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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节

      这天上午,欧阳若拿着结案报告去找龙毅签字,却发现龙队不在办公室,问了一下方可奇,方可奇说龙队今天一大早就出去了。
    欧阳若觉得有点奇怪,正要拨打龙毅的手机,她自己的手机却响了,一接听,居然正是龙毅找她。
    龙毅说:“我现在在高明牙科这边,就在高明的死亡现场,有件事想请你帮忙,你赶紧过来一下。”
    欧阳若怔了一下,说:“好,我马上就到。”
    挂断电话后,她立即驱车赶往前进街高明牙科。
    自从高明出事之后,高明牙科就已经停止营业,因为案子还没有了结,大门也一直被警方封锁着。门前扔着几袋垃圾,台阶上落满树叶,看上去显得有些冷清。
    欧阳若来到的时候,大门已经打开,她走进诊所,直上二楼,果然看见龙毅在高明上吊自杀的那间诊疗室里。
    他正背着双手,站在后面墙壁的窗户前发呆。那扇铝合金窗户还保持着案发时的原样,打开手掌宽的一条缝隙。
    窗户外面,就是一条臭水河,河中浊浪翻滚,发出阵阵刺鼻的异味。
    欧阳若走进来问:“龙队,你找我有事啊?”
    龙毅转过身来说:“这几天,我一直在想高明这个案子。我总觉得这中间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但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又想不起来。今天我重新到现场看了一下,终于找到不对劲的地方。”
    欧阳若有点意外,说:“这案子,哪里不对劲了?”
    龙毅说:“这窗户外面是一条臭水河,打开窗户后,你闻到了什么味道?”
    欧阳若抽抽鼻子说:“臭味啊,我一进门就闻到了。”
    龙毅点点头说:“我已经去旁边几家商铺看过,他们把后面这扇窗户都长年关闭着,说一打开窗户,臭味就钻进屋里来,太难闻了。旁人尚且如此,我想对于当医生的高明来说,他对这臭味应该更敏感才对,而且他这里是诊所,更应该注意空气质量。我已经看过,这间诊疗室是有排气孔的,也就是说,即使不开窗户,也不会影响室内空气流通。那么,高明为什么要打开窗户呢?这扇窗户,到底是他临死前打开的,还是平时就一直打开着呢?”
    欧阳若回想了一下说:“我那天和方可奇来看牙医的时候,对这扇窗户并没有留意,不知道当时到底是开着的,还是关着的。”
    龙毅说:“我叫你来,是想请你帮个忙。”
    欧阳若明白他的意思,说:“龙队,你是想让我打电话问一下那个在这里当护士的同学吧?”
    龙毅笑笑说:“正是如此。”
    欧阳若立即给那个高中同学阿娇打电话。阿娇说:“你说高医生诊疗室后面那扇窗户啊,我印象中好像一直都是关着的,后面有一条臭水河,一打开窗户,臭味就钻进来了,所以高医生交代我们几个护士,平时不要开窗。”
    挂断电话后,欧阳若把阿娇的话转述给龙毅听了。
    龙毅说:“果然有问题。高明平时都不许开窗,怎么会在临死之前,突然打开窗户呢?难道他想闻着臭气死去吗?”
    欧阳若说:“如果不是他打开的,难道会是别人打开的?”
    龙毅说:“有两个可能:第一,是他自己打开的。但如此反常之举,定有深意。第二,是别人打开的。别人不会无缘无故打开这扇长年关闭的窗户,肯定有什么特殊原因,说不定就跟高明的死有关联。”
    欧阳若说:“可是痕检员已经检查过这扇窗户,上面并没有发现其他人的指纹。”
    龙毅说:“是的,上面既没有别人的指纹,也没有高明的指纹,这就更不正常了。显然是开窗的人抹去了自己的指纹。那么疑点就来了,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打开窗户?为什么又不想留下自己的指纹?”
    欧阳若把那窗户上上下下看了一遍,好像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她想了一下说:“好吧,那咱们换一个问题,就算把窗户打开这么一点点,又有什么作用?这里是二楼,窗户外面离地有数米高,窗下是河,也不方便攀爬。我检查过窗户防盗网,十分结实,绝不可能有人能从窗户里爬进来吊死高明,伪造自杀现场,然后又从窗户里爬出去。除非是有人想通过这个窗户缝隙往屋里输送毒气,可是高明并非死于中毒。”
    “是啊,把窗户打开这么一点点,能起到什么作用呢?”
    龙毅一边重复着欧阳若的话,一面踱回窗户前,低下头,再次仔细检查窗户,不肯放过上面遗留的一点点痕迹。
    “咦,这是什么?”
    他忽然轻呼一声,掏出一副白手套,戴上之后,用两个手指头,从窗户打开处的角落里,捡起一根短短的头发。
    欧阳若凑过去一看,才发现那并不是头发,而是一根两三厘米长,跟头发一般粗细的细线。
    龙毅把这细线放在手心,用手指捻了捻,发现那细线的柔韧性很强,他忽然明白过来:“这是从尼龙绳上面掉下的尼龙丝,从颜色上看,应该是蓝色的。”
    欧阳若说:“高明用来自缢的那根尼龙绳就是蓝色的,这应该是从那绳子上掉下来的。”
    龙毅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忽然掉头往楼下走去。
    欧阳若不知他要干什么,赶紧跟出来。
    龙毅走到一楼。一楼后面的墙壁上,与二楼相同的位置,也有一个大小相似的窗户,窗门是紧闭着的,玻璃窗外同样安装了防盗网。
    他打开窗户,推了推外面的防盗网,同样焊接得非常牢固,不可能有人能从这窗户里翻越进来。
    他的眉头拧得更紧了,抱着两只手肘,在一楼候诊室转了好几圈,把墙上的宣传广告、主诊医生和护士姓名头像、电灯开关等,都认认真真看了一遍,连安装在楼梯下的电表和电源开关都没有放过。
    忽然,他眉头一展,转过身,大步走出诊所。
    欧阳若急忙跟上来,问:“龙队,你是不是发现什么新线索了?”
    龙毅一边快步走下台阶,一边说:“两点:第一,高明应该不是自缢身亡,而是他杀;第二,凶手就是案发当日我们在这个门口撞见的那个戴鸭舌帽、捂着半边脸的候诊病人。”
    他钻进停在路边的警车,一转方向盘,前轮对准了那个鸭舌帽男人离开的方向。
    欧阳若急忙拉开副驾驶室的门,跳上车,说道:“龙队,你该不是现在想去追那个男人吧?那家伙从这里逃走,已经是三天前的事了,你的车开得再快,也追不上他了。”
    龙毅没有理她,一边开车,一边朝街道两边张望着。
    十多分钟后,警车开到了前进街尽头,再往前,经过一个十字路口,就是一条城区主干道。
    他把警车停在路边,下车后,抬头张望,目光最后落在了一个安装在十字路口的交通监控探头上面。
    他对欧阳若说:“你打电话给方可奇,叫他马上跟交警大队联系,请交警大队把这个监控点6月2日,也就是高明命案发生的那天,晚上7点至第二天凌晨的视频资料发给我们,我马上回去看。”
    欧阳若说:“是。”立即掏出手机,给方可奇打电话。
    龙毅又四下里看看,确认这里再没有其他监控设施之后,就坐回车里,掉头回市局。
    他刚踏进办公室,方可奇就拿着一个u盘跑进来:“龙队,交警大队把那个视频文件发过来了,你看看。”
    他打开龙毅办公桌上的电脑,把u盘插进去,点开了里面的视频文件。
    视频拍摄的,正是前进街尽头十字路口的监控画面,右下角一串数字显示,视频的起始时间是6月2日晚上7时。
    那个十字路口连接着一条城区主干道,过往行人和车辆非常多。龙毅和欧阳若、方可奇三人一起盯着电脑显示屏,先是把晚上7点半至9点半这个时间段的视频画面仔细看了一遍,并没有发现一个戴鸭舌帽的男人从十字路口经过;后来又用快进的方式,把整个视频浏览了一遍,仍然一无所获。
    方可奇说:“我记得那天傍晚,那个家伙确实是沿着前进街往这个方向走的,前进街上并没有其他相通的巷道,这个十字路口是他走出前进街的必经之地。但现在连他的影子都看不到,难道这家伙是土行孙,会遁地术不成?”
    欧阳若说:“监控视频上找不到鸭舌帽,只有两个可能:第一,他就住在前进街;第二,他在半路上把帽子脱掉了,捂着脸的手也放下来了,恢复了本来面目,所以咱们盯着视频找鸭舌帽,肯定是找不到的。”
    龙毅点头说:“欧阳若说的有道理,但我觉得凶手住在前进街的可能性不大。这条街上的商铺和住户总共就那么几家,而且大家都是熟人,如果他是街上的住户,那就太容易暴露身份了,警方很轻易就能查到他的头上。当然,他也不可能愚蠢到一直戴着那顶鸭舌帽走到大街上去,肯定会在离诊所不远的地方摘下帽子。咱们本来就没有见过他的庐山真面目,就算跟他面对面,也不见得能把他认出来。”
    他喝了口水,把头往后一仰,将身子靠在椅背上,缓缓闭上眼睛,努力回忆那天傍晚他在高明牙科门口遇见那个鸭舌帽的情景。
    那人戴着帽子,低垂着头,用手捂住大半边脸做牙痛状。虽然差点与他撞个满怀,但实际上他并没有看到对方的脸,看到的只是那个人匆匆离去的背影。
    他揉揉额头,静下心来,把那天的场景像放电影一样,在自己脑海里缓缓过了一遍,那个人最后离去的背影,像一个特写镜头,在他脑海里渐渐清晰,定格,放大……
    过了半晌,他忽然睁开眼睛坐直身子,对方可奇说:“那晚我们在诊所门口与那个人擦肩而过时,大概是晚上7点半,从诊所到前进街尽头的这个十字路口,如果步行,大约是20分钟路程。这样吧,小方,你把当晚7点半至8点之间的这段视频,一帧一帧地播放给我看一下。”
    方可奇立即移动鼠标,把这个时间段内的视频画面,缓缓地放给他看。
    龙毅站起身,双手撑在桌子上,双眼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脑屏幕。
    欧阳若站在一边,也是连大气也不敢喘,睁大眼睛看着视频。
    “停!”
    龙毅忽然一拍桌子,大叫一声,把欧阳若和方可奇吓了一跳。
    方可奇急忙按了一下鼠标,把画面定格下来。这时视频右下角的时间显示,是晚上7点48分。
    龙毅指着画面中一个已经走到十字路口中间的男人背影说:“就是他!”
    欧阳若半信半疑地说:“龙队,你没有看花眼吧?这只是一个人的背影啊!”
    龙毅说:“我相信我的眼睛,还有我的记忆力,不会错的,就是这个人。那天傍晚,匆忙之间我虽然没有看清这个人的相貌,但是在他离去的时候,对着他的背影多看了两眼,记住了他走路的姿势,还有他那有点特别的背影。他是中等身材,个子不算高,但腰部略粗,明显长得有点不协调,走路的时候,腰杆挺得很直,但动作有点僵硬,看上去显得有点不自然。刚才他在视频里,就是这样行走的。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他离开诊所的时候,我看见他黑裤子后面,屁股右侧,有一小块白色墙灰,应该是在诊所墙壁上蹭到的。你们看,视频上的这个人,白色墙灰是不是还在他屁股这里?”
    欧阳若和方可奇定睛一看,那人屁股右侧还真有一抹白灰。
    欧阳若不由得看着队长钦佩地说道:“龙队,你真是神了!”
    这一句马屁拍得龙毅很是受用,他有点得意地盯着视频里那个人说:“这小子以为脱了帽变了装,就没人认得他了。这一回,算是他大意了,他一定想不到我就算认不出他的脸,也认得他的背。方可奇,你把视频倒回去,看看前面有没有拍到他的脸。”
    方可奇把视频往后倒了一小段,那人从监控探头下经过时,摄像头居高临下,正好拍到了他的脸部轮廓。
    方可奇截图放大,再通过技术手段提高清晰度之后,一张四十多岁的男人的脸,就很清楚地在电脑屏幕上显示出来。
    龙毅拍拍方可奇的肩膀:“马上把这个截图冲洗成照片,专案组人手一份,尽快查清这个人的身份。”
    第十二章 尸口拔牙
    第二天早上,方可奇兴冲冲地跑来向龙毅报告,视频中的那个嫌疑人已经找到了,他叫江东华,今年47岁,是南州市殡仪馆副馆长。
    “殡仪馆副馆长?”欧阳若一听,顿时兴奋起来,“这不正好和咱们前面的侦查线索联系起来了吗?”
    高明为了给患者换牙,需要大量死人牙齿。但是自从全面实行火化政策以来,除了极少数地处偏僻的乡下人家有亲人过世不愿火葬,而将亲人尸体装进棺材偷偷土葬以外,绝大部分的尸体都被拉进了火葬场。所以单凭几个小偷到乡下偷偷盗取棺材里死人的牙齿,肯定满足不了高明牙科的需求,那么高明与殡仪馆某些黑心的工作人员“合作”,自然就成了最好的选择。
    欧阳若说:“其实咱们早就应该想到这一点了。除了殡仪馆,还有什么地方能源源不断地向高明牙科供应死人牙齿呢?肯定是这个江东华专门在殡仪馆盗取死人身上健康的牙齿,然后卖给高明,高明再安装给患者使用。龙队,赶紧抓人吧!”
    龙毅倒是显得很淡定,问方可奇:“你确定视频里的这名嫌疑人就是江东华吗?”
    方可奇点头说:“可以确定。我们对比过江东华的照片,而且让殡仪馆员工看过咱们的视频截图,可以确定咱们要找的人就是这位副馆长。”
    “殡仪馆副馆长,江东华?”龙毅皱起眉头,在办公室踱了几步,说,“我怎么觉得这个名字这么熟悉呢?”
    欧阳若问:“你认识他?”
    龙毅摇头说:“不认识,但是……”
    他忽然一拍脑袋:“我想起来了,前段时间鲁局把我叫去,交给我一封信,那是一封数位死者家属联名写来的,反映市殡仪馆有工作人员盗取死者身体器官卖给地下器官移植公司非法牟利的举报信。我记得信中所写的举报对象就是这位副馆长江东华。当时我因为手里有其他案子,所以把这封信锁在了抽屉里,还没来得及展开调查。”
    欧阳若愣了一下,说:“殡仪馆里面死人身上的器官也能卖到钱吗?”
    龙毅点头说道:“据说是可以的。我曾看到新闻里说,国外有殡仪馆工作人员盗卖尸体上的器官或组织,主要用于膝盖修复、脊椎手术和其他医疗手术。”
    他打开抽屉,拿出那封举报信,又认真地看了一遍。
    这是一封实名举报信,后面还附上了举报人的真实姓名、身份证号码及联系电话。
    龙毅把信放在桌子上,想了一下说:“这案子不能操之过急,等我跟鲁局商量一下,咱们再制订下一步行动计划。”
    欧阳若和方可奇对望一眼,有点不甘心地退了出去。
    下午,两人刚到单位上班,就接到龙毅的通知:“你俩带几个人,跟我去一趟殡仪馆,鲁局已经同意对江东华实施抓捕。”
    两人顿时精神振奋,带着几名年轻刑警,跟龙毅一起跳上警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