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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节

      詹台猛地顿住脚步。
    不,这绝不是方岚。
    怒吼、争执、动手、咒骂的那个,才会是她。
    倔强着僵持着满身鲜血也不肯开口的那个,才会是她。
    眼前这个小白兔一样温柔凄美的,绝对不会是她。
    一股寒气自詹台胸口腾起。
    詹台凌空抽手,从怀中掏出一张黄纸符,迅雷不及掩耳般贴在眼前,幽幽蓝火在他眉间燃起,须臾之间灰黑色的符灰纷纷坠落,染污了他修长的眉梢。
    “诸相非相,如视幻相,质真若渝,自见故明。”玉色的小葫芦还在他掌中,詹台将掌心贴在眸前,轻声念诀。
    他睁开眼,面前的方岚仍是那副娇花照水弱不禁风的凄然模样。
    不,是她的左半张脸,还是这个白皙美丽的模样。
    自额前向下,一缕嫣红的血迹从她眉间穿过,沿着高挺清秀的鼻梁滑过小巧挺翘的鼻尖,穿过双唇和纤弱的下巴,将她一张娇美无暇的面孔一分为二。
    左半张人脸。
    右半张,是狰狞的鬼面。
    同样的表情,同样的五官,甚至同样的神情。可是她右半张脸上却仿佛笼罩了一层若隐若现的黑色雾气,在她白皙的面孔映衬之下,像悬浮在空中的一颗骷髅。
    詹台倒抽一口冷气,脑袋还没有来得及思考,身体却像是有了本能的反应,右手风驰电掣一般从身后摸出一把绿豆。
    电光火石之间,他已冲到了方岚的面前。
    她泪光点点,仍在低吟哀泣,像是受了欺侮的小姑娘。詹台却再不敢看她的眼睛,伸手紧紧捂住她的嘴,掌心数颗绿豆被他封在她口中。
    黑色的雾气从她脸上腾起,占据了整张白玉般的面孔。她的表情诡异,像是残存的理智仍在努力对抗妖异的秽灵,可是骷髅一般的鬼面却咆哮着向詹台扑来。
    怎么办?詹台拼命在脑海中搜索。邪祟附身,秽灵据体,她是女子,要怎样破眼前这鬼上身的死局。
    邪秽妖孽,怕的是什么?是什么?詹台拼命地想。
    怕真阳。
    詹台猛地睁开眼睛,定定看着眼前的方岚。
    他的左手受伤被纱布包成了粽子,他的右手此时紧紧捂住她的口,半点不敢放松。
    詹台深吸一口气,指尖还剩一点符灰,被他尽数吞入口中。下一秒钟,他便咬破舌尖俯下身去。
    真阳,便是男气。
    他是男人,咬破舌尖滴落鲜血,渡入她口中能助她恢复如初。
    詹台舌尖一片腥甜,再不犹豫,轻柔又坚定将唇压下。
    他的嘴唇火热,她的嘴唇却一片冰凉,毫无温度像是死尸一样。
    他温热的鲜血自两人紧紧相依的唇间流进她的口中,她仿佛被火灼烧一般朝后缩,想从他身下逃开。
    他适时地伸出手,压在她的脑后,温暧又湿润的嘴唇轻轻在她冰冷的唇上摩挲,舌尖仿佛温热的泉眼,水蛇一般探入她口中。
    詹台闭上了眼睛。
    舌尖轻触,粗糙又温柔,像冰与火交融。
    被封在口中的绿豆仿佛甜蜜的糖粒,在他们唇齿之间穿梭。
    这是他们的第一个吻。
    他吻她,口中腥甜,心底泛起苦涩的涟漪,像春日的梅子,又像放馊了的酒,在绝望的深渊前誓死如归。
    他不知他吻了她多久,直到感觉到她在他身下微微地颤抖,这才睁开眼睛。
    黑色的雾气消融殆尽,方岚眼中一片清明。
    詹台慢慢松开她,手臂却仍托着她的微微颤抖的后背,轻轻问她:“怎么样?好些了吗?”
    方岚坐起身,颈后仍是一阵难耐的酸痛:“我怎么了?”
    宋书明像是终于得到机会提醒一下他们他还在这里,连忙轻咳一声凑上前,说:“你被鬼上身了。你没感觉吗?”
    方岚诧异地皱眉,下意识地伸手摸向后颈:“……我只感觉到像有人轻轻摸我。我还以为是你在叫我。”
    她看向宋书明。宋书明连连摆手,一头冷汗:“不是我,我从来没有碰过你。”
    詹台转过她的身子,她颈后仍有一抹青白的指痕若隐若现。
    “怪我。”詹台说,“怪我没想青楚,失了防范。玉葫芦中灌了水牛血,本是为了借力打力,把碎尸复原,用阴沉木筷试试笔仙。”
    “按我的计划,冤魂好不容易有机会发声,必会想法设法告诉我们案件有关的蛛丝马迹,好让我们替她伸冤。毕竟绝大多数情况下,被残忍虐杀的受害人对于杀她的凶手总没有办法释怀,能有机会复仇,绝不会放过。”
    詹台停了片刻,继续说:“可我没想到,笔仙请了冤魂来,她不为伸冤,却一心想要附身于你。”
    宋书明想到刚才的情形还有些后怕:“刚才如果不是我看到你后背上的指痕,觉得事出有异拦住你,要是真的被你扑过去,还摔趴在地上的詹台就要糟糕了。”
    詹台一赧,刚想解释也未必真的那样糟糕。方岚却一把捉住他的手,担忧道:“怎么回事?怎么受伤的左手被拆开了?你怎样?伤口有没有崩开?”
    他刚才情急解开左手的绷带,好在没怎么用力,此时只是微微有些痛,应当无碍。
    可他却垂下眼睛,绷紧嘴角:“伤口疼得很……刚才担心你……真的很疼……”
    她着急地检查他的左臂,宋书明却促狭地盯着他,连连使眼色。
    詹台气定神闲,丝毫不理会他。
    “前后不过数十秒,这么短的时间,她能精准地附身于你,只能说明一件事。”詹台继续说。
    “她是有备而来,目标就是你我。”
    “这是一个陷阱。”詹台说。
    第85章 崇文门
    方岚沉默下来。
    先是网上莫名其妙出现了三章不知所云的小说,第一章讲了宋书明和林愫的相识旧事,第二章讲了一具清晨出现的尸体,而第三章更为奇怪,分明讲的是她和詹台自香港返回深圳的行程打算。
    一字一句,精心设计,成功地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
    三章故事,两章都是无迹可寻的旧事。只有第二章,提到了一单凶杀碎尸案。
    他们理所当然地从凶杀碎尸案查了起来,却险些被尸体所伤。
    而詹台说,这一切都是陷阱。
    可是到底会有谁,想要对她和他出手?这个设下陷阱的人,针对的是她和詹台,还是林愫和宋书明呢?
    如果是怀有身孕的林愫前来,难道不是比她和詹台更容易出危险吗?
    “你姐姐姐夫以前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方岚悄声问詹台。
    他们刚刚从解剖室出来,宋书明担忧林愫,还记挂着回家替她做午饭。詹台还想跟着一起回去,却是方岚提了想去吃便宜坊的烤鸭,才没和他一道回家。
    她口中未尽之意再清楚不过,是怀疑林宋二人职业相关,现在遇到了寻仇的人,为了吸引他们的注意发出网上章节,再以尸块作诱饵设下陷阱。
    油光铮亮的金褐色烤鸭被片成薄皮端了上来,詹台夹起一筷子,蘸了白糖递到方岚口中:“他们做这行,肯定多少有得罪过人。”他眸色深沉,话里说得含糊,思绪却不由朝着瑞丽边境那方面去思考琢磨。
    他知道的内情更多,情不自禁地想,和林宋二人过往曾经处理过的案件,或是接触过的客户相比,能做下这样的手笔的人,倒更像是和林愫的有关。
    “姐姐由祖父带大,一身道法尽得他真传。”詹台轻轻说,“抽个空,让书明哥透个口风,讲给老林知晓。”
    陷阱如是,难道她和他真的是池鱼之灾?詹台有些出神,又自觉这个逻辑有些不妥。
    可话又说回来,如果只需要林宋两人上钩,只写第一章第二章故事便已足够,何必再要写出第章,他和她之间的事情来?
    若背后黑手真的针对林宋两人,吸引他前来,岂不是作茧自缚打草惊蛇,平白替林宋添了助力?
    “唔,你之前那两年,有没有得罪什么不该得罪的人?”詹台眼波流转,不愿她太多担心,便带着笑意看她,“是不是惹了些不该惹的麻烦?要靠我詹小爷来摆平的?”
    方凤一愣,倒真的琢磨起自己的过去来。
    “最开始的那一年,基本上都在按照线索找人,贴寻人启事,接到有鼻子有眼的料就赶紧追过去。”方岚淡淡的说,“接触过的求神问卦,要么是求个心安,要么就是骗人骗财。”
    那个时候说什么的都有,说人没了,说人还在却被关起来的,说人遇上祸事失忆的,这些都还算靠谱。
    还有天马行空的人神神叨叨地告诉她,幼卿是被外星人抓起来,幼卿是被黄大仙请去做了压寨相公。
    她愤怒过,嗤之以鼻过,后来慢慢也就麻木了。
    好消息坏消息,真消息假消息,全都好过没有消息。
    “要说得罪人,都是些口舌之争,何况那些人都是骗子,做不下这样的局。”方岚说。
    詹台扬起眉毛:“那你除了我之外,有没有遇到过不是骗子的人?”
    他话问出口,听在自己耳中,又有些恍然大悟的意思:“你必定曾经遇到过高人,不然不会知晓这么多的法器,只看一眼就能认出来。”
    还有阴山十方,他没说出口。如果她没有真的遇到些上道的行家,又怎么会知道掇出阴山十方的名头来替自己撑腰。
    方岚点头,却十分心神不宁的样子,手里虽拈了一张薄饼,烤鸭却忘记了蘸酱,包成一团塞在口中,味同嚼蜡这样咽下。
    詹台看不过眼,默默替她包了一张鸭饼送到她口中:“到现在这样,你还不信我吗?有什么事,不能告诉我?”
    不是不信,是不敢。曾经与人有过允诺,怕说出口遭天谴而不自知。
    方岚深深吸一口气:“你记不记得,幼卿的爸爸是怎么死的?”
    什么?詹台大惊,万万没想到这事竟然会和幼卿早已过世的爸爸有关。他努力在记忆中搜寻许久,神情凝重道:“你说,是车祸过世?”
    的确是车祸过世。方岚颌首不语,但是这场车祸,却并不是一场单纯的意外。
    第86章 三清山
    “事发当天是再平常不过的一个周五,陆叔叔下班后没有急着回家,先去了学校附近的加油站洗了车。”方岚拿起勺子,心不在焉地搅动面前的鸭架汤,思绪仿佛回到大三得知噩耗的那个晚上。
    “洗完车,陆叔叔给我妈发了一条短信,说要去红谷见个朋友,一起喝茶聊天。”
    “晚上八点多,妈妈电话响了,拿起手机一看,是陆叔叔的电话。可是接听了之后,电话那端却是一个陌生的声音,妈妈反复听了许多遍,才终于明白那是处理车祸事故的交警。”
    “人送到了医院,可是送到医院的时候早已经没了气息。”方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