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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节

      “是因宁进士年轻力壮,南宫姑娘之兄与奸夫二人不敢贸然下手,方才请来南宫姑娘姊妹施行美人计迷惑加害。”蒲先生应声道,“而南宫姑娘既是摇钱树,却如此相用,足见那妇人定是下了些决心,方才施行此计。如此一来,可隐约猜得那奸夫淫妇一家定是大难临头。故此,奸夫与南宫姑娘之兄绝不会袖手旁观,而是定当参与此计,只是尚未现身。敌在暗,我在明,故南宫姑娘断定在二人现身之前,决不可贸然而行。”
    南宫爱闻言又惊又喜,道:“正如蒲先生所说!彼时我吩咐妹妹,今宵之行动只许失败不许成功,定不可取那男子性命。若妹妹不得手,定可逼出奸夫与家兄二人现身。待到那时,再设计将四人一网打尽不迟。”
    聂小倩应声道:“彼时正如姐姐所料,我着装去了寺北小院,见淫妇与姥姥一早等候。姥姥与那淫妇垂泪称家中遭了恶霸欺凌,家兄惨遭杀害,遂与我一支匕首,求我前去荒寺东厢手刃仇敌。”
    蒲先生闻言一笑,问道:“宁夫人何不采信二人之言?”
    “姐姐有言在先,淫妇定是哄骗他人来此偏僻之所杀害,故绝不可相信二人托词。”聂小倩略一顿,又咬牙道,“何况淫妇与姥姥二人信口雌黄,屡屡垂泪与家父发誓绝无通奸之举之事,小女早看在眼中,深知此二人口中,无有半句实言!”
    蒲先生点点头,问道:“其后之事,当是正如宁进士与夫人所说?”
    聂小倩颔首称是,笑道:“彼时相公厉声呵斥,言称我当洁身自重,连声命我速去。我见状心中窃喜,悄声与相公道声谢,又比了手势告知相公此地危险,当小心行事,方才匆匆离去。待见了姥姥与那淫妇,二人早闻得相公斥责之辞,只是垂头丧气取回了匕首,将我关回屋内锁了。”
    南宫爱闻言含笑点头,接过话道:“妹妹回了屋内与我道清情形,我心中大喜。待到次日天明,贱妇与姥姥一早前来,言称送我二人返归馨梦阁。正出寺门,我瞥见两男子正迎面走来,似是主仆模样。我偷偷观察,认得那扮作书生之人正是家兄;至于紧随其后的中年仆从,不消讲,自当是奸夫。我正思忖对策,却见那贱妇忽然赔笑上前,与我二人递来烧饼,言称昨日我二人辛苦,当用些伙食充饥。”
    蒲先生听此惊道:“那妇人怎会先发制人?”
    南宫爱答道:“事后我亦想来此中缘故:或是那贱妇忧心我二人返归阁中遭人盘问,指证曾来北郊荒寺之故。”
    蒲先生恍然大悟一拍手,道:“若遭人识破在荒寺中设计谋杀,或引来官府追查,恐生无穷后患。当是如此!”
    南宫爱颔首称是,又道:“彼时我接过烧饼遂与妹妹一撞,舍妹当即了然我之意图。我便举起烧饼假意进食,却忽甩手以饼掷那贱妇之面。那贱妇措手不及被砸个正着,不及叫喊,被我急拔出发簪,直扎穿了咽喉毙命。”
    言至此处,蒲先生忙道:“区区一支发簪,怎会如此锐利?”
    “蒲先生问得好,”南宫爱道,“我姊妹二人谋划复仇已久,早寻机将发簪打磨得尖利无比,有如钢锥。外表看来诚然仍是簪子模样不假,但事实上,却是随身携带的暗器。”
    蒲先生点头称是,遂请南宫爱继续道来。
    “待我又将姥姥刺死,遂招呼舍妹飞奔回寺中,偷偷探听奸夫与家兄之动静。我藏身僧舍影中,听闻家兄与采臣二人正在东厢僧舍内谈天说地,便与妹妹吩咐妥当,抽身去寻奸夫踪影。不一时,我窥见那奸夫躲在另一间僧舍,正手忙脚乱将一包白粉混入茶水。
    遂宽衣解带,暗攥发簪在手,假作醉酒状颓然上前,出言撩泼那奸夫。那奸夫闻我之言喜不自胜,竟不假思索抛下手中活计,一路随我出了门,直往寺北角落的竹林而去。我钻过竹林,又一路下了台阶,便仰面躺在荷花池旁石堰上一动不动。那奸夫见状大喜过望,忙飞扑上前,却被我反握发簪在手,顺势刺入心窝。那奸夫猝不及防,当即扑通一声摔入池中气绝。”话毕,南宫爱与聂小倩使了个眼色。
    只听聂小倩道:“我听了姐姐吩咐,遂敲响相公厢房之门,步入屋内,言称换取茶水。那孽子认出我正在惊讶,却遭我趁收取茶杯之机,甩手将茶水泼在面上。孽子一声叫,正欲挥袖拂去茶水,早被我一发簪刺中咽喉,一命呜呼。”
    宁采臣闻言苦笑道:“如今想来,实难置信温柔贤惠的娘子彼时竟会如此决绝,痛下杀手。”话音未落,只听南宫爱一声轻笑,道:“采臣,你可知在荒寺中时,我出于何故命妹妹刺杀那孽种么?”
    宁采臣闻言一愣,忙称不知。
    只听南宫爱道:“当夜妹妹空手而归,屡屡与我称道采臣为人磊落,乃是真丈夫。我心想舍妹从未如此喋喋不休,遂料定她是看中了采臣。此故,次日我方才特地命妹妹前往刺杀孽种,搭救采臣于水火。”见聂小倩羞得面红耳赤,南宫爱微微一笑,又道:“而妹妹果真不辱使命,定是为救采臣心切。”
    宁采臣闻言登时恍然大悟,忙将聂小倩揽入怀中,真切道:“我竟不知娘子如此心意,实汗颜之至,还请娘子恕罪。”
    聂小倩只是低声道:“相公何必如此?可救得相公性命,是小女万幸。”
    见二人之景,南宫爱干涩笑笑,又道:“我得手后急奔回僧舍查看,见那孽种已被妹妹刺死,而采臣却在一旁惊得呆若木鸡不能言语。我见状颇为无奈,只得上前将那孽种尸身翻动,只听咣当一声,尸身袖中登时落下一柄寒光闪闪的匕首。我将那匕首拾起,仔细把玩,与采臣苦笑道:‘公子惹了什么事端,竟遭歹人如此记恨?’见采臣仍惊魂未定,我遂招呼妹妹,一并与采臣道明我二人之身世,以及此间被我等刺杀之人的来历,方才问采臣何许人,因何故来此荒寺。采臣,不知详情可请亲自与诸位贵客说明?”
    宁采臣如梦方醒,忙连声称是,道:“在下之父……实可谓家门绝耻。”
    见宁采臣颇有踌躇,蒲先生忙道:“我等已与衢州衙门查实,宁进士之父宁广生品行不端,十三年前曾投毒欲害全家,只身逃亡之事。”
    宁采臣闻言微微颔首,愁苦道:“正如蒲先生所言。在下先妻病废多年,最终不治而亡,正是因此老畜生下毒祸害之故。此后六年,在下手执官府公文四下游历查访,只为将那老畜生绳之以法。七年前,在下行至兰溪一间酒馆,手持通缉令,示与掌柜老板娘打听,六年前可有画像中人前来此地落脚时,却见那老板娘面色大变不能言语。
    我见机忙问老板娘可有线索,那老板娘忙压低声音与我附耳道画像中人或是兰溪权贵府中仆从,又言称其夫人脉甚广,待与其相问确认。过了两炷香的工夫,我见那妇人手执通缉令匆匆而返,与我称道此间耳目众多极为不便,恐引来祸患,请我明晚前往金华北去五里的山中荒寺详谈。彼时在下不知是计,反以为是得了贵人相助,遂忙收拾行装,寻往金华北郊荒寺入住,静候线人前来相谈,不想……”
    话音刚落,我惊叹道:“神了!此事竟正如蒲先生所料!”
    蒲先生苦笑道:“怎是我之所料?飞,此事乃是你亲自看破,何必谦虚?”话毕又与南宫爱道,“南宫姑娘,还请继续道来。”
    南宫爱见此,苦笑道:“诸位贵客实在聪慧。彼时我听闻采臣之言,忽灵机一动,请采臣前往荷花池中将尸首一看。采臣见得尸首,惊叫道那奸夫正是其父,不由痛心疾首,悔恨不得亲手将其父押解至衙门受刑。我听闻此言亦登时醒悟,了然此一家奸夫淫妇追杀甚急,正是因采臣寻仇间无意打草惊蛇之故。而后我招呼采臣寻至姥姥与那贱妇尸首,采臣一见,当即认得那贱妇正是在兰溪酒馆时相谈的老板娘,亦恍然大悟,料想自己彼时误入虎穴,险些遭人设计杀害于寺中。
    “既已得真相,我遂请采臣将姥姥与那贱妇尸首搬回荒寺,弃于荒寺内没人蓬蒿之中,以免被路人见着惹来祸端;便招呼妹妹与采臣二人一同回了僧舍,对质十三年前之事。”话毕,南宫爱又与蒲先生问道,“不知蒲先生与此有何见解?”
    蒲先生道:“依我见闻,先有南宫赤责难其妻;之后南宫赤为其妻所杀;再有宁广生投毒;最末四人迁往兰溪落脚。故此,我想或是因南宫赤相逼甚急,其妻见势不好,遂与宁广生商定,当各自斩除家人,再隐姓埋名,另寻住处落脚。因此,有南宫赤之妻纵火焚烧自家宅邸,宁广生投毒欲害全家之举。不知南宫姑娘所见如何?”
    南宫爱听罢,点头道:“小女与蒲先生所见略同。”
    蒲先生闻言自顾一笑,又道:“既真相大白,敢问南宫姑娘又如何将荒寺之事化作今日这番见闻?”
    南宫爱应声道:“待我三人交谈罢了,我见妹妹与采臣二人暗生情愫,便劝妹妹干脆就此随采臣返归家中。采臣起初颇有顾虑,我却劝道我两家人受累于奸夫淫妇,背负血海深仇已有数年之久,可谓深陷泥潭不得自拔。想我两家人上辈违逆人伦结得孽缘,通奸弑亲犯下罄竹难书之罪;而待到我辈亲斩余孽,若可重新结下良缘,实可谓莫大救赎。”
    “如今观之,此抉择明智无比。”蒲先生斩钉截铁答道。
    南宫爱、聂小倩、宁采臣三人闻言相顾一番,不约而同点点头。南宫爱又道:“只是彼时妹妹无名无分,若径直返归采臣家中必是极为不便。不只采臣之母一关难过,更恐惹来邻人非议,败坏家族名声。而我姊妹二人彼时身在馨梦阁,无论怎生好言装饰,却仍不改我二人为青楼女之身份。若采臣光明正大将妹妹娶回,外人难免疑心采臣何故认得一身在异地的青楼女子,若传出‘采臣嫌弃先妻病废,故往青楼寻欢’之谣传,怕是败坏家门名声更甚。”
    蒲先生道:“故此才有宁进士与鬼妻二人相互救助,虎口脱险之辞!”
    “正是,”南宫爱应声答道,“一来舍妹与采臣有了救命之恩,便有了相随的名分。二来舍妹假借鬼妻身份有两点妙处:其一,外人不敢深究舍妹来历;其二,外人听闻舍妹为鬼,自然不敢造谣非议,唯恐遭了报应。”
    蒲先生闻言大为叹服,连声称妙道:“原来如此!想聂姑娘无论假借何等身份嫁与宁进士,恐怕均难逃外人非议,更恐宁进士之母深究。事已至此,既难免编造托词,干脆更加胆大,言称宁夫人乃是鬼妻,反倒唬得外人将信将疑,却不敢妄加断言,唯恐惹怒鬼神,招致不测。”
    南宫爱点头称是,得意道:“在馨梦阁时,我曾听闻阁中丫鬟相传金华北郊有座荒废千年的古刹,其中住有夜叉,其法力高强深不可测,好以人血为食,祸害过路住客无数。我正是借此谣传行事。我将姥姥与贱妇归为夜叉,妹妹化作遭二人威逼之冤鬼,奸夫与家兄仍保留伪装身份作为受害者辅证,再以我等当晚见闻为骨架,构造出昨日诸位亲耳闻得的传言。蒲先生看此计如何?”
    “高明,高明!”蒲先生连连拱手道,“想荒寺奇谈中,宁进士刚直不阿,回绝聂姑娘一事正是点睛之笔,而南宫姑娘在传言中巧妙将此事留全,傲然示之天下,我狐鬼居士自叹弗如。”
    南宫爱嫣然一笑,道:“多谢蒲先生赞誉。彼时我心知肚明,仅凭妹妹与采臣一面之词,自是远远不够以令众人信服,我仍需一起脍炙人口的谣传,一起与采臣、舍妹之事遥相呼应之传闻相证。”
    “罗刹鬼骨。”蒲先生答道。
    “正是!”南宫爱道,“彼时我思忖若真有鬼怪,当愈发骇人、愈发不可思议为上,便下定决心,将妹妹屏退,寻至家兄尸首开膛破肚,挖取心肝弃于蓬蒿中。再喊采臣在屋内……”话音未落,南宫爱又与蒲先生嫣然一笑,使了个眼色。
    蒲先生见状,苦笑道:“南宫姑娘却是有些贪心:我与飞、弟妹二人曾比画过,那井字窗棂虽狭窄,但探过一女子小臂是绰绰有余。彼时当是南宫姑娘在外伸进双臂,宁进士在屋内将一门关紧,门闩卡在一侧门把手拱中,再寻来一根竹竿递给南宫姑娘,仔细校准。而后宁进士关上另一侧大门,南宫姑娘手握竹竿水平一推,将那门闩顶入另一侧把手拱中,故得以闩住两门。”
    南宫姑娘闻言频频颔首,笑道:“此间雕虫小技,于蒲先生果真不足挂齿。但蒲先生可知彼时我自何处寻得‘竹竿’么?”
    “荒寺中或有遭人遗弃的扫帚之类,自不在话下。”蒲先生不假思索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