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节
在登记簿上摁上手印,套好车,顺着上一回的记忆,宋逢辰直奔县城而去。
在路人的热心指引下,宋逢辰总算是找到了废品收购站。
“宋同志,你来了。”王建设打开大门,让牛车进来。
下了牛车,宋逢辰在王建设的带领下进了收购站的库房。
一股子霉味扑鼻而来,诺大的库房里堆满了东西,破桌烂椅,旧书瓦当……
宋逢辰虚掩着口鼻,只看见王建设推出来两个破木箱子,说道:“宋同志,你来之前,我在库房里大概找了找,你要的东西差不多都在这儿了。”
宋逢辰走上去,弯下腰,随手翻了翻,场面让人失望。
那几柄桃木剑就不说了,剑身上全是虫蛀的痕迹。一小摞所谓的秘籍也都是假的,还有一些道袍,幢幡,朝笏什么的法器虽然看起来完好无损,却早就失了灵性。
唯一能给宋逢辰稍许安慰的,大概也就是箱子角落里那一大沓还算完整的黄表纸以及两小盒朱砂,正好前段时间陈家老二给他找回来的那些他快用完了。
“就这些吧。”宋逢辰说道,失望肯定是有的。但又一想,就这么一个小县城里的废品收购站,能出一件上品法器已经是大幸了,是他贪心了。
看见宋逢辰手里头寥寥两件东西,王建设用屁股想想也知道其他东西对宋逢辰来说肯定是没什么用处。想到对方兴致冲冲的跑过来,却没落到什么好东西,王建设就觉得怪不好意思的。
他抓了抓头发,试图补救:“要不,宋同志你再翻一翻,这儿东西这么多,说不定能找到一两件你需要的。”
这倒是实话,就说王建设他自个儿,从他进了废品收购站之后家里就没再打过家具,缺东西了尽管从废品收购站里挑好的往家里拉,基本上修一修就能用,也就是图个便宜——废品收购站不止是收东西,也往外头卖。像是大件的木制家具两分钱一斤,其他的东西不分种类统一三分钱一斤。
听见这话,宋逢辰的目光落在墙角小山似的旧书堆上,他几乎是下意识的想到了徐舒简,“行。”
说着,他走到旧书堆前,翻找了好一会儿,挑了几本六七成新的小说来。
就在宋逢辰抱着书直起身的时候,他的视线突然触及到脚边巴掌大小的破木炭上,像是福灵心至一般,他伸手将木炭捡起来。
入手的第一感觉就是沉,比同样大小的铁块还要沉。
放到眼前仔细一看,偏偏还能从它身上看见木头的纹理。
宋逢辰喃喃自语:“这是什么?”
王建设以为宋逢辰是在问他,当即说道:“你说那东西啊,那是我之前从马路上捡的,开始还以为是块木炭,没想到拿起来特别沉,我当时就怀疑是不是新型矿石什么的,原本是打算上交的,后来继周家里出了事情我就给忘了。如果宋同志感兴趣的话,尽管拿去。”
“那就多谢了。”宋逢辰点了点头,直觉告诉他这东西不太寻常,他打算带回去好好研究研究。
将东西全都放进背篓里藏好,王建设直接把宋逢辰掏钱的手按了回去,“可别,宋同志,昨天辛苦你一天,我今天好像也没能帮上你什么忙。而且这又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我怎么还敢要你的钱。”
不过是一两毛钱的事情,宋逢辰想了想,也就真的作罢了。
出了废品收购站,宋逢辰直奔黑市而去。
这么几天下来,家里的粮食已经吃的差不多了。当然绝大部分都是进了宋逢辰的肚子,毕竟一天的山路走下来,想不多吃都难。
轻车熟路的找去了赵老板的铺子,再出来的时候,牛车上多了二十斤大米,二十斤苦荞面,宋逢辰的钱包也彻底空了。
回到岳溪村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刚到家门口,正好撞上了迎面走来的胡会计。
看见完好无损的牛车,胡会计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你可算是回来了。”
然后他的视线落在了牛车山的两袋粮食上,几乎是脱口而出,他说道:“宋三,你又去找贺家人了?”
贺家人?
宋逢辰微微一愣,随后恍然,贺家就是当初收养前身又把他赶回来的那家人。
“我和贺家早就断了联系了。”他摇了摇头,递给胡会计一根烟:“胡会计,麻烦你特意跑一趟。”
胡会计看看手里的香烟,又看看牛车上的粮食,一脸惊疑:“宋三,你哪儿来的钱?”
没听说村里最近有人家失窃啊!
宋逢辰笑了笑,没说话,心里却是一叹。记忆里这位胡会计可是个嘴巴闲不住的主,这么一来,他接下来的日子只怕是别想安生了。
将粮食搬进屋子,锁上大门,宋逢辰直接进了房间。
“你回来了。”徐舒简坐起身,语气里透着轻快,大概是整天待在屋里里闷的。
宋逢辰伸手调亮油灯,“吃过晚饭了吗?”
“吃过了,陈家老太太送来的,也给你留了一份,正在锅里保温着呢。”徐舒简说道。
“嗯。”宋逢辰放下手中的背篓,拿出那几本小说递给他,“今天去了公社里的废品收购站一趟,那里旧书挺多的,我就随便挑了几本小说,给你解解闷。”
“小说?”徐舒简眼中闪过一抹惊喜。
他接过去一本一本的翻看,视线落在一本黄皮书上,微微怔住。
“怎么?”看着他好一会儿都没回过神来,宋逢辰开口问道。
“没事。”徐舒简的心情瞬间低落了下来。
“这本书,有什么问题吗?”宋逢辰眉头微皱。
徐舒简拿起那本黄皮书,面色复杂,有怀恋,有失落……他轻声说道:“这本小说是我翻译的。”
第18章
宋逢辰微愣,说起来,他对徐舒简的过往似乎是一无所知。
不等他开口,徐舒简继续说道:“我大学主修的是俄文,这本小说是我进入外交部之后,独立翻译的第一本书。”
徐舒简记得,当时为了翻译这本小说,前前后后花了他大半年的时间。出版的时候,新华书店一次性给他支付了一百二十六元稿酬。
他拿到这笔钱之后,兴致冲冲的跑去百货大楼买了一只手表。再然后,他爷爷就出事了……
物是人非,说的不止是别人,也是他自己。
从意气风发、前途无量的大家公子,到潦倒落魄、失意残喘的乡野村夫,这样的落差,说不难受是不可能的。
过往种种都在眼前一一闪过,徐舒简一脸黯然,周身充斥着叫人难以忽视的落寞。
宋逢辰想着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事情。
他略有些无措,面上却不显,好一会儿,他开口安慰:“别难过,会好起来的!”
这是实话。
“大概吧。”徐舒简心里没底,所以也早就做好了走一步算一步的准备。
他摸了摸手中小说的封皮,勉强压下复杂的心绪,却不想抬头正撞上宋逢辰幽深的眸光。
宋逢辰居高临下,眼底是尚且来不及遮掩的爱意。
嗡的一声,徐舒简绷紧了脊梁骨,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东西彻底的一扫而光,他张了张嘴,磕磕绊绊:“你……我……”
宋逢辰反应过来,平复下心底的慌乱,心平气和,轻哼一声:“嗯。”
像是在回答什么再正常不过的问题。
宋逢辰这么轻描淡写的一个字,瞬间击溃了徐舒简连日来为刻意回避这个话头所编造出来的一系列借口。
房间里骤然安静了下来。
徐舒简心跳如雷,几乎不敢直视宋逢辰。
都说吃人嘴短拿人手软。
徐舒简想着自己到底应该怎么委婉的拒绝,才能保全恩人的脸面,他抿着唇,心神意乱之中听见一阵脚步声。抬头再看时,房间里已经没了宋逢辰的身影。
徐舒简下意识的松了一口气,他想着,宋逢辰应该是知道他的态度了吧!
厨房里,宋逢辰也不觉得失望,这本就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他和徐舒简之间,隔的何止是一座山。
徐舒简是谁,阳春白雪一样的官家公子,即便现在落魄了,眼光也不至于低到会看上一个劣迹斑斑的乡下二流子的程度。
但好在徐舒简的态度说明了一个问题,起码他是不排斥同性恋的。
宋逢辰已经很满足了。
他想着,怎么也不能给徐舒简机会把拒绝的话说出口。至于往后如何,只看个人手段了。
秉着这样一个念头,加上要抓紧时间采挖天麻,接下来的五六天里,宋逢辰早出晚归,还真就没和徐舒简有过太多接触。
四月末,东县附近地区白天的气温上升至二十五六度,结束了长达五个月休眠期的野生天麻开始抽芽。
宋逢辰也被迫停止了自己的进山计划。
他粗略的算了算自己这小半个月以来的收获,挖到的湿品天麻差不多有三十多斤,如果制成干品的话,按照平均四比一的折干率,应该是能出七斤左右的干品。
之前在黑市里,赵老板可是说过的,干品天麻在他那儿的收购价是八十一斤,数量多的话,还有涨价的空间。这么一来,这批野生天麻,他起码能到手五百六十元。
家里的米缸又空了,牛棚那边这几天吃药的钱还是陈家人垫付的,郑德辉他们身上的衣服里里外外也不知道打了多少层补丁,早就该换了,加上其他七七八八的支出……有了这一大笔钱,起码接下来的几个月里,宋逢辰手头都不会太过拮据。
想到这儿,他下山的脚步也不由的轻快了几分。
到家的时候已经是落日时分,宋逢辰伸手推开房门,里头早就等不及的陈家老大乍一听见声响,倏地一下从长凳上站了起来。
看清楚进来的是宋逢辰,陈家老大眼前一亮:“三叔,可把你给等回来了。”
“怎么,有事?”宋逢辰把背篓里的东西掏出来,两三个天麻,两根竹笋,一只半死不活的野兔,这是他今天在山上逛荡了大半天的收获。
“三叔,我岳家出了点事情,想请你过去看看。”
陈家老大这一句话,就把宋逢辰带到了距离岳溪村三十里开外的清河村。
陈家老大的岳父姓李,李安明,底下有两子两女,还没有分家,除去出嫁的两个女儿,一家老小十几号人挤在四间茅草屋里。
李家两个儿子比陈家老大小了一轮不止,老大李忠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农民,老二李孝当过兵,几年前因伤退伍,现在在县里的纺织厂上班。
出事的是李家老二李孝的独子。
“宋同志,喝水。”陈家老大的岳母端着两碗糖水进来,一碗递给陈家老大,另一碗捧到宋逢辰面前。
趁着喝水的空隙,宋逢辰打量着李家人。
老头子李安明唉声叹气,明显不在状态。
老大李忠愁眉苦脸,神情略有些急躁。
老二李孝眉头紧皱,脸上却看不出什么具体的情绪来。
有点乱。
几口糖水下肚,宋逢辰放下手中的瓷碗,说道:“谢谢嫂子,可以带我去看看孩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