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颜瑟缩了一下肩膀，回头，见宋夫人正鼓励地看着自己，咬了咬嘴角，羞涩地没有动弹。
    “还是阿颜温柔体贴。”见阿颜这样听话，庆王妃顿时越发得意起来，因一时得意，就忍不住恢复了从前的一点本性说道，“羞涩可爱，斯文又知道体面，这才是正经的侯府小姐。你是没瞧见我娘家的那几个丫头，实在是不像话。”
    她前些时候回娘家，正见到韩国公的庶女，八姑娘阿莹。那就是个活猴儿，大大咧咧的，看着跟男人似的，庆王妃很是看不惯那样儿。
    “哪里敢与国公府的姑娘相比。”宋夫人顿时就想到之前在河间王府受到的耻辱，心中暗恨，面上却含笑说道，“前些时候我在河间王府见过王妃娘家的五姑娘，就是封了县主那个。”
    她在河间王府被打了脸，如今就学会了低声下气地说话，又想到庆北侯这些时候在侯府与自己屡次争吵，叫自己去韩国公府给人家安平县主说几句好听的……当初嫌弃人家阿菀多病本就是她失礼，如今低个头怎么了？
    就因为这个，她与庆北侯好不容易回了京都，却没过上一天快活的日子，天天都在争吵。
    庆北侯都搬去前院儿住了。
    “她？阿菀？那就是个小狐狸精，打小儿就有心眼儿，天天追着我家阿韦口口声声什么心尖尖儿，心尖尖儿，肉麻死了。偏还是个四处勾搭的，心尖尖儿到处都是。”
    庆王妃若是跟别人说阿菀的坏话儿，那早就叫人给抽死了，如今好不容易有一个乐意听自己说话还不会一巴掌抽自己脸上的，顿时倒出心中苦水，与急忙侧耳倾听的宋夫人叹气说道，“正是个狐媚的性子，只恨我家阿韦是个老实的，被她唬得晕头转向的，天天追着她跑，可是她却干吊着我家阿韦。如今见我家阿韦不能袭爵，她却成了圣女，拒人于千里之外，又巴结上了我姐姐家的阿秀。你知道的，阿秀乃是河间王世子，又是独生子，这日后的繁华显贵，都要落在她的身上。”
    “既然这样可恶的么？！”宋夫人眼睛亮了。
    “我也只好与你说说心里话。她是个会哄人的，一家子叫她哄得把她当个大宝贝……但凡谁敢叫她心里不痛快的……你知道宫里的郑妃娘娘吧？”
    “可是当年陛下的那位真心喜爱的娘娘？”
    “正是她了。郑妃早前多得宠啊，进宫没两年就成了贤妃，那时候在宫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只比皇后娘娘低一头，那时候如今的纯贵妃还只能委委屈屈地做个没有封号的妃子呢。”
    庆王妃这些年给憋的够呛，因此遇到了知音，越发地眉飞色舞，一边拉着好奇地听着的阿颜，就对捂着嘴一脸惊诧，捧臭脚捧得她很开心的宋夫人说道，“结果阿菀这丫头进了宫，在陛下面前讨乖卖好儿的，叫陛下宠得不得了，宫中的公主都不及她。她与她姨母联手，贤妃娘娘哪里是她们的对手，不过几年，就被陛下给夺了封号降为郑妃，连儿子都不叫留在宫里养了，反倒是当初并不得宠的罗妃，如今却成了纯贵妃。”
    庆王妃便叹了一口气说道，“郑妃这样可怜，不仅自己倒霉，连郑家的一个子弟，为了姑母出气，小小地碰了阿菀一下，却叫陛下治罪差点儿抄了郑家不说，那段时间郑家的男人都不敢出门，因她叫几个表哥堵在人家郑家门口打人，把人打得鼻青脸肿。就闹成这样，这样嚣张，可是因她在陛下面前一贯巧言色令，陛下竟然还觉得都是郑家的错……”
    当然，她儿子也参与了人家郑家倒霉的风波，庆王妃便冷哼了一声对宋夫人问道，“你莫非也吃过她的亏？”
    “我不过是带着阿颜去给你姐姐请安，她正在那儿与王妃撒娇，见了阿颜……顿时就恼了。”宋夫人苦笑着说道。
    “她一向容不得比自己出色的女孩儿，最小心眼儿的。”庆王妃急忙说道。
    宋夫人与她对视一眼，都觉得彼此真的是大大的知音啊！
    正在这个时候，因有共同的谴责话题的时候两个人几乎要心连心，宋夫人就听见外头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之后上房叫人挑起了水晶珠帘，就见细碎晶莹的珠帘哗啦啦地被掀开，正走进来两个男子。
    前头的一个正是脸上没什么表情的萧韦，英俊挺拔，站在门口如同青松一般，又因在军中几年，如今气质出众，叫宋夫人眼前一亮。只是萧韦身后的那个气急败坏的男人却叫宋夫人脸色一沉。
    “你来做什么！”宋夫人冷着脸站起来，看着庆王府二公子身后的庆北侯问道。
    “你还敢问我？！你来这里做什么？！”庆北侯简直出离地愤怒了。
    他断然没有想到，妻子竟然又带着女儿来了庆王府，一看就是为了要把女儿嫁到王府。
    可叫庆北侯丢脸死了。
    他再怎么不得皇帝的偏爱，可到底也是朝中新贵，如今也住着侯府，自己的女儿也是侯门嫡女，是有身份的贵女。
    可是却叫自己的妻子这样不顾脸面到处往王府推销，河间王府给拒绝了，就又来庆王府推销。
    他的女儿很嫁不出去么？
    为什么反倒要这样丢脸？
    “你，你怎么敢这样糟蹋阿颜！”被皇族子弟挑挑拣拣不说，要命的是人家皇族子弟还看不上，今日过来客客气气地叫他赶紧跟自己回王府把妻女给带走……
    庆北侯多么坚毅的人，那是在沙场上只流血不流泪的伟丈夫，可是看着宋夫人一脸讨好的样子，都眼眶红了。
    若是他早知道妻子这样糟蹋自己的女儿，他绝不会叫她出门。
    “我糟蹋阿颜？我想给她寻门好婚事，想叫她来王府享受荣华富贵，享受安逸尊荣，怎么反倒成了我糟蹋她？！”
    宋夫人没有想到丈夫竟然敢说出这样的话，想到这些年自己被庆北侯糟蹋得不成样子，顿时声音拔高，越发尖锐。
    第301章
    哪怕这是在庆王府，可是宋夫人也顾不得了。
    她只觉得这些年的心酸都涌上心头。
    “我还知道为阿颜寻个好夫君，可是你呢？你一天都在做什么？！”她用仇恨的目光看着震惊不已的庆北侯，尖声质问道，“我和阿颜在家中没有人照顾的时候，你在哪里？需要你的时候，你永远都不见踪影。我的一辈子，一辈子因为你成了这样，你糟蹋了我的人生，如今竟然还敢来质问我？！”她需要丈夫的时候，丈夫不在身边，总是在军营里。她需要他陪伴的时候，哪怕只是吃一顿饭也好，可是她的丈夫却匆匆来匆匆走。
    不知道温柔体贴，不知道照顾她……
    她的小姐妹都在京都，这些年被夫君宠着护着，一个个如同娇艳的花朵儿。
    可是她的花期却已经枯萎了。
    “你，你……”庆北侯被质问到脸上，也忍不住大声问道，“我是武将，难道你嫁给我那天不知道么？！就算，就算我时常在军中，可是我也时常回家来陪着你。”
    他因为愧疚，这些年对宋夫人多有纵容，哪怕知道她在边关看不起属下们家中的女眷，可是庆北侯想想妻子乃是京都贵女下嫁，自己的确不够温柔体贴，因此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属下更加和气，免得属下的家中对妻子不满。
    她在家中养阿颜，自己在军中养儿子，努力叫父子两个都能成为妻子倚重的靠山，日后能庇护她们母女，难道这还不够么？
    他如今封侯，已经是京都新贵，有身份有地位给妻女更好的人生与荣光，这样还不够么？
    庆北侯这颗心啦……伤得透透儿了……
    “王府有什么好的？阿颜的性子不行，不如就把阿颜嫁到我军中的属下家里去，看在我的面子，阿颜这辈子都不会吃半点委屈。”
    他看在眼中这么多年的属下，自然会是人品没有问题的人家，阿颜的性子不好，说不好听一点，小家子气，畏畏缩缩上不得台盘，别说庆王府公子，就是庆北侯自己说，他也不喜欢。这样的姑娘若是不寻个合适的人家，难道嫁过去不出新婚就要失宠？
    那才是害了女儿一生。
    叫庆北侯冷眼看着，庆王府姬妾众多，只怕二公子也不是什么守身如玉的性子。
    这二公子若是娶一个自己喜欢的媳妇儿也就算了，可若是娶一个自己不喜欢的，难道还能委屈自己非要跟阿颜过日子？
    一旦萧韦姬妾成群，那女儿别活了！
    “嫁到军中，再成下一个我么？！”宋夫人只觉得庆北侯丧心病狂，越发癫狂地问道，“嫁给你，委屈卑贱一辈子，如今成了我这样的人么？！”
    “你这样的人？你是怎样的人？委屈你了么？你，你也是侯夫人，也是重将之妻，也，也没委屈你啊！”庆北侯简直惊呆了，看着对自己充满怨恨的妻子，实在不明白，自己生得英俊，又是当初皇帝倚重的武将，又是一位侯爵，要人有人要才有才的，虽然说是委屈了妻子跟着自己在边关吃了很多年的沙子，可是那个什么……燕窝雪莲的，养颜润肤的东西他没少孝敬妻子的呀……
    还卑贱……
    如果一位侯爵还是卑贱的，那这世上九成九的人都别活了好么？
    “你竟然一直以来，都觉得我是卑贱的人，连累你了么？”庆北侯一时之间有些心灰意冷，他以为当初与妻子是真爱来的……谁知道如今才知道，妻子一直都很觉得自己不怎么样，连女儿都不想叫她嫁一个与自己一样的男子。
    这世间还有什么比这更叫人痛心的呢？一时之间庆北侯垂头丧气，只觉得眼泪都要流下来了，却努力不要落泪，声音沙哑地说道，“既然你嫌弃我，那咱们就合离。你去寻一个叫你不觉得卑贱，能给你荣光的丈夫，我不耽误你。”
    他顿了顿，侧头对哑口无言，一脸懵逼的萧韦缓缓地说道，“叫王府看笑话了。”
    “这个……有话好好说啊。”萧韦嘴角抽搐了一下，僵硬地劝说。
    那个什么，他不是有意的，完全没有想过不过是简简单单叫庆北侯把自家妻子领回去，少打自己的主意，却目睹了一场夫妻大战，还叫人“合离”的话都出来了。
    说好的家丑不可外扬呢？
    庆王妃早就缩进角落里战战兢兢去了，哪里敢去跟儿子的目光对视一眼。
    她敏感地觉得自己药丸。
    “你要跟我合离？好哇，叫我跟你在边关风沙大漠的吃沙子成了黄脸婆，如今你成了新贵了，于是看不上我了，想叫我滚蛋，给你的新欢挪地方是不是？姓宋的，你真够无耻的！一副假仁假义委屈无比的样子，原来是这种货色！”
    宋夫人见庆北侯竟然要跟自己合离，顿时愤怒了，恨不能两爪子挠碎丈夫的脸，这样癫狂叫萧韦都看不下去了，他想到自家甜甜蜜蜜的小表妹阿菀，再看看庆王妃跟宋夫人，一时之间对女孩子生出几分畏惧。
    “那不是夫人你说自己的人生被侯爷给毁了么。”
    “那又怎样？”
    “你莫非还要和一个毁你一生的仇人继续过日子么？这可真够委屈的。”萧韦吐槽了一下，想到幸亏自家表妹给自己通风报信，不然叫庆王妃给自己寻这么一个老岳母……天哪！
    二公子心中生出几分后怕，见宋夫人赤红着眼睛看着自己，顿时打了一个寒颤说道，“如今侯爷正好给您这么一个机会，您还不赶紧踹了他，寻找自己的真爱？他放你自由啦。”他觉得自己这宽慰很贴心了，庆北侯也无力地点了点大头。
    “合离吧。”庆北侯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地对宋夫人说道，“我不糟蹋你了。”
    他顿了顿，又带着几分酸涩地看着脸色忽青忽白的妻子轻声说道，“也没有别人。你放心，只为了家里的两个孩子，我与你合离也不会再娶别的女子了。”他好不容易送出去一个，怎么可能再失心疯地娶进门一个……女人是老虎，他还是不要以身侍虎了。
    庆北侯心里叹息，又觉得疲惫无比去，却还是轻声说道，“这么多年，我对你一心一意，心里枕边也只有你一个。我以为这样做是对你的体贴，可是原来你想要的却并不是这个。”
    他以为一心一意是对她的爱。
    可是原来她要的并不是男人的忠诚，而只是男人的荣光。
    他给不起，那就叫她去寻一个能给她的。
    想必若是能做王妃……就算是王府之中如庆王府这般三妻四妾，妻子也是甘之如饴的吧。
    原来在妻子的眼里，嫁给他本身就是错的。
    一时心灰意懒，庆北侯对关切地看着自己的萧韦勉强笑了笑，转身走了。宋夫人却怔忡了片刻，这才咬着牙带着女儿追着他出去。当然，之后庆王回了王府干了什么就不知道了，等阿菀知道庆王府消息的时候就知道庆王已经送庆王妃去了山里。
    因到底夫妻一场，庆王还是一个十分体贴的丈夫，唯恐自家王妃在山里住得不习惯，因此送了妻子去了柳氏的庄子，叫她可以与柳氏当邻居，日后远亲不如近邻，一块儿说说笑笑呢。
    阿菀：……
    阿菀觉得自家姑丈真是心狠手辣啊。
    不过动作当真是很干脆了，无声无息，反正庆王妃就在京都消失了。
    按理说庆王妃又不见了本该是京都的大消息，可是最近庆王妃没混上头条儿，如今京都第一八卦是庆北侯成了新贵之后就成了陈世美，抛妻弃子，想要迎娶新人，甩掉家中糟糠。
    宋夫人最近在京都之中到处哭诉诉苦，庆北侯的名声简直不像样儿了，可是庆北侯这次没怂，咬着牙，哪怕有儿有女了，却依旧要合离。
    “真英雄也！”这一定要休了黄脸婆的举动得到了韩国公一个大大的称赞，因韩国公老大人每每要休妻的时候总是被鸡毛掸子抽成狗，被迫在强大的抽打之中忍气吞声，不能完成自己休妻这样伟大的梦想，因此对于庆北侯这样坚定，一时只觉得这简直是心目中的楷模，心生向往，觉得日后可亲近一二。
    他虽然没有说出自己剧烈的内心活动，可是这一句感慨就已经暴露了内心。
    阿菀侧目，看着一脸憧憬，仿佛庆北侯是自己心目中的偶像的她大伯父。
    她其实想说，庆北侯跟韩国公还是有区别的。
    庆北侯是无辜的，可是她大伯父是只渣渣，这俩完全不是一个物种啊！
    “那小姑母……”她犹豫着问道，“会不会影响你跟大表哥的婚事？”她有些为难，想到庆王为了这俩表哥的婚事急得都把庆王妃给放出来，可见内心是多么的迫切。
    倒是萧韦想了想，翘着二郎腿满不在乎地说道，“也没什么关系。男子汉志在四方，都在为陛下鞠躬尽瘁，成亲什么的……娶亲是一辈子的事儿，我得寻一个好姑娘，叫我心里喜欢的。”他往嘴里丢了两颗小胡桃咔擦咔擦咬碎了，吃胡桃还是吐了胡桃皮的，在阿菀惨不忍睹的目光里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不过叫皇伯父封了一个郡公，这不得寻一个不嫌弃我的姑娘啊。”
    他的军功虽然有，不过也没到可以封王的地步，皇帝给封了郡公，这爵位不错，可是对比王爵就差得远了。
    他可不希望日后妻子也如同宋夫人一样怨恨地冲着自己嚷嚷“我的一辈子都叫你给毁了！”。
    这也太伤了……
    萧韦横在椅子里仰头伤心，却见一旁，阿菀叽叽咕咕地哼了一声，“啊”地张嘴，一颗剥得干干净净的小胡桃落进了小姑娘的嘴里。
    她的身边，阿娴微微一笑，温柔娴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