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
她垂下眼道:“所以,是要我去接手这个烂摊子?”
章敦笑道:“这是你的造物,哪里是烂摊子。”
沈略那一点的高兴终于是随着他这句话烟消云散了:“所以,你们一直知道那是我的做的?”
章敦没有回答,只是看着她,留给她一个空白让她自己体会。
沈略当然是明白了,她的情绪有些激动起来,热血上涌的一瞬间眼前发白,但她还是咬着牙问,非要问个明白一般道:“所以陆宇那样子,是经过官方允许的?”
章敦无奈地耸耸肩:“亲爱的,你还是照旧的理想主义,这就是现在的行情,你不需要什么不平。”
沈略咬着牙,剩下的话都被堵了回来。
是的,大学的时候,章敦就这么批评过她——太理想主义,太激进,到社会上走一遭,准碰得一鼻子灰。
他说的话是近乎一针见血的准确。
沈略那臭脾气终于在那一次次撞南墙之后磨灭了大半,只有这位从来冲着她冷嘲热讽的师兄的时候,还是一眼看出了其中愚蠢可笑的残留物。
沈略沉默了,她激进不起来了,血同手一样凉凉的,波赛顿在她身边动了动,然而枪口还是指着他的脑袋。
章敦见了她垂头丧气的模样,脸上露出了一个满意似的模样,他出声安慰道:“不过现在一切都过去了,而且我想现在,你可能还要再负责一件事情了。”
沈略直觉他不怀好意,只是冷着脸看他。
“这东西,一条雄性人鱼?”章敦被她瞪得发笑,眼睛却终于落到了波赛顿身上,“那么欢迎加入我的人鱼研究小组。”
还是同大学的时候一样不会起名字,沈略听着这个像是课外研究小组的实验计划的名字,很快断定出了组长必然是章敦本人。
沈略道:“所以你还负责研究人鱼?”
章敦回答:“嗯,这么有意思的东西,我当然是喜欢研究的。”
沈略并不觉得这很有意思,她将波赛顿藏在地下室这么多年,并不是想要给众人发现观摩的。她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的宝藏被盗窃,心中并没有章敦那种兴奋。
章敦没有注意到她的不快,只是歪了头继续冲她道:“我们曾经有两条两条雌性人鱼,不过现在只有一条雌性人鱼了。”
沈略道:“你们杀了其中一条?”
章敦连连摇头:“不不不,我们难以杀死她们。是我们不慎将她们养在了一起,她们互相撕扯,最终一条撕碎了另一条。”
波赛顿这个时候忽然抬头,像是听到了什么关键词一般。他的眼睛很亮,一副对着这个话题很感兴趣的样子。
那一瞬间,沈略几乎怀疑他听懂了她与章敦的交谈。
作者有话要说: 卡文_(:3」∠)_
评论好像又回复不了了哭唧唧
第8章 诺亚方舟(一)
沈略在护理室中悠悠转醒,坐起身来,望着眼前一片苍白的天花板发了一会儿呆,才从贫血中缓了过来,想起自己置身何地。
她昏迷前的最后一段记忆混乱不已,只记得自家通往客厅的走廊上还躺着一具尸体,只记得最后她死死地扯住了波赛顿,才阻止了血腥事件的发生。
房间里静悄悄的,她扭头看见柜台上摆着一束百合花,竟然比她自己公墓一样的家更有些人情味。
她叹了口气,起身往门外走去,身上套着一件不算合身的衣服。
然而还没有等她走到门口,门外却已经响起了喧哗的声响和错乱的脚步声。
她听着那声音,忽然觉得有些耳熟,便抬手将门推开,正好同外头那人对上了眼。
门外站着一个年龄略小的少年,看上去介于初中与高中之间,满脸写着我有中二病的样子。看上去只是个大孩子,却比年轻时的沈略更值得称上一句天才少年。
卡文迪许的脸上露出一个阴测测的笑脸来:“师姐啊,最近过得怎么样?”
他和她是一个老师教出来的,以至于穿衣风格都有些相似,带着一种邋遢又丧气的感觉。幸而他长着一张娃娃脸,让人无端会产生一种可爱的错觉。
然而只是错觉罢了,这本来只是一句普通的问候语,硬生生给他说出了嘲讽来。
沈略冷然道:“如你所见,不是很好。”
卡文迪许一歪头:“哈哈哈是吗?实验大楼跟红顶白的风气这么多年了半点没有消减吗?难怪做出来的学术照旧那么垃圾。”
沈略挑着一双眼睛看他,他咧开嘴笑着向沈略道:“我觉得世界你还是不要带眼镜好一些,带上眼镜简直像个女劳改犯。”
沈略哑然失笑:“那还真是谢谢你的提醒了。”
换做旁人,一个耳光子扇过去的可能性很大,但是此人是沈略,卡文迪许便根本没有考虑过这种情况。
他有些无奈地说道:“师姐,感觉你真是变了好多,以往这个时候,你也应当尖牙利嘴地回答我两句,现在怎么这么安静?”
因为不与傻逼论短长。
沈略几乎要翻起白眼的时候,卡文迪许露出一个浮夸至极的恍然大悟的神色来,他冲着沈略道:“哦,我知道了,你是不是在担心你家的那个小怪物了?”
卡文迪许的这一句话,恰好说到了她的心坎上,她不想被卡文迪许看穿一般地矜持了几秒,最终缴械投降:“他有名字,他叫波赛顿。”
卡文迪许闻言哈哈大笑起来:“天啊,你是在养小宠物吗?你真的同以前不一样太多了,你那个死了爹妈一样的臭脸,我以为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你会关心诶。”
沈略觉得自家师弟的神经病恐怕是越发严重,去搞哲学恐怕会大有收获,一面心道:“我确实是死了爸妈。”故而听了这有些冒犯的言辞,竟然内心毫无波澜。
卡文迪许自然没有听到她心声的能力,便继续道:“他可真是带劲,我们把你们分开的时候,他打伤了小队队长,加上师姐你那个鬼屋里头那三杀,我很佩服。”
沈略听着他那句佩服,终于是笑了:“你不用佩服他,当年你单杀的那几个人……”
卡文迪许忽然神经病发作一般地大声道:“你给我闭嘴!”
沈略丝毫没有被他那狰狞的面目吓到,习以为常了一般,她冲着卡文迪许继续一字一顿道:“亲爱的,我觉得野兽杀人的罪行要比人杀人的罪行轻得多,去年新订的动物保护法也有你们一份功劳不是吗?你应该知道上头怎么写的。”
卡文迪许此刻的脸色已经变得很难看,他几乎是叫出声的:“你这辈子都别想见到他,你这个疯子。”
沈略看着他,终于是有些无奈了,没了她这个神经病师弟,她还不能找别人了?
在她要小学生一般地跟他吵起反弹之前,沈略冷淡地抛下一句“原话奉还”,转身便要离开,卡文迪许在后头大声嚷嚷了起来,用她半句也听不懂的德语,骂的再凶,她也半点都没有被冒犯的感觉。
他的声音尚且有些少年人的尖细,但这并不妨碍他说出来的话就像是德制机关枪的子弹一样砰砰地向外攒射。
沈略心中知道她已经是戳中了自己师弟的痛处,只有到这个时候,对方才会口不择言起来。
可她没有什么自豪感,只是有些想笑。
她的笑终于是被章敦的声音打断了,他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进来,也不知看了多久的戏,他用比两人成熟得多的口气道:“你们怎么又吵架了?”
沈略一摊手,很无奈的样子:“八字不合。”
章敦看了卡文迪许一眼,并不觉得这种古老中国的玄学文化能同卡文迪许这个神经病搭上点关系,回头看向沈略的目光终于带上了“咱们都是文化人,不要搞封建迷信”的色彩。
沈略挑眉:“我的人鱼呢?现在在那里?没伤没残吧?”
章敦听了她的话忽然道:“你是在做梦吗?还是你真的不知道?”
沈略一脸茫然地看向他,身后卡文迪许的笑声异常嚣张:“果然半路出家的就是要不精确一点。”
沈略微微皱眉,却听到章敦不紧不慢地回答:“你这句问话有很明显的漏洞——人鱼是不会伤也不会残的,不过看你的样子,大概是不知道的了。”
沈略愣了一下。
章敦继续道:“杀死他们的办法只有一个,彻底粉粹,碎到粘也粘不回来才算是真的死了。”
“所以……”沈略垂下了眼,似乎是没有听他说话一样,但她确实是在认真地听的。
“那条雌性人鱼的死,你们其实是有预谋的,你们只是想,做一个实验?”
章敦笑了笑:“有些话说明白了,就不好玩了,显得我们很残忍一样。”
第9章 诺亚方舟(二)
沈略微微皱眉,卡文迪许见她的样子,终于是恢复了正常,大笑着说道:“师姐,你觉得这很残忍?天啊师姐,你真是个有怜悯之心的人啊。”
聋人与蠢材都能听出的讥讽,在空气中如有实质,穿刺而来。
沈略转向他,几乎是过于平静,口气几乎算得上谦虚:“好吧,我现在明白了,所以可以带我去看看了吗。”
等着看好戏的卡文迪许没有看到他想看的,顿时沉了脸,一面出声嘲讽道:“师姐,你现在心里怕得要死吧?装得很好啊。”
沈略吊着眼望向卡文迪许,没有回应他的话,毕竟方才那句话,她是冲着章敦说的。
章敦的假绅士风范,比起卡文迪许的神经病作风,确实是好得不能再好了。他微微侧身,为沈略推开了门,眼中含笑地冲她道:“欢迎加入我们,这可真是让我想起了我们的大学时光。”
卡文迪许在一旁,十分不给面子地说道:“得了吧老东西,别装嫩了,她是同我一届的,我们升上来的时候你已经毕业了。”
沈略开玩笑一般地为卡文迪许的嘲讽补了一句:“不过精神永存。”
沈略走出了房间,才发现自己原来置身在一艘轮船上,钢铁囚笼一般地锁住天地,她微微抬眼,跟着两人走出了船舱,仰头看见的天是一片灰蒙蒙的,放眼望去,水面波涛汹涌,没有尽头。
沈略跟在两人身后,终于是忍不住出声问道:“这里是哪?”
章敦四下看了一眼:“船上。”
沈略差点翻了个白眼,她克制了这种冲动望向章敦:“我当然知道这是在船上,我是想问这是哪片海域,总不会是市中心吧?”
卡文迪许在一旁噗噗地笑了起来:“bingo.”
沈略没能从他的脸上分辨出他究竟是在开玩笑还是在说真的,一时间没有反应。
站在一旁的章敦相当有耐心地向着沈略解释道:“不是市中心,不过据船长说是在郊区。”
这个回答同市中心没什么区别,甚至更加令人害怕的一些,毕竟郊区的部分地区的地势较之其他地域要更高一些,看这样子恐怕幸存下来的高低已经被洪水攻城略池了。
沈略略显好奇地四下观望了一会儿问道:“这船叫什么,可真是有点大。”
章敦向来是有问必答的,他冲着沈略回答:“叫长风破浪,目前c市能找到的最大的轮船,航龄有三年。”
沈略对着这些东西向来感兴趣得很,毫不掩饰地用目光四下观察着:“三年前的?感觉规格有些老了,我记得很久之前这种船只就不生产了。”
卡文迪许插了一嘴道:“这是个意外一一它还有桅杆,没有油和电了之后还能靠风行驶。”
可是还能行驶到哪里去呢,哪里有这样一个可供栖息的小孤岛?
章敦看了两人一眼,又看了看时间,轻松说道:“我们还有三十分钟同诺亚方舟号汇合,你同你的小怪物大概还有二十分钟的时间诉衷肠。”
他的嘲讽向来要比卡文迪许的要高级一些,但沈略听完了也只是听完了,最后不冷不热地回应他道:“他有名字,他叫波赛顿。”
章敦露出了哑然失笑的神色来,他冲着沈略耸了耸肩:“随你喜欢,我们这里统一叫编号。”
沈略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同章敦这群人一遍又一遍地说出波赛顿的名字,反正他们是从来不会在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