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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节

      林奇语重心长地解释:“大部分入室抢劫的第一次就被抓了,少数人运气好,一次、两次,第三次也被抓了,你自然不会关注到他们。只有这伙人连着四次运气好,所以案子性质才升级,引来了这么大规模的专案组。按概率来说,犯罪的基数大了,自然有运气好的,只有运气好的,才会遇到我们市级专案组。这就叫幸存者偏差。”
    他停顿一下,又劝说:“好了,你不是警察,案情逻辑上的事你不懂,你的工作就是找人,现在赶紧把车找出来吧。”
    “我——”夏明还想开口反驳,但几秒后,他最终悻悻闭上嘴,没有把他的怀疑说出口。
    歹徒每次都能走在监控盲区中,不被拍到,如果不是运气呢?
    那就意味着他们知道哪片区域是监控拍不到的盲区。
    这问题就大了!
    因为无论怎么踩点,怎么观察探头,歹徒只能知道探头朝哪个方向拍摄,无法知道拍摄区域。就像你看到有人拿摄像机朝着你的方向,没看到画面前,没法知道你有没有被拍进去。
    歹徒能知道监控盲区的方法只有一个,那就是信息中心有他们的同伙。也就是说,信息中心里的某个警察或者安防公司的人,才是这起案件的幕后主谋。
    可这样的怀疑是不能随便说的,夏明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证据,如果怀疑错了,那么不光专案组,甚至他们大康公司,以后在中心都会面临很尴尬的处境,这是他无法承担的责任。
    第十三章
    “在我九岁那年,小学三年级,一次,我们县组织小学生科技比赛,我做了一个生态瓶。说来也简单,一个玻璃瓶,里面装满水,放上适量的水藻和小虾米,用蜡密封起来,水藻在光合作用下,吸收水里的二氧化碳,产生氧气和有机物,虾米吃了有机物代谢出二氧化碳,循环往复,这原理你知道的吧?生态瓶很漂亮,在比赛前,我只把它拿给我最要好的同学看,他特别喜欢,想用他做的飞机模型跟我换,我拒绝了。后来,他拿出了一个变形金刚玩具,我抵抗不住诱惑,就跟他做了交换。最后,我没了生态瓶,自然放弃比赛,他却因此得了全县第一。拿到第一名后,学校奖给他很多生物科学的图书,他对生物方面产生了浓厚兴趣。后来他大学也报了生物系,毕业后他开始创业,做的是细胞检测的试剂,现在他已经是身家几千万的富豪了。归根结底啊,一个变形金刚,交换了两个人的命运。多年后,我们在同学会上再次见面,现在的他有很多钱,我呢,有很多投资机会,所以我们俩一拍即合,他拿出三十万让我去帮忙投资。小明哥,这就是整件事的经过。”
    “我管你什么生态瓶!现在的问题是你把他的三十万弄哪儿去了?”一家餐厅的角落里,夏明怒气冲冲地瞪着这个叫任远的白痴。
    坦白说,他压根儿就没想保释任远,可从今早开始,朱灵芝就像诈骗分子一样,不遗余力地打他电话,他一直推说工作太忙抽不开身,到后面就不接了。到了下午,朱灵芝问出他今天在公安局的信息中心,径直跑到了单位门口等他。
    他避无可避,只得央求林奇帮忙,本以为林奇又要开骂,这么大案子还没破,哪有心思帮他保释诈骗犯。谁知林奇因为查到出租车,破案在即,心情大好,刚好他和经侦队的一名领导关系要好,便爽快地帮他打了经侦队的电话。他只好带着朱灵芝去了趟经侦队,因为林奇的面子,领导早有交代,没有为难,他垫付了五万的保释金就把任远带了出来。
    从经侦队口中得知,任远被抓是因为谎称代买理财实施诈骗,收了朋友三十万。结果一个月过去,他迟迟没提供购买凭据,朋友打电话给理财公司,公司称从没收到钱,朋友又打电话质问他,他先是各种理由推托,后来干脆不接了,最后朋友和理财公司一同报了警。因为任远给公司提供的住址就是朱灵芝租的单身公寓,所以被警察上门逮个正着。
    今天经侦队放他出来也附加了条件,如果他一个月内把钱还了,对方就会撤案,这也就成了私人经济纠纷,够不上诈骗。如果还不回去,警方就要报检察院正式批捕了。一旦批捕文书下来,那就撤不了了。
    保释出来后,夏明看在朱灵芝的面子上,没有当场发作,找了家餐厅点了几样小菜。夏明支开朱灵芝叫她去外面逛逛,她也心领神会,于是便开始了这场谈话。
    任远被他质问,做贼心虚地低下头,不敢对视。
    “你到底把钱弄哪儿去了!还有朱灵芝的十万!”
    “我……我用到其他地方了。”
    “赌博?”夏明冷哼一声,厌恶地盯着他,这社会上的渣滓多半和赌博有关。
    “没有,我不赌的。”任远小声辩解。
    “那干吗了?”
    “我……”任远交叉着手指,半晌,抬起头,警惕性地看看左右,确认朱灵芝还没回来,这才诚惶诚恐地向夏明坦白,“我姐生病了,是尿毒症,以前一直靠透析,每个月都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两个月前,好不容易等到了肾源,换肾是治本的办法,可是手术费要近三十万,捐献肾源的家属另外要十五万,我这几年因为我姐的病,没有攒下钱,我就跟灵芝借了十万,又想到朋友之前跟我说,有好的理财产品他会买,所以就骗他……”
    “你把这么多钱都给了你姐做手术?”夏明怀疑地哼了声。
    “她现在还在老家调理,医院所有的收据都在,我没有乱花一分钱。”
    “我就当你说的是真话吧,那么钱怎么办啊?你当时拿的时候,就没想过到时怎么还?还真当你朋友有钱,就不计较你骗他三十万了?”
    “我没的选啊,”任远再次低下头,小声说,“等肾源排队排了很久,如果不能及时拿出钱,就要给别人了。我当时想着先把手术做了,再找小额贷款公司把钱借出来补上,后来才知道我没有银行的工资流水,贷款公司给我的额度很小,我找了好几家,只借到了五万。他们利息很高,如果下个月我不能及时还上,违约金还要翻倍。”
    “你都敢碰高利贷啊!”夏明摇头冷笑,“我不管你外面还欠了多少钱,我问你,朱灵芝是不是你女朋友?”
    “是。”
    “你在外有几个女朋友?”
    任远连忙说:“没有,只有她一个。”
    “那你姐生病的事,为什么要瞒她,还把她的十万积蓄也给骗走了?”
    任远轻声说:“我不想她知道我有个生病的姐姐要照顾,本来我就什么都没有,如果她知道我还有其他负担,她应该会跟我分手吧。”
    “你也真是够自私的,骗她钱,还瞒着她,就是怕她跟你分手?”
    任远慢慢点着头:“你说得对,是我太自私了,应该直接告诉她的。”
    “那很好,你的事我没兴趣管,待会儿你自己把实情一五一十告诉她,你欠的钱,包括你朋友的三十万和她的十万,不管用什么方法,一个月内还上,这点警察已经跟你说得很清楚了。还有,你知道我是干什么的吧?”
    “灵芝说过。”
    “那更好了,你也别想逃了,除非你这辈子逃到深山老林躲着不见人,否则不管逃到哪儿,我都能找到。”说完,夏明扬长而去。
    第十四章
    夏明赶回信息中心后,得知嫌犯来去两次搭乘的出租车都查出了号牌,警方已经派人去了出租车公司进行核实。指挥室里原本凝重紧张的氛围一扫而空,大部分人都相信查到了出租车,后续的调查就轻松多了,很快就会查明歹徒的落脚点,追踪工作也即将告一段落,剩下的就交给刑警队布置抓捕了。经过连续多天的奋战,大家早已疲惫不堪,今夜只留了少量人员继续跟进,大部分人都回去养精蓄锐,等待明天的进一步情报。
    不过夏明对此并不乐观,如果真像他怀疑的那样,歹徒幕后的主谋是信息中心的人,那么即便他们搭乘了出租车,后面肯定会有其他隐藏行踪的善后手段。信息中心的某位专业人士设计的犯罪,必然有针对电子刑侦的种种反侦查。
    不过此刻,一切都是猜测,他也无计可施,只待明天出租车的调查结果。
    不多久,他接到了李忠厚的电话,电话中,李忠厚语气颇有几分古怪,先问他在哪儿,得知还在中心后,神秘兮兮地约他到一楼大厅见面,有事相商。
    几分钟后,夏明来到一楼大厅,李忠厚将他叫到大厅外的一个偏僻角落,谨慎地张望一眼,问:“小夏,你是不是在什么地方得罪张强了?”
    “得罪张强?”夏明回忆了一下,“你指的是昨天我问黄金盗窃的内情?”
    “你已经找过沈研了吗?那个没事,你也是不知者无罪。”
    “那就没有了。”他再三回忆,这两天和张强总共也没说上几句话,哪来的得罪之说。
    “这就奇怪了,”李忠厚微微眯起眼,“张强下午突然来找我,跟我提了一些我根本做不了主的要求。”
    “他说了什么?”
    “他要我提供我们公司参与三代安防系统的所有设计、开发和测试人员名单,这项目涉及这么多人,又不是我管,我怎么知道?”李忠厚嗤笑一声,“就算我有这份名单,这是公司的商业机密,我怎么可能提供给他?”
    “那你怎么说?”
    “我就照实说,我只是对接公安硬件设备的,三代系统的事不归我管,名单我当然没有。不光如此,他还提了个可笑的要求,让我们暂停三代系统的工作,临时封存所有数据库。”
    夏明也惊讶了:“这怎么可能?”
    “是啊,这怎么可能,简直天方夜谭!”连李忠厚这样的老实人语气都充满了不屑和不满,“我直接跟他说,公司派到中心的人里,我管硬件,夏明管软件,一般的事我们俩能做主,可关系到三代系统,我们俩说了都不算。要暂停系统,封存数据库,全公司只有我们大老板才能拍这个板。张强听我这么一说,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李忠厚的言外之意很明显,对于大康公司,张强只能指挥得动派遣在中心的这些人,至于大康公司的大老板,张强这级别是压根儿没资格提要求的。这并非夸大其词,作为中国最大的安防企业,a股市值几千亿的庞然大物,主要业务都是跟各级政府打交道,总书记都视察过公司,张强区区一个小处长,去大康公司也只能是个部门经理级别的接待,高层领导都不会出面,更别提大老板了。
    夏明皱了皱眉,想不明白张强也算见多识广,性格亦谨慎,怎么突然会提出这种不可能的要求。
    李忠厚拍拍他肩膀,意味深长地说:“小夏,这事我也只是随便问问,你不用太在意。众所周知,张强跟海华走得近,对我们大康一向不待见。人在屋檐下,有时不得不低头,我们做好自己本职工作就行,如果他刻意刁难,做得实在过分,我们也不需要太委曲求全,直接找万局告状,万局是一定会帮我们的。”
    这时,应文博从不远处经过,他们俩都停止了对话,应文博看了眼他们,然后漠然离去。
    第十五章
    指挥室进门的不远处是夏明的座位,此时已是晚上八点,指挥室里只剩寥寥数人还在加班,趁着四下无人,夏明悄悄打开电脑,输入了他的账号,登录到中心的安防系统中。
    他熟练地找出几个编号的监控,设置好时间段的参数,调出监控文件,随后快速地拖动进度条找寻他需要的信息。
    他不是在查案,而是借此机会观察江文灵的生活。当然,用公安网络监控私人,谁都知道这是严重违规行为,轻则开除,重则拘留,所以他总是很小心。
    信息中心对待监控文件的调看有着严格规定。自从四年前黄金盗窃案中心有人擅自删除最关键文件,导致案件查不下去后,中心就不再使用公共账号,而是每人一个账号,并对所有账号都设置了权限。以派出所为单位,派出所可自由调看自己辖区的监控,超出范围,由区公安分局以及中心安排。就像这次专案组查案,也不是每个人都能调看各种监控的。
    夏明是例外,他经常要协助不同的专案组查案,他的账号和万峥、张强一样,是少数几个拥有全部权限的账号,不光是监控系统,还包括手机系统、车牌系统、网关搜索等各种安防权限。
    此刻,电脑里的画面正对向一栋办公楼门口,伴随着黄昏的落幕,上班族纷纷离开公司。或三五成群鱼贯而出;或有了对象,携手约会;也或是孤苦伶仃的单身男女,默默离开大楼,投入繁华热闹的都市夜幕中。
    无声的探头里,每天都记录着上班族来去匆匆的身影。
    不多时,办公楼里走出一个穿着职业装的女人,尽管这探头不是高清数字制式,加之夜晚光线不佳,角度是上方拍的,看不清正脸,但无论如何,就算那人化成灰,夏明还是一眼就认出了江文灵。他的目光被她的身影锁住,跟随移动,原本预期她会像往常一样,很快地走出画面,却突然发现她在画面边缘停下了脚步。路边停着那个男人的轿车,江文灵坐上副驾驶位离去。
    夏明愤怒地咬住牙齿,急切去找接下来的沿路监控。
    车子行驶在马路上,晚高峰总是会拥堵,在一个红绿灯前,男人大概讲了个肯定不好笑的笑话,江文灵却笑得花枝乱颤。车子继续向北行驶,进入了崇贤镇,在小学门口接了江东东上车,江东东坐上后排,随后车子又掉头驶向市区的一家商业综合体。
    一路上,男人有说有笑,甚至江东东这嘴里支持夏明的同盟也不时把头伸到前排座位中间,跟着开心大笑。
    他们看着可真像是一家人啊!
    夏明向后躺去,仰望着天花板,思绪回到了十年前。
    正当他和江文灵恋爱进行得如火如荼,夏正的外贸公司却出了事。
    那时是做外贸最好的几年,夏正从银行贷了不少款,在仓库中储备了大量货物,可是在短短一个多星期的时间里,他的许多客户突然终止了合作,一时间,仓库的货出不去,资金收不回来,银行的贷款有期限,公司资金链面临断裂的困境。雪上加霜的是,这时候税务部门找上门,说夏正的公司漏税瞒报,需要补交税款和罚款,总计高达上千万。如果限期内不能把税款补上,税务部门就要对公司和夏正采取强制措施。
    那是他们家压力最大的一段日子,所有人都压力巨大。夏正把所有财物都抵押了出去,又找人各种借钱,先把税务的钱补上去。
    后来他在处理公司业务时,得知原本合作的客户都去了另外一家公司,而公司一名业务经理刚好两个月前跳槽去了那家公司,当了总经理。他怀疑是业务经理带走了客户资料和他的内部账本,也是业务经理向税务部门举报的。
    可是公司一向重视保密,一个经理不可能掌握这么多客户资料,所有资料和内部账目均存在保险箱的一个u盘里,保险箱密码只有他和儿子夏明两人知道。
    夏正以盗窃公司资料的名义报案,很快查出来了,原来是和儿子谈恋爱的江文灵拷贝了u盘数据,将此以十万元的价格卖给了那个经理。
    这件事发生后,夏明和江文灵从此分手,直到三年前才再次相遇,方知当时另有隐情。可是这件事确实发生了,江文灵差点儿害得他们家破产,所以无论如何,夏正夫妇和女儿都坚决反对夏明同江文灵交往。
    夏明叹息一声,他知道有些问题可以用语言沟通,有些却是不可能的。
    正在此时,身后天花板上的白炽灯将一道淡淡的人影投射到他桌子上,他倒着头一看,顿时吓得跳起来,林奇正瞪着一双灯笼大眼盯着他的电脑屏幕。
    下一秒,夏明一把按掉了电脑机箱上的电源键。
    “我去!”隔了几秒,林奇的目光才从熄灭的显示器上挪开,张了张嘴,“你这是不想干了?我还是头一次见有人在指挥室用公安网干私事!”
    “呃……是这样,我……”夏明开口又编不下去,人赃并获,什么辩解都是徒劳的。
    “你给我出来!”林奇冷喝一声,板着脸离开房间。
    夏明低着头,小心翼翼地跟着他的脚步,到了外面走廊大厅的一角。
    林奇站在窗沿边,点起烟,警惕地扫视一眼周围,低声问:“那女人是谁?”
    “江文灵。”
    “就是你跟我提过的那个老娘儿们?”
    “呃……我没说她是老娘儿们。”
    “她不是只比你小一岁?”
    “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