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节
先穿过那片悬浮的尸群,不少人还睁着眼,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就这么死了。
下头就杂乱了,很多人呛水,主要是事发突然,没来得及憋一口气,让人稍感安慰的是水鬼都在,正设法拽起那些不断下沉的人。
易飒往下打水鬼招:手直直竖起朝上画了个圈,然后比“ok”的手势——其实古版应该是挑大拇指,代表往上有活路。
下头的人都看懂了,有余力的就自己上浮,没力气的就由水鬼拽着往上,易飒顺手也捞拽了一个,迅速改向往上。
一番忙乱之后,终于在穹洞顶部找到了三处上凹的所在,把人分别安置了过去,除了水鬼,其他人都元气大耗,拼命拿手攀住滑溜的壁岩,口鼻探出水面喘气、身子悬吊水中,活像钓鱼时鱼钩上吊着的饵。
易飒安置完最后一个,再次潜入水中,看到丁玉蝶招手示意她过去。
原来水鬼也聚在了一处,倒不为喘气,而是为了方便说话。
易飒循向过去,把头伸出水面,看近处“漂”着的三个水淋淋脑袋,丁盘岭、易云巧、丁玉蝶,又看上方的山岩上凹,像个圆鼓的锅盖,觉得这场景颇似北方人蒸面点:锅盖一掀,四个头大的馒头,说的就是现在了。
有点想笑,但处境惨烈,笑不出来。
丁盘岭一开口,她更笑不出来了。
“折了多少人?”
易云巧和丁玉蝶都没概念,易飒吸了吸鼻子,尽量言简意赅,不带感情:“加上我们,活了十四个,水里漂着的大概十五六个,其它人,应该都在……地里了。”
易云巧打了个寒噤:“好险哪,亏得我听到你那句‘别乱动’,我就看着我一路往下掉,上头一路往下封——一旦拼死挣扎,可能立马就封住了,那得死得多惨……”
忽然瞥到丁盘岭面色死灰,赶紧住了口。
丁盘岭沉默了会,才嘶声说了句:“是我大意了,我的错,都是我的账。”
易云巧没吭声,她之前对易飒说的那句“这次怎么让丁盘岭领头了呢,凭什么啊”看似是信口一说,其实多少反映了点真实心意:机会均等,她跟丁盘岭一个辈分、一个资历,凭什么不提携她上呢?
现在才发现,领头的是要担责任的,一步失误,那真是……
她贪恋领头的风光,但自忖扛不起这种责任。
丁玉蝶说:“岭叔,这也不怪你,地窟地窟,都以为在地下,谁知道它能到地上作怪啊,我连喊都没来得及喊一声,就下来了。”
丁盘岭摇了摇头,喃喃了句:“上当了。”
上什么当?丁玉蝶一脸莫名。
易飒倒是想到了:“这可能就是它的计划,还记得盘岭叔画的那个行为图吗?”
上一次,她们只列到了第五阶段“再下漂移地窟”,丁盘岭差不多理清了前因后果,又指出太岁一直是“守势”,弱者的典型特征,然后喊话说“不如亮底牌吧”、“也该有个了断了”。
“上次是丁碛、宗杭,还有我下的地窟,全程都很顺畅,没有危险、没有异动,让我们觉得,漂移地窟就是个地窟,里面有个太岁,仅此而已。”
“如果这是它的诱敌之计呢,先藏起獠牙,留了后手,只给我们看它蠢笨的一面,降低我们的警惕,然后出其不意,等我们人员聚齐了之后,来一次一击必中的围剿。”
这一次,算是精锐尽折了,虽然姜太月和丁海金还在——但两个奔八十的老头老太,其中一个心脏还搭了桥,不可能再组织起像样的追查了。
丁盘岭叹息:“是啊,是我大意了,我怕它会有异动,还吩咐丁碛去采买装备,就是想保证我们的安全,丁碛没到之前,我是不准备犯险下地窟的……”
谁知道,一个个的,居然在地面上着了道。
说到这儿,苦笑着抹了把额上的水珠:“大家做好心理准备吧,可能出不去了。”
掉落得都太突然了,手里除了乌鬼匕首,几乎什么都没有,再加上完全不知道地窟的出口在哪儿,知道了也爬不上去……
易飒咬住嘴唇:“不是还有丁碛吗?”
丁盘岭笑了笑:“别说丁碛找不到地窟,就算找到了,他一个人怎么下来?他是绝户,连水葡萄都不算,怎么下水呢?再说了,你觉得丁碛会拼了命地找我们吗?这个人……想他做事,是要有交换条件的,我不觉得他靠得住。”
丁玉蝶听得一颗心砰砰乱跳。
不是的,他也留了一手,外头不止丁碛,还有宗杭,就是不知道宗杭有没有那个能力应对这一切……
丁盘岭忽然想起了什么:“大家都在休息,水里安排岗哨了吗?”
虽然现下溃不成军,但必要的防守还是要做的:可别有什么东西偷偷靠近,突施袭击。
易云巧说了句:“我去吧。”
她身子一沉,头刚浸入水中,忽然觉得不对。
水好像动了。
易飒也察觉到了,这情形跟上一次相同,都是似乎开了个出水口,然后水位骤降,宗杭就是因为这个被水流裹得直冲出去,险些被太岁给夹死……
她大叫:“稳住了!大家互相抓住!”
话刚落音,水位就开降了,人都在水里,完全控制不了自己,都随着水流往同一个方向疾冲了过去,好在易飒叫得及时,各人动作也迅速,胳膊勾胳膊腿勾腿的,先是四小群,疾漂滚翻的时候又成功设法抓勾在了一起,像遭了洪水的蚁群那样牢牢抱成团,外围的都拿了乌鬼匕首在手,遇到嶙峋些的山岩就又扎又勾,借着阻力抓攀,就这样连攀带爬的,一个个都壁虎样攀上了山岩,低头看脚下急涌的水流。
那些原本悬浮的尸体,像顺流飘滚的圆木,都向着尽头处急冲而去。
尽头处的,那是……
太岁。
依然是那个半开脑壳的形象,外壳包覆着息壤,中间是蠕动着的巨大肉块,但这一次,水位比上次降得还要低,露出了底下的息壤,那些尸体漂流到那儿之后,脑袋像是被吸进去了,只余脖子以下的部分,还在水面上来回晃漂着。
这场景让人头皮发麻,有好几个人失声叫了出来:“这是干什么!它想干什么?”
易飒正想喝令他们冷静点,目光突然被别的什么吸引了过去。
那是边沿上包覆着的息壤,正慢慢延伸出一条长长的触手。
息壤本身就是可以无尽生长的,那触手大概手臂样粗细,于半空中渐逼渐近,像优雅弯勾的天鹅细颈,在众人身前不远处顿了几秒之后,慢悠悠忽上忽下,端头一时对准了这个,一时又对准了那个。
这下,不用易飒开口了,整面石壁上鸦雀无声,只余或轻或重的喘息。
过了会,那端头对准了丁玉蝶,这还不够,几乎是众目睽睽之下,端头瞬间尖利,那架势,猛然一扎的话,怕是能扎透石壁。
丁玉蝶心里暗骂了句“卧槽”,这是看他美吗,怎么第一个挑中他了?
丁盘岭压低声音:“丁玉蝶,你要注意躲啊……”
话还没说完,那根息壤闪电般扎将过来,好在丁玉蝶早有准备,一手扒住凸出的岩体,手臂用力,身子往边侧猛荡了过去。
息壤真地扎进了石壁,然后倏然拔出,但接下来,它就不挑人了,几乎是杂乱无章地向着石壁上陡然扫刺,众人或避或挪,应对不暇,有人已经撑不住,手臂脱力,扑通坠入水中,这一下倒提醒了丁盘岭,他大叫:“跳!往水里跳!”
也只能如此了,易飒一咬牙,手臂一松,身子往下急坠,行将接近水面时,脑后忽起风声,她后脑勺发凉,还以为要糟糕——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那声势跟她擦身而过,旋即有惨叫声扬上半空。
落水时,易飒抬头去看,看到有个人被那根息壤刺穿胸腔,卷向高处,然后甩飞了出去——而落下的地方,恰好是那些尸体的所在,然后被水势一带,脑袋同样被吸了进去。
那根息壤重又探了下来。
易飒小腿都有些抽筋了,迅速潜入水中,不止是她,其它十二个人也一样。
但没用,这水称得上清澈,而且因为息壤的关系,还颇为光亮。
那根尖利的息壤,在水面之上徘徊不定,忽而前探、忽而后拱,像是在捋臂张拳,时刻都会发起攻势。
易飒咽了口唾沫,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抖得厉害,觉得身周的水都在微微震颤。
她忽然发觉,自己和身边的这群人,都好像鱼啊。
而那根息壤,就是尖利锃亮泛着寒光的鱼叉。
鱼群在水中瑟瑟发抖,等待着避无可避的围捕,说的就是现下这种情形了吧。
正想着,水面上搅起震荡。
是那根息壤扭曲着钻探了下来。
***
丁碛开着车,车速已经很快了,宗杭还嫌不够:“快点,再快点。”
丁碛斜乜了一眼副驾驶上的宗杭:他打着大手电,半个身子都已经探了出去,就是为了查看就近的这一片有没有洞口。
前头就到山脚下了,丁碛说了句:“注意了啊,没路了,回拐了。”
他猛打方向盘,宗杭猝不及防,一下子跌回车里,幸好早有准备,胳膊上事先套了安全带。
他咬牙瞪丁碛。
丁碛感觉到了,说了句:“我提醒过你了。”
又说:“怎么说啊,回去了啊,周围十几里都看过了,你不会是想让我把方圆千八百里绕个遍吧。”
宗杭冷笑:“你就希望他们死是吧?易飒死了,再也没人追着你要你给陈秃一个交代了,你干爹死了,也再没人指手画脚指派你做事了。”
丁碛嗤笑一声,说:“别把人想那么坏啊,多看看人身上的闪光点:你连车子都不会开,还不是靠我载着你到处找?不然光靠你两条腿,这方圆十几里,到天亮都找不完。”
顿了顿又补一句:“不过你说的这种情况,客观上看,对我来说确实不赖。”
妈的!
宗杭气血上涌,又强行勒令自己忍住:丁碛不是重点,以后多的是机会跟他算账,现在一分一秒都宝贵,要集中精神,去思考最关键的事。
地窟的出口在哪呢?
理论上说,它已经“漂”到这了,不可能马上漂走,地窟既然在底下,这个口也许会开得隐蔽,但不该开得太远……
到底在哪呢,营地里里外外他都看过了……
他紧张地看手机上的时间,过夜半了,再有五六个小时,这地窟可能真的就找不到了……
远远的,营地的光亮又遥遥在望,营地外侧有两长溜黑魆魆的车驾,那是前队驾驶的车辆以及他们今天刚开来的车子……
宗杭脑子里蓦地一闪,真他妈跟闪电掠过、一切纤亳痕迹无所遁形似的。
他大叫:“车子底下!车子底下!停车!停车!”
丁碛急刹车,看着车门打开,宗杭几乎是摔滚了下去,然后手足并用,连滚带爬地冲向最近的一辆车子,手电打向车底,然后迅速转到另一辆。
丁碛觉得好笑:这么拼命干嘛呢,这世上有哪个人是不能死的?哪个人非活不可?没及时赶上也就过去了,如此而已。
他打开车前屉,从烟盒里抽了根烟点上,深吸一口,又很放松地慢慢吐出。
高原上夜空清冽,星星都很明晰,一颗一颗,近在眼前,这一口烟气,笼住了不少星子,让他有奇异的满足感——要知道在亿万光年之遥,这些都是不输于地球的大星,现下就像一撮细碎芝麻,让他吐一口烟就遮住了。
他兴致勃勃,又深吸一口烟气,正待吐出继续这自欺欺人的游戏,不远处忽然传来宗杭兴奋到嘶哑变调的声音:“找到了!这里!这里!”
第117章
很难想象,漂移地窟的出口居然在不久前刚开到的越野车底下,跟宗杭之前藏身的那辆辎重车只隔了两辆车。
因为这片营地没外人,所以车子大多一停了事,并不关锁,丁碛漫不经心上车,才把车子挪开,宗杭已经肩上挂着捆绳、吃力地推着滑轮吊机过来了。
又急着问丁碛:“你那个什么伪装成氧气瓶的火焰喷射器呢,怎么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