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
他不想折磨自己了:“算了小少爷,都是那些女的没眼光。”
然后切换话题:“也不知道龙哥和那个伊萨,聊得怎么样了。”
***
还真是一回生二回熟,看到龙宋又来,易飒没拧眉头,反而笑了。
她嘴边斜咬了根点着了的细细褐红色小木头,木头燃着的味道闻起来像烟。
龙宋猜她可能是云南人,他接触过那么多中国人,只见过一两个从云南来的抽过这种“烟”,其实不是烟,说是当地山里的一种木头,削得细细扁扁,一点就着,可以用来抽,对身体无害,也可以放在嘴里嚼,味道有点甜甜辣辣的。
为了方便说话,她把这“细烟”挟在指间,这木头韧,被她压绕在指面上,像个带火星的指环。
她说:“我是可以帮你们认人,不过坦白说,我不愿意、也不想掺和到这种事里。”
“你们也最好别掺和,你是正当生意人,别给自己惹腥揽臊,别人躲都来不及,你还想着追。”
龙宋说:“主要是,国内来的朋友,又是大老板的儿子,被打成这样,总得要个交代。”
易飒说:“要什么交代?真找着了,想把人家怎么样?也打一顿?”
龙宋笑:“我们怎么会做那种事,就是想要个说法,能有个赔礼道歉……”
易飒打断他:“难搞吗?”
龙宋没听明白。
“你那个国内来的朋友,难搞吗?”
怎么说着说着,扯宗杭身上去了?
龙宋有点奇怪:“不难搞,我那个朋友人很好,很大度……”
话还没完,身后隔着老远,有人大叫:“伊萨!”
易飒抬起头,笑着朝来人挥了挥手。
看来是熟人,龙宋知趣地让在一边,让他们先说。
来的是个高瘦的中年白人,架金丝边框眼镜,留金黄色小髭须,他把手里卷成筒的薄册子递给易飒:“我和朋友约了在这喝酒,顺便把体检报告带给你。”
易飒接过来,先不急着打开:“什么结果?我得绝症了吗?”
来人哈哈大笑,说:“伊萨,你太幽默了。”
然后耸耸肩:“一切完美,除了你有点太瘦了,但是我知道,美丽的姑娘都不喜欢长肉。”
易飒把“细烟”倒插进手边木板的缝里,像燃了短香。
然后打开体检报告。
龙宋瞥了一眼:各家的体检报告模板都大同小异,左边列出各项指标,右边是三列小格,分别代表偏低,标准,超标。
大部分“√”都打在标准栏,稀疏的几个偏低,超标的没有。
那人说:“电子版的我已经邮件发给你叔叔了,不过伊萨,我建议你……”
易飒抬起头。
“你这个年纪,完全没必要每三个月就全面体检一次,有些项目,做多了对身体反而不好。一般来说,对年轻人,两年一次足够了。”
易飒笑:“我也这么觉得,但是我叔叔很坚持,可能是因为我长辈中有几个是突然查出绝症死的,他怕我哪天也这样。”
她凑近那人,笑得有点坏:“我知道检查的钱他定期打到你户头的,要么这样,下次我不检查了,反正每次结果都差不多——你把体检报告稍微调整一下给他,体检的钱返给我,这样我赚了钱,你省了事,好不好?”
那人笑还挂在脸上,但渐渐掺进尴尬。
龙宋想笑:吞进去的钱,谁会想再吐出来?
易飒咯咯笑起来,很体贴地给他台阶下:“我开玩笑的。”
那人也配合着大笑,大概怕待久了这玩笑成真,很快告辞。
易飒这才转头看龙宋:“刚说到……哪来着?”
龙宋说:“我们那个朋友,不是麻烦人,人很好,不小气。”
易飒说:“这就结了。”
她牙齿轻咬下唇,拿手指弹那“细烟”,这场景光晕得当,人物既甜又娇,人流中的摄友嗅觉敏锐,好几处镜头卡过来,长枪短炮,咔嚓不停。
易飒扬起下颌,冲着那头问:“喝一杯吗?”
有几个人应声朝这走,有鬼佬,也有亚洲面孔。
生意来了,易飒直起身子,从酒架上拿下两罐柬啤和几个酒杯:“不麻烦就好办了,反正他也没看见那两人长相,你问清楚高矮胖瘦,找两个差不多的柬埔寨人,上门给他赔礼道歉就结了。”
什么?龙宋觉得自己没听清楚。
客人们已经在酒吧局促的空间里就坐了,易飒放好酒杯,也不问他们要什么,先给倒上柬啤:她检查了酒水存货,柬啤太多,而且临期,需要尽快消化——反正喝酒的客人,多是喝个气氛,并不在意多来这么一杯,偶尔有在意的,她笑一笑,插科打诨几句,也就过去了。
倒完了,回头一看,龙宋还在,嘴巴犹半张,神色还在半懵半懂之间。
老实惯了的人,忽然听说要逾矩犯科,一般都这反应。
易飒说:“那人是你中国大老板的儿子,你怕他心生芥蒂,想给个交代。这就是交代,糊涂点,什么都过去了,大家都自在。那种人,就算你找到了,会给你赔礼道歉?转头讹上你,后患无穷。”
她言笑晏晏,开始招呼客人,晾龙宋一人在边上慢慢领悟。
老实人,不代表脑子笨,他会懂的,还会感谢她设身处地给出建议。
果然,过了会,龙宋碰了碰她胳膊,候她转身,递给她一张名片:“谢谢啊,交个朋友,有用得上的地方,尽管开口。”
借着无数或明或暗光源,她看清楚名片上印的那行粗体抬头。
吴哥大酒店。
易飒点点头,表示没问题,来日方长。
这酒店她有印象,不算富丽堂皇,但规模巨大,把整条街面盘了一半,每次开摩托车过,要开上好一会。
龙宋忽然想起了什么:“能问一下吗?”
“那天,其实你只要稍微帮忙遮掩一下,或者说句‘不知道’,我那朋友,也就躲过去了……”
易飒笑了笑,想了一会,给了个挺奇怪的答案。
她说:“那天我心情不好。”
第9章
宗杭的心情一片明朗。
听龙宋的意思,这位易小姐已经有所松动,可能会愿意帮忙。
他觉得自己看人很准,一时忘了“心理扭曲”、“反社会人格”也是他对她下的评语,对着阿帕显摆:“看,我就说吧,别把人想那么坏。”
阿帕不准备跟缺心眼的人计较。
时间不早了,龙宋提醒宗杭该回去了:他还计划着去街口拍张照片,以老市场区夜市为背景,就拍宗杭开酒店突突车的画面。
照片当然是发给宗必胜的,配什么话也已经想好了:宗杭体验酒店突突车司机生活,载客人游览夜市景点。
宗杭饮料还剩个底,龙宋先去街口选景,让他喝完了再过来汇合。
买单出来,正是夜市最热闹的时候,易飒的酒吧生意大好,非但客满,连外围都站满了人,也不知道在聊什么有趣的,不时爆发出阵阵大笑。
宗杭有点悻悻的,觉得自己被这热闹冷落在外,几次回头去看。
最后一次,脸色忽然奇怪。
他拽住阿帕,压低声音:“你看,那个人,按摩店边上站着的那个,不就是你拍的照片里那个男的吗?”
阿帕扭头去看。
离着突突车酒吧不远的街边,有家按摩店,玻璃门大开,按摩躺椅一张一张,都已经摆到街面上了,其中一张按摩椅后头站着个高大的男人,穿蓝色衬衫,领口和袖口是花色纹络。
身材很结实,领口解了两粒,衬衫还是有些紧绷,透着肌肉起伏的轮廓。
阿帕说:“是吗?”
对他来说,中国人跟鬼佬一样,都是外国人,他分不清外国人的脸,直觉换套衣服就是换个人。
宗杭很肯定:“绝对是,而且你看,他一直盯着易飒看。”
阿帕看了会,真的看出点端倪来:虽然那个男人掩饰得很好,经常低头、转身,或者走远了去看街景,但总有几个时刻,目光会停在易飒身上,难以捉摸,充满探究。
阿帕心里有点毛毛的:“这人想干嘛啊?”
宗杭调动自己看罪案剧的经验,觉得这人类似变态、跟踪者、潜在的性犯罪者,总之不像好人。
他吩咐阿帕:“你去跟易飒说一声,让她心里有个数,不管这人是谁,多少有个防备。”
阿帕不乐意:“小少爷,她坑过你。”
宗杭说:“你做人别这么小气,一码归一码,万一那男的是杀人犯呢?佛祖平时怎么教你的?如果因为我们没提醒,她今晚被人给杀了,咱们亏心不亏心?”
柬埔寨差不多全民信佛,佛祖比什么都管用,阿帕立马过去了。
宗杭退进街边的暗影里,不知道为什么,不大想让易飒知道他的存在,可能是私心里觉得,帮人这种事,最好是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吧。
他目送着阿帕一路过去、拿手戳了戳易飒的肩膀、跟她咬了会耳朵、易飒递给他一罐柬啤,然后转身继续和客人们谈笑风生,并没有朝任何一个方向多看一眼。
不管是偷窥的,还是报信的,她似乎都没放在心上。
如果不是知晓内情,宗杭会以为,阿帕只是过去买罐啤酒。
本来还想夸阿帕懂得掩饰,人到了跟前,才发现他握着啤酒罐,一脸还没反应过来的呆滞。
很显然,刚刚的场景如果是戏,他并非主导,只是被动配合。
宗杭引着他往外走:“她说什么了?”
“什么都没说,没事人一样。”
宗杭不相信:“脸色都没变?”
要是突然有陌生人跑来告诉他,有人偷窥他,他至少也会像小说里描写的那样,“心里一惊”、“脸色一变”、“手上一抖”什么的。
阿帕这个时候才回过味来:“没变,她好像……早就知道了。”
说着,递了张折起的纸币给宗杭:“喏,她给的,我说完之后,她压在啤酒罐下头一起给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