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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接近与警醒

      偷欢过后,李承铭将那幅沙漠孤影的油画送给了白凝。
    白凝堂而皇之地把它挂在客厅的墙上。
    相乐生发现了,习惯性赞美:“刚买的吗?很漂亮。”
    “嗯,去看画展的时候买的。”白凝随口扯谎,面不改色心不跳。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白凝正在上课,手机忽然疯狂震动起来。
    她瞥了一眼,是母亲傅岚打来的,便点了挂断。
    很快,第二通电话又打了过来。
    白凝径直关了机,继续讲解高深的内容。
    几分钟后,下课铃响起,她搁下粉笔,急匆匆走出教室,给傅岚回电话。
    饶是已经做了心理准备,还是被那超出人类承受能力的高分贝嗓门骂了个狗血淋头:“为什么不接我电话?白凝,你和你爸一样,都是白眼狼!根本就没把我放在眼里!”
    白凝忍着气安抚:“妈,您又怎么了?我刚才正在上课,实在没办法接您电话。”
    傅岚不依不饶地又骂了半天,耳提面命让她赶快回一趟家,说是有急事。
    挂了电话,白凝松了口气,揉揉被吵得嗡嗡作响的耳朵,打开打车软件准备找辆出租车。
    “老师,你去哪儿?我送你过去。”一直倚着门框观察的梁佐走过来,笑得纯良。
    一排黑色耳钉不知什么时候换成了银的,随着他的动作一闪一闪,很是夺人眼球。
    白凝下意识里不想和他有什么过多关联,拒绝道:“不用,我打车就可以。”
    梁佐就站在离她一米的距离,视力极佳的眼睛望向她的手机屏幕。
    果不其然,由于校区偏远,等了三分钟,都没人接单。
    白凝逐渐有些烦躁。
    “老师,走吧,我的车就停在学校门口。”梁佐再次发出邀请。
    以自家妈那个不甚稳定的精神状态,再耽搁一会儿,不晓得要闹成什么样子。
    白凝想了想,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亮蓝色的jAguAr,热烈招摇,毫不遮掩。
    白凝往后车门走,梁佐玩笑道:“老师,拿我当司机呀?这样多伤我的心?”
    白凝无法,只好坐上副驾驶。
    眼角余光瞟过她被铅笔裤包裹着的纤细笔直的一双腿,梁佐脚踩油门,发动汽车。
    “老师很讨厌我吗?”他开口道。
    年轻男孩子,总有一种毫无道理的,天不怕地不怕的锐气,说话肆无忌惮,不给彼此留一点余地。
    白凝心浮气躁,矢口否认:“没有,我对所有学生,都是一视同仁。”
    一视同仁啊。
    梁佐目光微闪,笑道:“不讨厌我就好。”
    等白凝报了地址,他讶道:“这么巧?我家就住对面的别墅区,走路五分钟就到,我怎么从来没有遇见过老师?”
    白凝眼观鼻鼻观心,淡淡回答:“是我父母家,我不住在那边。”
    气氛一时有些冷。
    梁佐没话找话,道:“老师,你的这门课实在太难,我已经很努力,可还是学不会,再这样下去,很可能会挂科。”
    等红绿灯的间隙,他侧过脸,眼角的小痣因着暖阳的照射,显出特别的艳色: “老师能不能每周抽出点时间,给我补补课?”
    白凝道:“你有不明白的问题,直接来办公室找我就好,周一到周五,不上课的时间,我一般都在那里。”
    妄图登堂入室的想法落空,梁佐不敢表现得太急切,以免打草惊蛇,只得故作高兴地应了:“谢谢老师!那我明天就去找你请教问题!”
    一路开到军区大院门口,车被横杆拦住,警卫员走近,对梁佐敬了个礼:“你好,请出示证件。”
    白凝身子探过去,微笑道:“小田,是我。”
    警卫员热络地打招呼:“原来是白小姐,好久不见。”
    说完,他立刻抬手放行。
    一路将车开到电梯口,梁佐跳下车,绅士地帮白凝开了车门:“老师明天见!”
    白凝点点头,抬脚迈进电梯。
    甫一见到她,傅岚就开始大哭,一边抹泪一边破口大骂。
    从她乱七八糟的言语里,白凝艰难地拼凑出了事情的原委。
    烂俗的琼瑶戏码,没有半点超出她的预料。
    不过就是傅岚逛街的时候,偶遇父亲的某位小情人,看见对方衣着光鲜,打扮奢丽,眉眼间春情密密,立时大受刺激。
    “然后呢?您冲上去和她吵架了?”白凝看着明明刚过五十岁,却因为饱受嫉妒和寂寞的折磨,而显出衰颓老态的女人,心中唏嘘。
    如果真的敢和小三正面开撕,白凝或许还会敬她勇气可嘉。
    果不其然,傅岚冷哼一声:“我为什么要和她吵?给她脸了?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哪根葱!”
    色厉内荏,说得真真冠冕堂皇。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傅岚按照标准流程,痛说革命家史。
    左不过是她当年如何不计代价地帮白礼怀拓展人脉,又是如何在对方驻守高原时独自怀孕生女,因月子里没养好,落下一身的病。
    追忆完艰苦岁月,又开始讲述白礼怀得了势之后,是怎样勾搭部队女医生、下属女儿,乃至最近怎么经过别人牵线搭桥,认识了今天的另一位当事人——那个十八线女明星的。
    也难为她自虐似的,把这些事情调查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时刻拿出来自虐。
    更难得的,是她除了哭泣、咒骂、抱怨,和把白凝当做所有负面情绪的垃圾桶之外,什么也做不了。
    有时候,白凝觉得自己恨她。
    如果不是拜傅岚所赐,她不会这么早就对爱情、对婚姻感到绝望。
    这种悲观态度,注定伴随她的一生。
    可其它的大部分时候,白凝又觉得傅岚可怜。
    她永远都不会明白,恩情这回事,固然令人感喟,令人念念不忘。
    可说上千遍万遍,说到你的耳朵都生了厚厚的茧子,再配上这张憔悴不堪的怨妇脸,最终总会惹人腻烦。
    她八岁的时候,父母就开始分房而居,除了必要的交流,绝不多说一个字。
    这段也曾你侬我侬的婚姻,终究走向了名存实亡。
    白凝忽然觉得灰心。
    她和相乐生,也终将走到这一步么?
    她打了个寒噤。
    不,她不要变成这副可怜又可憎的样子。
    抱怨还在继续,这会儿,傅岚已经将火力转移到了她的身上。
    “你也不让我省心,你说说你,马上就满三十岁了,为什么还是没怀上?该不会是身体有问题吧?”女人浑浊的眼,看向亲生骨肉的时候,忽然现出刀锋似的厉色。
    对觊觎抢夺自己丈夫的女人无能为力之时,她习惯性地伤害身边最亲近的女儿,借此获得畸形的平衡。
    白凝低眉顺目:“我没有……”
    “改天我带你去医院检查检查!”傅岚已经打断了她的话,自顾自说了下去,“亲家虽然不说什么,我在别人面前也抬不起头,你啊,从小到大就没让我省过一点儿心!我是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哟……”
    每一场倾诉,最终总会以打着“关爱”旗号的贬低打压来收尾。
    或许,在漫长的怨憎会与求不得中,傅岚早就将自己无处发泄的仇恨与痛苦,从负心薄幸的丈夫那里,转移到了女儿身上。
    而白凝,不过凑巧而可悲的,成了那一个牺牲品。
    “不管你爱不爱听,为了你好,我一定要说。”傅岚抓住她的胳膊,指甲抠得她生疼,“男人都是一个德性,喜新厌旧,翻脸无情。你马上就要年老色衰,这年纪越大,肯定就越贬值,若不抓紧生个一儿半女,拿什么来勾住相乐生?”
    “就算相家看在你爸爸的面子上,对你客客气气的,可人家总是要传宗接代的啊!你要是一直不下蛋,时间久了,他们早晚要给你脸色看……”
    说得就好像,女人的最大价值,仅止于繁衍子嗣。
    更何况,生儿育女,和男人变不变心,其实根本没有一点儿联系。
    白凝麻木地听着,只觉自己像一条闷在水底的鱼,氧气早已耗尽,死亡近在咫尺。
    可外人看着,她依旧住在漂亮干净的水族箱里,长着鲜艳的鳞片,飘逸的尾,无忧无虑,好不快活。
    捱过一场有如凌迟的精神折磨,白凝终于逃出生天,脚步迟滞地往外走。
    月白色的路灯下,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长身玉立,后背抵着车门,正在抽烟。
    看见白凝出来,他将刚抽了半支的烟按在垃圾箱上碾灭,快步走了过来。
    白凝怔怔地望他,红唇张合:“乐生,你怎么来了?”
    似是感觉到她情绪不佳,相乐生张开双臂抱住了她,柔声道:“下午的时候,妈找不到你,给我打了电话。”
    埋进熟悉的怀抱里,白凝贪婪地深吸一口气,僵死的灵魂终于渐渐活泛过来。
    她迟疑地想:不会的,我和乐生应该不会走到那样无可挽回的境地。
    早就偏离了道德轨道的羞耻心短暂回笼,她告诫自己,悬崖勒马,还来得及。
    要不然……和李承铭彻底断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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