松了口气,悄悄看了一眼身侧,毕竟还有正阳宫的人在场,如何能随意妄言。她见少年站得不远不近,脸上波澜不起,如若未闻,放心之余又有些惋惜,温飞仪请托少年同行的缘由,温白羽不放在心上,宁樱却是有数的。
    苏璇是正阳宫掌教真人的弟子,名门高足,年纪又极轻,刚出道就杀了凶魔长空老祖,可谓惊才绝艳,天姿独异。灵鹫宫锁宫多年,在江湖中声势早淡了,出色的年轻一代也不多,温飞仪苦心安排,实则是想延揽少年,希望借着一路同行,让他与爱女朝夕共处,一旦双方情投意合,哪怕正阳宫规矩再严,北辰真人再不快,也不好驳了弟子的结缡之愿。
    奈何温飞仪一番计较虽好,温白羽自有主见。在她年少的心中,所谓凶魔已然老朽,如萎黄的纸页一吹就散了。这少年不显锋芒,初见时又瘦得形销骨立,哪怕父亲将之夸到天上,她也不觉得有何处值得另眼相待,行了一路两人少有交谈,白白辜负了温飞仪的苦心。
    两个少年人不投合,宁樱也无法可想,一行人寻了酒楼用完餐食,已是夜色初沉,街市上灯火荧荧,人来人往。宁芙喜热闹,顺着摊子游逛,连宁樱也买了几样小玩意,温白羽再是娇然自持,到底是个十六岁的女孩家,忍不住顾盼两眼,三个人渐渐分了三处。
    苏璇颇有耐心的等,突然听得温白羽叫了一声,原来她看中一枚玉璜,刚要付帐发现钱袋不见了,顿时又气又急。
    苏璇下山两年,世事历了不少,一眼扫见人堆里有个六七岁的胡人男孩飞快的溜走,无声的追了上去。
    男孩想是惯偷,在成人腿缝三折两绕,滑溜得像一条鱼,换了旁人或许就被甩脱了,苏璇蹑空而走,瞧得分明,见男孩兜了几圈绕进一条巷子,将偷来的荷包甩在一团影子怀里,“拿去交差!”
    影子动了一下,街市上的光远远映来,隐约照出了轮廓,正是白日走绳时跌下来的女童。
    男孩带着几分不耐烦,恶声恶气道,“没用的蠢货,什么东西都偷不到,再这样你就饿死吧!”
    女童呆了呆,低下头捏着钱袋。
    突然男孩被拎了起来,温白羽随着苏璇追过来,瞧见自己的钱袋,恼怒之下捉起人就甩了一耳光。男孩猝不及防,回过神来泼口大骂,温白羽自幼娇生惯养,从未听过粗言秽语,气得反手连抽数下,男孩也是倔性,脸颊已经肿起来,嘴上仍不干不净。
    女童扑上来抱住了温白羽的腿,将钱袋举给她,呀了两声仿佛是哀求。
    温白羽一分心,男孩一口咬在她掌缘,疼得她手一松,男孩扑地一滚溜了。她待要追,腿上还吊着一个女童,转眼男孩已钻入人群不见了。
    温白羽虽是会武,头一遭碰上这等情形,忙乱之下极是狼狈,她的掌上沾了男孩恶心的口水,平白给骂了一场,甚至还让人逃了,一切全落在别派的人眼里,她自觉大失颜面,恼得立时就要将女童踹开,突然间腿上一轻,女童已经被苏璇接了过去。
    苏璇取过孩子握着的钱袋,还给温白羽,又将自己的钱袋取出整银,留下不轻不重的几枚碎银,放入女童的手中。
    女童简直傻住了,黑木木的眼睛看着他,一动也不敢动。
    苏璇抚了一下她毛蓬蓬的小脑袋,问道,“还饿不饿?”
    见女童不答,他想起给包子是中午,这时必是饿了,牵她到街上买了碗馄饨,又叮嘱她慢些吃。
    苏璇一路行来对谁都很平和,照顾女童时也没有看温白羽。可不知怎的,见着他的举动,温白羽的脸不自觉就火辣辣的烧起来。
    宁樱和宁芙赶过来询问,温白羽心不在焉答了几句,羞恼又怨怒,滋味复杂难言。
    第20章 九华山
    第二日温白羽携了厚礼,带着温飞仪的亲笔书信,一行人至龙兴寺叩访,不料扑了个空。九华山的化城寺举办佛门盛典,邀各地高僧论经,枯禅大师携了几名弟子赴会,温轻绒也在其中。
    僧人说不准大师何时归来,毕竟他久享盛名,多半要羁留山间讲经,甚至可能耽上月余。温白羽听得如此,当即决意前往九华山。苏璇所受的托嘱是护送至兄妹相见,少不得要陪同前往。
    凤阳距九华山不远,三女乘车,苏璇骑马随行,没几日抵了山脚。九华山是远近闻名的佛门圣地,山下不但有慕名而来的佛徒信众,还有卖茶水零嘴的小贩、兜搭生意的脚夫,吵嚷一如集市。
    三女换乘了肩舆,山道几度回转,终于摆脱了杂声,耳畔清净下来。
    天河挂绿水,秀出九芙蓉,九华山素有江南第一山之谓,山外已是暮春,山中桃花犹在含苞。缘山而上只见春色明秀,怪石玲珑,碧苔鲜翠欲滴,清溪云松横卧,较之天都峰的峻拔奇绝又是另一种美。
    温白羽的心情稍好了一些,偶然瞥见随在后方的少年,又不自觉咬了咬唇,别开了头。自遭窃一事,她再不曾与对方说过话,他却像全然未察,这让她越发不快,极想快些摆脱,才匆匆赶来九华。
    究竟在恼什么,温白羽也不明白,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燥恼萦绕不去,始终梗着一口气。他怎么能对乞丐般的女童如此可亲,独对自己敬而远之,少有言语。
    正当她心绪纷乱,山巅一声沉响远远传来,震得山鸟纷纷惊起。
    苏璇纵目远望,神色一凛。
    煌煌佛门盛典,九华山的化城寺作为东道主,筹办得十分细致。
    化城寺内外整饰一新,偌大的广场反复刷洗,青石地面一尘不染,置有数千蒲团供僧众静坐,前方的高台坐着数名高僧,端严的讲经布道,外围浮屠森森,经幡长飘,气氛静穆而庄严。
    正当人人都在屏心静气的听经,置在会场右角的九华古钟猝然被人一击削落,数万斤的古钟锵然坠地,顺着悬坡滚落了深崖,许久仍能听见撞击的回响。
    台上的高僧停了话语,突如其来的变故凝滞了全场。
    明亮的日色映得迎客红毡如血,上面大剌剌走来了一个人。
    那人原是个和尚,穿黄色僧衣,头上戒疤鲜红,一道斜长的剑创从眼角划过鼻梁,分外醒目。腰际系着一条绕身数匝的长链,细看全是白森森的指骨串成。他扶着一根玄铁打造的禅杖,杖尖寒光如刺,杖上铁环随着行走而晃动,当着数千僧侣前骄然倨立。
    “洒家最喜盛会,今日不请自来。”
    场面冷了片刻,高台一位老僧立起,面带惊怒,“玄月,你意欲何为?”
    底下一阵轻哗,大部分僧人茫然,少数知道的已露出了惊骇之色。
    玄月虽是和尚,却是个不折不扣的恶僧,手持的禅杖不知染了多少血,实与恶魔无异。他本是个恶棍,见财起意殴杀数人,受了官府严缉,私下买了度牒剃发为僧,躲入寺中不久就原形毕露,为一本秘笈锤杀了方丈,甚至举火焚寺遮掩恶行。功成之后他□□掳掠,无恶不作,极是败坏佛门声誉,少林也曾谴人捉拿,怎奈他异常狡猾,始终未果。
    玄月傲慢的扬声,“教你渡厄老儿知晓,我到此一是为贺盛典,二是为取回我应得之物。”
    立起的渡厄大师正是化城寺的方丈,闻言怒道,“你乔装改扮,闯入化城寺夺经不成,暴起伤人,全然不知悔改,竟还妄称是应得之物!”
    玄月脸生横相,骄狂道,“错非渡法那老东西拦着,无量心经早入囊中,我知道你打算将经书送入少林藏经阁,既然我今日来了,就不必再费周折。”
    无量心经是化城寺的秘藏,确实将转交少林,玄月之前受挫遁走,而今居然敢在盛会上露脸,当着少林高僧与数千僧众强索,倘若不是发疯,背后必有所恃,渡厄大师顿生警惕。
    渡厄大师身边的老僧立起,他年约六旬,清瘦如一截槁木,惋叹道,“贪痴成魔,一错再错,当真是可悲可叹。”
    玄月毫不领情,呸了一声,“一把老骨头也敢教训我,枯禅老儿还是先为自己念经吧。”
    渡厄大师压下忧虑,一声喝令,身后的四名罗汉倏然而动,将玄月围了起来。
    玄月夷然不惧,傲然一顿铁杖,坐地听经的僧众中忽然立起了数百人,甩去宽大的僧袍,露出黑衣短打,亮出了暗藏的刀剑。
    全场的僧人尽皆变了颜色,渡厄大师骇怒交集,几乎难以置信。
    玄月大笑三声,姿态更加嚣张,“当我势单力孤?我已远非昔时可比,几个老秃驴纵然护得了高台,可护得了台下的徒子徒孙?”
    枯禅大师肃容道,“各位是何方势力?如此作为,是要与整个佛门为敌?”
    “大师言重了。”一名男子除下僧帽,越众而出,他高大魁梧,面如淡金,双眼神光闪动,“区区一本无量心经,舍了又如何,比起人命孰轻孰重?佛门讲究慈悲为怀,几位大师定有分晓。”
    随着一声沙哑的佛号,坐在高台正中的僧人终于站起来,他肤如炭漆,年约五旬,是高台上看起来最年轻的一位,渡厄与枯禅大师却退了一步,低首为礼。
    僧人点头还礼,缓缓道,“想不到连长使也为心经所动,朝暮阁当真所图不小。”
    一言点出来历,在场众人耸然动容。
    朝暮阁最初是一个寻常小帮,做些暗门生意,后来不知从哪来了两名高手主事,一个唤长使,主征战杀伐;一个唤少使,主定谋制策,从此截然不同,几年间连并多个门派,渐成武林一霸。
    江湖上明争暗夺,帮派倾轧并不少见,然而化城寺的背后是天下佛门之首的少林,江湖地位非比寻常,朝暮阁这般作为,竟是连少林也不放在眼中。
    长使略一致意,不紧不慢道,“久闻少林藏经阁的首座澄心大师智慧无双,法眼如炬,果不其然。在下倾慕佛门之高洁,轻易不敢相扰,还请大师行个方便,要是为一点小事弄得血染九华,人头滚滚,实在有伤和气。”
    度厄大师的脸色一变再变,心惊肉跳,强烈后悔戒防不严,竟然给朝暮阁的人不知不觉的混进来。场上僧众虽有数千,都是为论经而来的佛徒,擅武的寥寥无几,如何挡得住手执利刃的凶徒,稍有差池就是一场空前浩劫。
    台下的僧众疑乱纷纷,虽不知晓无量心经为何物,威胁却是听得分明,眼见白刃晃晃,无不生出了惧恐,气氛转为忧惶。
    澄心大师垂着眼皮,慢慢捻动佛珠,半晌后道,“长使有意兴兵,此局安能善了,心经为不详之物,万不可落入凶徒之手,哪怕朝暮阁主亲至,利刃加于老讷颈项之上,也断不能许。”
    玄月的铁杖蓦然一起,一名年轻的沙弥惨叫一声,生生被杖尖挑起,划过一道鲜血飞溅的弧线,摔落在高台之上,胸口一个透明的血洞,四肢犹在抽搐。
    全场死一般寂静,血的腥气伴着恐惧弥散开来,慑住了每一个人。
    澄心大师默了一瞬,俯身为气绝的沙弥抚上双眼,抬起的面容无波无澜,“长使要众僧流血,老讷也无法扭转乾坤,无非是同生同死,同往极乐。然而世间自有循环,哪怕数千僧众今日无一生还,所种之因,所流之血,来日必有覆应,还望长使思虑仔细。”
    澄心态度强硬,场中气氛更僵,玄月铁杖一扬,正要大开杀戒,被长使止住了。
    化城寺一场盛会,最不好惹的就是几个老和尚,渡厄与枯禅各有所擅,尤以澄心功力最高。长使早猜到澄心作为藏经阁的首座,不可能舍弃少林的颜面,轻易屈从于威胁。一旦开了杀戮,澄心一定会携心经突围而走,届时就算砍下几千个秃头也于事无补,还要与少林结成死仇,得不偿失。
    与其赶狗跳墙,不如网张三面,虚开一面。
    长使拦下玄月,缓了神色道,“玄月冲动了,大师休怪。我也不愿化城寺血流成河,怎奈心经是必取之物,既然你我皆是为难,不如放过众僧,以其他法子定下心经的归属。”
    渡厄关心则乱,听闻有转机顿时一喜,枯禅大师却知朝暮阁狡侩冷血,所提必非善策。
    澄心大师眉目寂然,片刻后才道,“长使待要如何。”
    长使踱前一步,徐徐道来,“江湖人当以武功论高下,我提议以此台为界,半个时辰内双方均可谴人参战,无论人数多少,离台即算落败,最后留下的就是胜方。不过各位大师年高德劭,不宜下场相搏,不妨与我同作壁上观,由后辈一较长短。”
    话尾一句最为关键,一下将佛门功力最高的几人划在局外,如此一来佛门能上场的唯有几名罗汉,数十名武僧,加上渡厄与枯禅的随身弟子;朝暮阁除了玄月这个恶名昭著的凶僧外,还有数百余名训练有素的精锐,实力悬殊,结局可想而知。不过是换了一种方法攫夺心经,将难题甩给了后辈弟子。
    澄心沉默了一瞬,“何必劳师动众,不如由长使与老衲一分高下,要是技不如人,老衲自然将心经双手奉上。”
    提议的目的就是为避免几个老和尚动手,长使当然不会应,“我倒想如大师所愿,只怕相斗时有什么闪失,手下人粗野,失了约束伤及无辜。”
    朝暮阁以数千僧人性命为挟,从少林长老手中强夺宝物,这种事传出去,江湖上都会唾骂朝暮阁的恶毒;如今改了斗局,就成了少林愿赌服输,传言也会大为不同。
    澄心无声一喟,这种表里占尽,逼人入彀的计谋,必是那位传闻中的少使所出,可谓毒辣之极。
    偌大的场子寂静无声,玄月一声冷笑,铁杖望空一劈,“要是连比斗也不应,干脆大杀一场吧。”
    逼到如此地步,在场的武僧及几位高僧的弟子无不激愤难抑,他们相觑而视,齐齐上前跪倒,“弟子们愿以死相拼,舍生护道!”
    一切已是无可转圜,澄心大师叹了一口气,垂下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