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节
她也不耍赖,潇洒利落道:“你提要求吧。”
慕泽面上不动声色道:“第一个要求,今日在凡间需你化作男子模样。”
一路上,粘在她身上的眼睛莫说一千,也有八百,他早就琢磨着寻个法子让她收敛一些了。
卿姒不觉有它,只是可惜了这一身衣裙。
慕泽接着道:“第二个要求,待会儿陪我去泡温泉。”
卿姒微一挑眉,上巳节是有泡温泉的习俗,但却不知他是从何处听来的?且说泡温泉一事,她本就十分抗拒,平时在木桶中沐浴时,她也不敢待太久,遑论那犹如一潭小湖一般的温泉池。是以,她往往得找个依附紧紧抱住,这个依附当然非慕泽莫属。
愿赌服输,她依言与慕泽向郊外的温泉池行去。
慕泽不知从何处寻来一朵芍药,非要让她拿着,若她是女子模样也就罢了,偏她现在是个男子模样,来来往往的青年男女们纷纷侧目,拿意味深长的目光打量着他们。
卿姒好笑道:“看吧,都是你。”
慕泽也是未想到,此番吸引的目光比方才更甚,确然是失算了。
二人在温泉池耽搁磨蹭了一下午,待用过晚膳后,天色已有些暗,长街两旁悬起了各式各样的花灯,一时之间,灯如昼,迷人眼。
卿姒被一处摊贩上摆的首饰吸引了目光,她行过去拿起一支簪花钗子,兀自打量。
卖首饰的小哥见面前二人衣着虽简,气度却华然,面容更是惊为天人,定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遂殷勤道:“公子真是好眼光,是买回去给自家姊妹的吧?”
卿姒微微笑了笑,没说话。
慕泽拿起一支岫玉发簪,道:“买给我家夫人。”
小哥暗自叹息一声,这样的人物已有了家室,不知得伤了多少姑娘家的心。叹息归叹息,生意却还是要做的,他张了张嘴,夸赞的话还未来得及说出口,便见这位公子将玉簪温柔地戴上了另一位公子的发间,他咽了咽口水,一时之间愣住了。
卿姒看了一眼那小哥,眼波流转,心念忽起,一脸为难地道:“兄长,不是说好了吗,在外面不可如此,我知晓你对我的心意,可我们这样……是不对的!”
慕泽眼角跳了一跳,不动声色地付了钱,拉着卿姒走远。那卖簪子的小哥望着二人远去的身影,好一阵叹息。
卿姒抓着慕泽的袖子,狂笑不止。
慕泽看着她,轻飘飘地道:“很好笑吗?”
卿姒连连颔首,诚恳不已:“好笑啊。”
慕泽眼眸微眯,就要来擒她,卿姒灵活地躲过,取下头上的玉簪,细细打量。
若君为我赠玉簪,我便为君绾长发。洗尽铅华,从此以后,日暮天涯。
情之一事,果然妙哉。
她悠闲地在前面走着,慕泽在身后跟着她,行过一处造型奇特的楼宇,壁上挂了花花绿绿的彩带,里间传来莺莺燕燕的丝竹,门口还站着几位穿得花枝招展,笑得风情万种的女子。
她们眼见卿姒停留,目光一亮,热情道:“好俊俏的公子!快快请进,里边有好酒好菜,美人玉枕招呼着呢!”
卿姒微挑眉,她当然知晓此乃何地,她之所以停留,不过是因为方才路过之时,瞥见二楼窗边那一袭临窗而坐的翩然身影。
她回头看了慕泽一眼,道:“进去看看?”
慕泽不置可否,任由她拉着自己一路行至二楼,推开一扇雕花木门。
扑面而来一阵浓郁的酒气以及胭脂香气,卿姒在鼻前轻扇了扇,跨进屋中,朝那道身影道:“长欤,你在这儿干嘛呢?”
长欤闻声抬头,眼中一片迷茫,神思有些恍惚,像是喝了许多酒,半晌,他才轻笑一声,悠然道:“原来是小卿啊,你扮成这副样子,是要来与我抢美人的吗?”
第56章 情深不寿
“我可不是来与你来抢什么美人的。”卿姒淡淡地道。
长欤虽然爱玩, 为人也风流惯了, 不拘小节, 潇洒自如,但却从不会来此烟花柳巷,秦楼楚馆, 卿姒不知他是怎么了,只能又问了一遍:“你到底来这儿干什么的?”
长欤埋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面上有几分凄楚, 缓声道:“过节嘛, 还不能让我过个节啊?”
卿姒细细打量他一阵,忽而反应过来, 问:“止歌在这里?”
长欤面上一滞, 突然笑了, 笑意却不达眼底,他道:“可不是吗,人家在宫里当娘娘呢, 恩宠正盛,风光的很!”
卿姒微微讶然,没想到止歌这次玩这么大, 她忽而想到上午那几人的谈话, 心下生出些不好的预感。
她道:“我去看看止歌,你玩够了就快回去。”
长欤没答话, 只微微颔了颔首, 继而一杯杯的饮着酒, 面容消沉疲倦,卿姒觉得他很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到底是何处不对劲,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儿要做,只能先行离去。
她跨出门,慕泽正悠闲地靠在对面的墙上看着她,他站在这儿不过短短一刻钟时间,便吸引了不少人,那些女子围在他身周数十步处,欲语还休,眼波含情地偷偷打量着他,本欲上前搭话,可见此公子周身气场太过强大,不免有些怵然,却又抵抗不了他的“美色”,是以只能如此。
卿姒朝左右看了一眼,心下又起念头,几步迎上去,面露惊诧道:“兄长,你怎的追到此处来了?我不是说了吗,我们两个是不可能的……”
周围女子听了,面上神色顿时有些一言难尽,纷纷作鸟兽散,忍不住叹息连连。
慕泽直起身,在她的鼻子上刮了一下,云淡风轻地道:“卿卿,贪玩可是要受罚的。”
“哦?”卿姒不以为然,“什么惩罚?”
慕泽眸中划过一丝笑意,俯身在她耳边,轻声低语了一句。卿姒听罢,两颊分别爬上一抹诡异的红,轻轻推开他,朝楼下走去。
慕泽追上她,漫不经心地问:“你怎么对此处好像很熟悉的样子?”
卿姒面不改色:“一回生,二回熟嘛。”
她初来凡间游历之时,见此地装修甚好,风景颇佳,以为是什么别具一格的酒楼,便想进去瞧瞧,却被人拦住了去路,她见其他人皆能进去,便有些不解:“为何他们能进去,我却不能?”
那人上下打量她一转,面露挪揄道:“他们是男子,自然可进,你一个女子……”话锋一转,“若你想进去,也不是不可以,就凭姑娘这相貌,就是全王都的花魁加起来,也及不上你三分。”
卿姒虽不解他是何意,却也知道,此人是在调戏她,她微笑着将此人暴打了一顿,又在暗处化做男子模样,大摇大摆地进了门。
进了去,才真正是大开眼界。
那些姑娘何时见过这般不似凡人的俊俏公子,纷纷迎上去自荐枕席,卿姒倒是喜欢美人,却受不了她们身上的脂粉气味,勒令她们离自己二十步远,品着小酒,吃着点心,再听听美人弹奏,倒也惬意得很。
慕泽听闻她此言,长眉微挑,道:“此地不宜多来。”
卿姒愣了一下:“这种话,貌似应该我对你说……”
她还要去王宫一趟,慕泽便在他们降落时的郊外等她。
卿姒潜进王宫之中,寻了无数处宫殿,终于见着止歌的身影。
她进去时,止歌正一个人坐在榻上发呆,见了她,面色不无惊讶:“姒姐姐,你怎么来了?”
卿姒上下打量止歌,见她着朱砂红长裙,梳华丽发髻,好一派艳丽妖娆装扮,与平时大相径庭,却倒不显违和。
“那个不笑的王妃就是你?”
止歌面上一滞,微微颔首。
卿姒叹一口气:“你到底是喜欢他呢,还是恨他呢?”
止歌面色有几分痛苦:“我恨他吧,我应该是恨他的,他为我做的每一件事我都不会心动,可是看到他为了让我笑,为了让我高兴,做了那么多事,我想,他应该还是有一点点喜欢我的吧,哪怕,只有一点点……”
卿姒无奈地看着她,半晌,只道了一声:“差不多就行了,回家去吧。”
止歌垂下眸子,轻轻应了一声。
卿姒又叮嘱了她几句,便与慕泽会和去了。
且说卿姒走后,长欤只埋头一杯杯地喝着闷酒。
他不知道自己守在这里的意义是什么?自己找罪受吗?自己折磨自己吗?可若不在这里,他的心却不能安宁。
自上次与止歌不欢而散后,他心下很是后悔,忍不住又跑去找她,却已是人去楼空。
她曾经住的那院子周围,皆贴满了密密麻麻的符咒,地上是尚未干涸的血迹,他心下疑惑,遂打听了一下。却得知这些人对止歌做了那般恶劣的事,一时忍不住便动了手,谁伤过止歌,他便要加倍奉还,尤其是那个忘恩负义的男人。
他又气又恨,气止歌有眼无珠,恨止歌有眼无珠。
可却是怎么也放不下她,他在纯狐国外等了多日,不见她的身影,又去玉京山寻了一圈,碰巧遇见她下山。
他怕自己冲动,不敢上前,只敢在后面远远跟着她,看她究竟想做何。却没想到,她竟然一路到了凡间,将进献给周王的那名褒国女子打晕后藏匿,自己进宫当了王妃,真是……可笑。
可他却不敢走远,怕又发生上回那种事,只能不死不活地在宫外守着,过着纸醉金迷,昏昏沉沉的日子,如行尸一般。
门被一股极大的力道踢开,来人面容妖冶,怒意盈面,她进来之后,当即厉声质问道:“长欤,你为何要退亲!”
长欤闻声,懒懒地掀起眼皮看了一眼来人,复又垂下,不做言语。
骊夭面子上挂不住,气急败坏地抢过他手中的酒杯,怒道:“你说话啊!”
“滚。”长欤微微动了动唇,只吐出这一个字来。
骊夭闻言,显然愣住了,她怎么也没想到,一向笑得温雅和煦,朗月清风的长欤,竟会对她说出这般恶劣的话,竟敢对她说出这般恶劣的话,她愣怔道:“我是你的未婚妻子……”
长欤似乎笑了一声,笑着笑着眼神却又暗淡下来,他冷然道:“我的未婚妻子,只有一个。”
骊夭的面目有些狰狞,气极反笑,语调森然:“你的那位未婚妻子,此刻正躺在别人的床上,和别的男人恩爱着,你如此记挂她,她可还记得你分毫?”话毕,自己却先笑了起来。
长欤面如死灰,右手紧紧地攀着桌沿,其上青筋暴露,蓄势待发。
他猛地站起身,极快地扼住骊夭的脖子,手上稍稍用力,道:“她身上和手上的伤,是你弄的?”
骊夭面色涨红,呼吸困难,强忍着道:“是,是我,如何?”
长欤的手下愈发用力,警告道:“若你再伤她,我绝不会饶过你,不信,你就试试。”
话毕,手一挥,将她扔在地上。
骊夭抚着脖子疯狂地咳嗽着,强烈的妒意与恨意浮上眼帘,悲愤地看了长欤一眼,化做一道黑烟散去。
长欤愣怔地立于原地,脑海里全是骊夭方才的话,他知道,他全都知道。
一开始,他也是日日守在止歌殿外,但见她与那大王如此那般,心中的嫉妒与痛苦如毒液一般,一寸寸腐蚀着他那颗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他只能到这烟花柳巷里来麻痹自己,暂时忘掉那些令他深恶痛绝的画面。
今夜或许是酒喝多了,抑或是骊夭的话刺激了他,他眼下疯狂地想见止歌,竟也不管不顾的去了。
止歌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以为是卿姒去而复返,回首道:“姒姐姐……”
又是那样的眼神,鄙夷,厌恶,痛恨。
长欤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他真的,真的很怕见到这样的眼神啊,那比世间一切利刃还要伤人,还要锥心。
“怎么又是你?你又跟着我干什么!”
长欤突然很想笑,他不知道自己这样做还有什么意义,他不知道自己留在这儿究竟是为了什么。
只是为了一次次被伤害吗?只为了一次次被她拿着刀戳破心脏吗?
他忽然很疲倦,只想回到汜水好好睡上个一两千年,就算是被父君关在缚龙壳里,也比现在这样倒死不活的强多了,至少,心没有那样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