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节
灵蔻面色不悦,只看着银苓,气氛一时之间有些许微妙。
银苓自觉失了自家公主的颜面,正欲寻个法子挽救,她眼珠一转,打量一圈现下身处的寝殿,突然灵光一闪,朝着慕泽道:“上神,奴有一事相求。”
慕泽看也没看她,从方才到现在,他都未置一词。
银苓见慕泽未开口,以为他是默许了,遂清清嗓子,义正严辞地道:“公主在上神府上修养,可里桑大人却为公主安排了那样一间拥挤狭小的屋子,与天毓殿相比,实是寒碜。奴瞧着眼下这座寝殿就不错,大而明亮,宽而豪放,又……又与上神的寝殿挨得极近,也方便上神随时照料公主,遂奴斗胆请求,请上神将公主的住所迁至此处。”
卿姒闻言,难以置信地扯了扯嘴角,这番昭然若揭的心思,竟把主意打到她的寝殿上来了?不过也不值得气恼,反正她马上就要走了,这处宫殿现下住谁,以后住谁,和她委实没什么关系。
灵蔻听闻银苓这番话,初时也微感讶然,后却也暗自欣喜,这处宫殿确实与慕泽的寝居挨得极近,想来他定是会同意的。
慕泽的表情极为平静,眸子却幽深不见底,手指微动,似是在隐忍什么,他轻启薄唇,缓缓吐出二字:“出去。”
灵蔻与银苓对视一眼,二人面上皆是一喜,上神果然同意了,竟立马就将她撵出去。
卿姒此人也极爱对号入座,闻言,也不耽搁,利落起身便要往外走。
慕泽微一挑眉,一把握住她的手腕,语气不是很好:“去哪儿?”
卿姒淡然道:“不是上神让我出去的吗?”
慕泽抓着她的手紧了紧,朝着银苓冷峻地道:“你,出去。”
银苓一脸愕然,不知自己怎么就得罪了上神,灵蔻正欲开口求情,又闻慕泽道:“以后,别让我在玄碧紫府看见你。”
银苓闻言,哪还敢再逗留,飙着泪便跑了出去。
灵蔻见状,略一思索,也知是银苓逾越了,上神府上的住所哪里轮得到她来安排,上神定然是生气了,灵蔻生怕祸及自身,消磨掉一丝丝慕泽对她的爱意,即便是一丝丝,那也不行。是以,她便也急急告退,只盼慕泽能忘掉此事。
人一走,整个院子便寂静下来。
卿姒微微动了动手指,被慕泽握得更紧,她皱眉道:“上神可以放手了吧,我累了,想回房休息。”
慕泽在她的脸上梭巡一圈,见无异样,便了松手。被灵蔻那群人闹腾这一番,他也有些疲意,揉了揉眉心,道:“我明日再来寻你。”
卿姒没说话,自顾回了房中,慕泽那番言语可还在耳畔回响,再加上玄碧紫府目前又多了个让她看的不是很顺眼的灵蔻公主,回玉京山是势在必行了。
只是,得无声无息地回。
山谷之中。
长欤提着东西回山洞之时,只见止歌双手撑着下颚眼巴巴地望着洞口,听见脚步声,她立时喜笑颜开:“你回来啦!”
长欤走过去,放下手上的东西,牵过她的手,在掌心写下:给你买了好吃的。
止歌闻言,笑容更是灿烂,问:“什么好吃的?”
长欤在带回来的东西里摸索一番,挑出两个油纸包裹着的物件,一个是各式各样的小吃点心,另一个却是香气浓郁的糯米鸡。
他将止歌的手摆于其上,任她自己挑选。不出所料,她果然选了糯米鸡。
长欤见她吃得开心,心下也是一阵满足。他看了她片刻,缓缓从怀中取出一把檀香木的小梳子,木柄上雕刻了一朵精美生动的海棠花,与她头上别的那朵十足的像。这是他在镇上的街市买吃食时,无意中发现的,觉得止歌定然喜欢,且,最重要的是,她已十几日不曾梳过头,头发乱糟糟的像一片凌乱无序的干枯草,他看着实在受不了。
止歌吃得正香,忽觉头发被人扯了扯,她呆愣了片刻,明白那人是在替自己梳头,遂安静了下来,乖巧地配合着他,脸上却浮现出异样的红。
待弄完后,长欤正准备生火,忽闻止歌一道极小的声音响起,她说:“我想沐浴。”
长欤愣了一愣,这下,不知止歌脸红,连他的脸也红了。
这么长时间以来,他刻意地避开这个问题,一是礼数使然,二是止歌身上的伤还未愈合。
眼下,她身上的伤大多结了痂,也能勉强碰一碰水,而且,这么长时间以来不沐浴确实是受不了,连他一个大男人都无法忍受,遑论止歌这种年纪的小姑娘爱美的天性。
他想通后,便也不扭捏,将止歌背到了谷中的那处清泉边。
他先将止歌的脚放入水中,让她感受下泉水的凉意,而后在她的手心上写下:你自己脱衣裳,放在手能够得到的地方,我就背对着坐在你后面,穿好衣裳后叫我就行。
末了,还加上一句:别泡太久。
止歌红着脸微微颔首,长欤见状,自发退到一处山石后面打坐。
止歌自己脱完衣裳,顺势滑到泉水中去。右手掌心有伤,左手指骨有伤,她权衡一番,决定动用右手指尖。搓搓洗洗了好一阵,总算将身上那股味道给弄没了。
她用脚寻着水下的一块石头,略微一蹬稍一使力,想借势攀到岸上去,不料却一脚踩空,惊叫一声后又滑入水中。
长欤听闻止歌的尖叫,心下一颤,也顾不上什么礼义廉耻非礼勿视了,直接便冲了上去。
止歌从水中再次探出头来,忙对着岸上道:“我没事我没事!只是不小心踩空了。”
长欤愣愣地看着她,长及腰的墨发披散,圆而润的双肩微露,面色红润,朱唇轻启,唯眼上裹了一圈白色纱布,凭添几分异样的风情。
他从来不知道,止歌也可以如此媚态横生,风情万种。他忘了,九尾狐族本就有如此的本领,能于一颦一笑间勾人心魄。
止歌眼周的伤好得差不多了,过几日便可拆纱布,届时,她看见自己会是什么反应?长欤不敢想象,他突然头脑发热,萌生了想亲口告诉她的想法。
想着,他便做了。
他走过去,蹲在岸边,执起止歌的左手,在上面写着:你想知道我是谁吗?
止歌原本对那人的“轻薄”之举有些微愣怔,察觉到他在掌心写下的字后,一时又很兴奋,只顾着连连点头。
长欤勾了勾嘴角,接着在她的手上写下一句:我是你未来的夫君。
第44章 今我去兮
长欤写完这句话, 便目不转睛地盯着止歌, 不放过她的每一个表情, 企图在她的脸上寻出几分端倪。
他见止歌的脸渐渐泛红,低垂着头一副娇羞的样子,不禁喜上心头, 原来她没有厌恶自己,原来她是希望自己救她的。
他一脸柔情地看着止歌,正欲开口, 忽闻她微弱而轻柔的声音响起:“ 你救了我, 我以身相许也是应该的,但是我现在还有婚约在身……”
止歌说到一半, 敏锐地察觉到那人周身的气息渐冷, 呼吸也变得急促, 她连忙解释道:“你别误会,我一点也不喜欢那个人,他只是个风流浪荡只顾享乐的世家子弟而已, 他也不喜欢我的,你放心好了,待我伤好了, 便回去与父君说, 让他解除我与那人的婚约。届时,届时……”
说到最后, 止歌的声音愈来愈弱, 毕竟还是个不经世事的小女孩, 让她说出这样的话来却是难为她了。
她以为那人会理解她,不料说完之后,却只听见一阵远去的脚步声,慌乱而无章。
她顿时慌了,手脚并用地爬上岸,慌慌张张地穿好衣裳,便摸索着前去追他。她目不视物,却又行得匆忙,一个不注意便摔倒在地。
长欤听见声响,顿住了脚步,却又不肯回头。他紧紧地握着拳头,复又松开,如此几番下来,终是将心中那点愤懑压下去一些。
他闭了闭眼睛,转身去扶起止歌。又走到一旁的杂草堆中拾起一根稍长的树枝,打磨一番后塞进她手里。
止歌趁势握住他的手,问:“你生我的气了吗?”
我敢生你的气吗?
长欤不想看她的脸,怕她又说出什么让人气得掀房顶的话,遂粗鲁地翻过她的手,重重地写着:没有!回去睡觉!
止歌“哦”了一声,就着他的搀扶,且一手杵着树枝,慢慢腾腾地回了山洞之中。
长欤见她好不容易才睡着了,这才出了山洞去透气。
这小丫头怎么对自己的印象就这么差?他有这么不堪吗?虽说自己平时是爱玩了点儿,也有过那么一两段情史……好吧,是三四段,其它的暂时想不起来了,可这不是再正常不过的吗?他又不是玩弄女子心意的浪荡子,他很尊重女子的好吗?
愈想愈烦闷,他完全没留神到天边逼近的一朵云头。
云头缓缓落在长欤面前,化作一团雾散去。
下来一个玄衣男子,气度出众,丰神俊逸,眉目间与长欤有几分相似,却比长欤多了几分端肃冷然。
长欤的目光顺着来人的黑底纹龙皂靴一路移至他的面庞,凝滞了片刻,倏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后跑去。
那人反应更快,一伸手便轻轻松松地提住了他的后领。
长欤苦叫一声,回过头来丧气地唤道:“大哥。”
玄衣男子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为兄费尽心力才寻到你,你竟一声招呼都不打便要跑?”
长欤在族中一向横行霸道惯了,却唯独怕他这位大哥,既然碰到了,便是逃不掉了,他苦着脸道:“我还不知道你?来抓我回去的吧?”
玄衣男子放开他,顺便拍了拍他的肩,道:“你若真不喜欢那门亲事,直接跟父君说便是,何必要逃出来?”
长欤小声嘀咕着:“父君那人独断专行,说一不二,能考虑我的感受?”
“当然,这不,父君前几日又替你定下了一门亲事,这次貌似是位魔族的公主。”
这下轮到长欤哑口无言了。
魔族的公主?骊夭?
果真还不如止歌呢!
长欤面色一阵青一阵白,面色多变得很。
玄衣男子看在眼里,微蹙眉,问:“也不喜欢?”
长欤没说话,他又道:“不喜欢就自己回去跟父君说。”
长欤望了望山洞的方向,此去汜水一来一回若是行得快的话,应该能赶在止歌醒之前回来,他可不想与那魔族的公主纠缠上。
遂,决然道:“走吧,大哥。”
长欤果然还是高估了他父君的脾气。
雷泽氏的族长本就对向纯狐氏退婚怀有愧疚,但一想到自家老二那番嫌弃得要死的模样,终归也是不忍心。
恰巧魔族来了使者,言二公子与他们公主在魔界一见如故,早已私定终身,还拿出了一封老二写给那公主的信,虽说内容简略粗糙了些,但确是老二的字迹无误。
他这才明悟,原来那小子早就有了心上人了,难怪如此嫌弃与纯狐氏的那门婚事。魔族使者谈及订婚一事,他虽不大想与魔族中人结亲,但想到那小子的心事,也就勉强应下了。
谁知那小子突然又跑回来说不退亲了,又想与纯狐氏的小姐订婚了,这不是纯属折腾人吗?难道要他又向魔族退亲,继而腆着脸再去纯狐氏求原谅?别说纯狐氏的族长怕是要将他乱棍打回来,就连他自个儿都想扇自个儿一巴掌,怎么就生了这么个不省心的儿子?平时不务正业成日闯祸也就罢了,于成亲大事上竟还如此随意荒唐。
一怒之下,便将老二关了禁闭,让他自个儿好好反省反省。
山洞之中,止歌等了两日,那人再没回来过。
他不管自己了吗?他再也不会回来了吗?
她坐立难安,辗转反侧,以为他是真的生自己的气了。一想到是如此,她的心便难受得紧,觉得自己一定要找到他,和他解释清楚。
她拿了床头的那根长树枝,一路摸索着踉踉跄跄地出了谷。她不知道该去哪里找,只知道往人声多的地方走;她不知道走了多久,直至累得再也走不动了,终于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似乎已经过了很久。
眼上缚的纱布已经被取下了,她试着动了动眼皮,没有预料中的疼痛。她大喜过望,缓缓将眼睛睁开一条缝,屋内并不明亮,烛火微弱,倒也不刺眼。
屋中摆设陈旧,像是已经上了年头,物件很少,只有必要的那几样,看的出来,这是一个不怎么富裕的家庭。
她的目光移到榻尾,那里竟坐着一个青年般模样的男子,五官只能称得上清秀,算不上多么俊朗。
他的头靠在床栏上,一搭一搭的,像是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