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节
野狗子虽是妖怪,但习惯吸食死人脑髓,等闲不会主动袭击活人,所以这会儿,这些妖怪都只围在村子周围,并不靠前。
反倒是那些死而复活的僵尸们,步履蹒跚却径直地往村子而来,边走边发出瘆人的吼叫。
住在村子最外围的一些村民们也终于发现了异状,只见漫山遍野的鬼影重重,而在鬼影之外,是一只只眼睛雪亮的野狗子,露出了极长的獠牙,虎视眈眈地盯着村落,仿佛看到了一个大型的屠宰场。
大家发出惨厉的叫声,回头就跑。
可此刻四面八方的尸首都给召唤了出来,再加上野狗子将此处围住了,又能跑到哪里去?
这土地庙就在村子的近南边,有许多村民因为害怕,纷纷跑到这里,甚至有人跪倒在供台前,磕头求土地神庇佑。
一时倒也没有人留意阿镜跟灵崆了。
可是很快,村民们发现土地庙也不是安全地方,因为这正靠近南边的一片坟地,耳听咆哮声越来越近,在土地庙幽淡的灯光下,行尸们的影子若隐若现,慢慢逼近。
大家抱在一起,有胆大的拿了些扫把,木杈之类的出来防御,但自古以来也没看过这样可怖的情形,僵尸们还没靠前,已经有大半儿的人吓得晕厥瘫软,手也握不住兵器了。
灵崆先前迫不得已跟了出来,这会儿倒是安静下来,看向阿镜。
他有心想看看阿镜惊慌失措的模样,好歹给这丫头一个教训,然而细看阿镜,却见她竟异乎寻常地平静。
阿镜盯着正前方,看见在行尸的身后,是几只狼面人身的野狗子,这些怪物竟像是在驱赶着行尸往前一样。
她眉头皱紧,一声不吭。
灵崆看的稀罕,忍不住说道:“丫头,现在叫国师也已经晚了,不要怪吾没提醒你,现在逃走还来得及。”
阿镜道:“我们逃了,这些村民百姓呢?”
灵崆叫道:“你这丫头不可理喻!”
阿镜咬牙切齿,斩钉截铁地说道:“我说要救,就一定得救。”
说到这里,阿镜从地上捡起一块儿石头,在手中掂量了一下,用力扔了出去。
当初在九重天的时候,阿镜倒也并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仙女,毕竟执掌情天宫,身份又是上仙,阿镜的剑术极好,转世为人后,只碍于这身体有些孱弱而已,如今一块石头扔出去,准头还是够的。
石块越过行尸,准确地擦过野狗子的肩头落地。
阿镜遗憾:“到底是差一点儿。”
但毕竟惊动了野狗子,妖怪跳起来,向着阿镜的方向呲出了利齿。
灵崆惊得猫眼都直了:“你这是嫌自己死得慢了啊。”
阿镜却敏锐地发现,随着野狗子动作一停,前方的那些行尸们的脚步似乎也放缓了一寸。
阿镜喃喃:“果然是这些妖怪在驱使着死尸,只要将野狗子们除掉就好了。”
“就算知道了又有什么用?它们躲在尸首后面,何况就算冲出去,你难道能跟这些妖怪肉搏?”灵崆跳起来:“你要是敢这么想,吾绝不答应。”
阿镜拧眉:“别吵,让我想想!”
灵崆大叫:“你还凶吾?每次让你别去冒险,你都不听,必然是教训不够,这次可不要指望吾会救你!”
阿镜听他说了最后一句,心中突然一动:“你说什么?”
灵崆先前还叫嚣的起劲儿,突然被阿镜回头一瞥,不由地有些心虚:“干吗?吾……说也不能说?又没有说大话,上次在方圭别院被瞿如们围住的时候,不是吾大发慈悲的救了你,你就摔成肉泥了!”
阿镜正也在想这件事。
她喃喃道:“是啊,瞿如们……”
当初在方圭别院,铺天盖地的瞿如为了救他们的幼崽,大有跟人类不死不休之势,就如同现在漫山遍野的行尸一样的架势……可那一次转危为安了,这一回……
此刻行尸们越来越近了,阿镜几乎能看清后面野狗子们的口水从长长的獠牙后面滴滴答答流了出来。
而在他们身后的四面八方,依稀有人声惨叫,不知是否遭了毒手。
土地老儿索性显出元身,手持枣木杖,催动法力在村落的周围定出一个结界。
“快退回来!”土地老向着阿镜跟灵崆大叫,虽然他知道自己法力有限,这个结界也不过能顶一时半刻罢了。
阿镜置若罔闻,纹丝不动。
灵崆本来急着要逃,可见这个架势,又看阿镜的反应,知道是逃不了的。
它磨了磨牙,恨恨地跳到了阿镜身前,一边弓起身子,口中说道:“吾生平最讨厌这种脏活了,你记着,你又欠吾……”
灵崆正要现出元身的时候,突然眼前有一点金色的微光闪过。
灵崆一愣,眯起眼睛抬头,却看见阿镜的手中捏着一块儿拇指大小的碎片,夜色之中,碎片发出耀眼的金色光芒。
“那是……”灵崆一呆之下,脱口叫道,“啊,吾知道了,这是……”
伴随着金光在夜影中氤氲,远处的天空中,突然传来了尖锐而嘈杂的叫声。
那叫声迅速逼近,远远地看去,就仿佛天际有一片阴云席卷而来。
本来野狗子们正看着美餐垂涎欲滴,听了这声音,却个个不安起来。
原本蜂拥而前的行尸,也因而更加放慢了脚步。
灵崆竭力昂头,猫的眼睛里渐渐地映出了无数疾飞而来的三足鸟儿们,那是……
灵崆又惊又喜地大声叫嚷道:“啊啊啊,是瞿如呀!”
——瞿如们来报恩了!
当初阿镜拼死接住了瞿如的蛋,才让小瞿如顺利地诞生,临别之际,领头的瞿如低头,在阿镜的掌心里轻轻啄了一下,同时也将瞿如的一片蛋壳放在了阿镜手里。
瞿如一族从来同进同出,心意相通,是最不好招惹的妖兽,但若他们一旦感恩,就也同样会拼死相报。
阿镜当初虽身不由己地接受了瞿如的蛋壳,但从没有过“施恩图报”的念头,只是此刻情形紧急,方才在灵崆的无意提醒下终于记起来瞿如当初相赠,这才拼力一试,没想到瞿如们如约而至。
灵崆曾说过自己最讨厌这些长嘴利爪的妖兽,同样,野狗子们最怕的也是如此,瞿如们赶到现场,纷纷扑击而下,尖锐的长嘴用力啄击食尸鬼们的头颅,导致其脑浆瞬间迸溅,倒地身亡。
今夜出现的野狗子不下百多只,本来消灭一个村子都绰绰有余,但是怎奈瞿如天生是这些地面妖兽的克星,更加上这成千上万只挟怒而来的瞿如,瞬间便风卷残云般地将所有的野狗子们或啄死,或分尸而死。
而那些被野狗子们施法驱赶的行尸,也纷纷地倒在地上,重又死了过去。
瞿如们大获全胜,高兴地在原地盘旋,为首的瞿如落在阿镜身前,阿镜望着对方锐利的眼神,双手合什道:“多谢及时相助!”
瞿如威严的人脸上露出了罕见的一丝微笑,他长啸了声,向着阿镜一点头,振翼飞去。
其他的瞿如们见状,也都纷纷地随着而去。
这一幕,却给躲在土地庙里的村民们看了个正着,直到瞿如们都退却之后,村民们才如梦初醒般地走了出来,看看遍地的尸首,惊魂未定,却又不约而同地向着阿镜行礼跪拜。
阿镜看一眼旁边的土地,叹道:“总算是没有辜负所托。”
灵崆则说道:“丫头,真有你的,还说张春那丫头是个福将,我看你才是不折不扣的福将呢,这样危急殆哉的时候,居然还会有神兵天降。”
但是想想,又何尝只是阿镜的运气而已,倒不如说是她的德行,当初若非拼死救了瞿如的孩子,今日瞿如们又怎会迅疾而至地倾力救援?
***
就在瞿如们大规模地横空而过的时候,丹凤皇都之中,沈遥夜昂首看着东南方向,喃喃道:“这些杂毛们怎么又倾巢而出?难道又有谁偷了他们的孩子不成?”
在他的手腕上,水滢不解地问道:“小沈哥哥,你在说什么?”
沈遥夜道:“没什么,我刚才听见瞿如们突然出动,不知又出了什么大事了。”
“瞿如?”水滢睁大双眼,甚是好奇:“我只在书本上见过他们的样子,真的是三只脚,长的却是人脸的吗?”
“那当然了,丑的很,”沈遥夜不以为然地笑道。
水滢又问:“那你方才所说的,谁偷了他们的孩子,又是怎么回事?”
沈遥夜咳嗽了声,心底也突然想到了方圭别院的那一幕,神情蓦地有些黯然:“没什么,是我随口乱说的罢了。”
这两天水滢习惯了这具身体,当下在沈遥夜的手腕上一荡,微微昂头道:“是不是我说错了话?惹你不开心了?”
沈遥夜望着她,突然有些心乱,怏怏地说道:“没有。”
少年觉着自己可能是有些孤单,以前还有蛊雕跟讙,阿大阿小跟在身边,时常聒噪几句,现在一无所有,只有这条本来要当下酒菜的小蛇。
又加上对方闻言软语的,说话动听,十分善解人意,所以不知不觉竟觉着加倍顺眼起来。
他看一眼瞿如消失的方向,勉强打起精神道:“太子殿下已经大婚了,东宫也没什么异动,想必灵犀已经得手,也是时候该把你们换回来了。”
水滢的身体一僵:“换回来?”
沈遥夜意外,便笑问:“怎么了,难道你想永远这样?做蛇难道还比做人好?”
水滢的头慢慢耷拉下去:“评心而论,自然是做人更好了,不过……我倒是觉着跟着你,也是不错的。”最后一句话她的声音很低,沈遥夜却仍然听清了。
少年瞬间愣怔。
水滢又道:“你别误会,我只是、只是从来不曾这样自由自在的,你对我又很好,所以一时不想回去,何况就算回去,面对我并不喜欢的人,也是一种痛苦,而且过了两天殿下都没发觉水滢并非真的‘我’,我回去却还有什么意思呢。”
沈遥夜张了张口:“你说的虽有几分道理,不过,不过灵犀宫主若是做人做上瘾了,以后再也不想跟你换回来,你岂不是后悔也没地方说去?趁着我现在还能劝她回心转意……”
“如果真的一辈子也不换回来,”水滢偷偷地看向沈遥夜,突然问:“你愿不愿意……一直都带着我呢?”
沈遥夜望着这看似十分乖巧驯顺的小蛇儿,奇怪的是,以前面对灵犀,他只觉着可笑而荒谬,但是这会儿面对同一条蛇,眼前出现的,却赫然是水滢的样貌。
少年突然有些心乱,他只得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道:“我到处流浪,四海为家,还时不时地会遇到危险,就算我肯,时间一长了你也受不了这份苦。到时候你哭着喊着要我把你换回来,我岂不糟糕了。”
水滢道:“我不会的。”
沈遥夜瞥着她,水滢小声道:“不如、不如你教我修炼吧,如果我也能修炼,以后变成人形,就可以自己照顾自己,也可以……陪着你了,你说好不好?”
☆、第41章 妖兽们
沈遥夜一愣之下, 哑然失笑:“你说什么,好好地人不做,却要去当妖怪?”
水滢似也有些不好意思:“这会儿却觉着,当妖怪反而更自由些呢。”
沈遥夜揉了揉额头, 又在小蛇的头顶轻轻一弹:“不要异想天开了, 多少妖怪日思夜想都盼着修炼成人身呢!你偏这般生在福中不知福。”
水滢愣了愣,然后慢慢地趴了下去, 再没有说话。
沈遥夜见她仿佛有些不高兴,竟有些于心不忍,只不过自来没有人想当妖怪的,她毕竟是不知世事辛苦的千金小姐, 只是一时新奇罢了,迟早会想通的。
这晚上沈遥夜依旧在皇都某处妥帖的地方藏身, 他虽看见了瞿如乱舞, 却自然想不到, 瞿如飞驰而去的原因正是因为阿镜的召唤。
他还以为阿镜此刻正好端端地在国师府呢。
眼见过了子时,沈遥夜翻来覆去,听着外头烟花绽放的声响,此起彼伏的烟花火照在窗棂上, 五彩斑斓,甚是热闹。
他心里竟涌起一股无端的烦躁,索性从榻上坐了起来, 喃喃抱怨:“真是吵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