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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节

      当然,还有可能就是根本做不出来——也就是说,这个创意在当前的条件之下,或者说在思恒医疗当前的条件之下并不现实。这个可能更大,所以理性上讲他并不会增资。
    “邵总,”在这样的一个夜晚,阮思澄竟显得乖巧,“您创业时……有没有过和小伙伴被迫分离的时候呢。”
    “就没停过。”邵君理开着车。路灯的光从树枝的缝隙射入,他的脸也忽明忽暗,倒有一种暧昧难明的味道,“阮,别把这事看得太重,同事就是同事而已。”
    “……”
    “给你讲讲当时最后一次离别。”邵君理的唇边忽然出现一抹意义难明的笑,“这件事儿还没有人听到过呢。”
    “您讲。”
    正好到了一个绿灯,邵君理抹了个左转,上到一条宽广的路:“就是出售整间公司那个时候。ibm提出收购,价码不错,还是现金收购,我答应了。当时已是读博士的最后一年,想毕业后进大公司看看、学学,所以在理性上知道应该卖了。不过……在心里上总舍不得,而且与其说是舍不得公司,不如说是舍不得人,那些一起奋斗过的兄弟朋友。我记得很清楚,11年9月10号,公司开股东会,现在想想,我那时候大概希望并购提案能被否了。”
    “结果呢?”
    邵君理笑:“结果大家特别高兴,因为股份能变现了。到分别时,我其实有一点伤感,想说点儿不舍的话,然而他们还是高兴,吃吃喝喝描述未来。后来,果然,没几个人留在公司,拿到钱后全都走了,而后彼此再也没有联系。即使当初看着关系非常好的……也再也没有联系。”
    阮思澄:“……”
    “这也正常。”
    “嗯。”阮思澄自身难保,却心疼起邵君理来,低低地问,“邵总,您那时候二十几岁?”
    “25。”邵君理说,“博五。”
    阮思澄懂美国本科读完以后直接博士,可还是觉得岁数不对,十分纳闷:“……25岁博五?本科提前毕业了吗?”
    “没有,读伯克利,提什么提,博士也是正正经经读满五年,只辅修了两个硕士。”邵君理说,“5岁上的学,早一年,那个时候管的不严。念的五年制小学,但上的三年制初中,又少了一年。”
    “……”阮思澄问,“所以您16岁上大学?”
    “嗯。”
    “伯克利?”
    “嗯。”
    “……”牛校牛系,真的可怕。
    “还听不听?”邵君理说,“我狼狈的那些过去。过了这村儿就没这店了。”
    “听!听!”
    “那再讲个。”他的语气就仿佛是“再来一个童话故事”,平静地道,“我创业时,资金链也一度断裂,且还欠着供应商们60来万,美元。”
    “……”
    “投资人说增资结果突然反悔。我不打算向爸妈要,可自己又身无分文。那时律师建议提交破产申请,法院拍卖固定资产,能还多少就是多少,剩下的不用管了。但我觉得一旦递了破产申请,信誉就没了,以后再想创业也没人会投了。于是咬牙向朋友借,一家一家全都还了。后来终于渡过难关,公司也走上正轨。”
    阮思澄说:“60多万美元,那得管多少朋友借啊?那个时候汇率还是1比8吧?”
    “还行,”邵君理说,“一两个吧。”
    “……!!!”阮思澄想:我tm心疼个屁!!!500万人民币!管一两个朋友借就行了!你们富二代的朋友也都是富二代!!!你自己是没管家里要,但你朋友们在管家里要啊!!!
    邵君理用余光看着,唇角又是微微一撩。
    他喜欢阮思澄,可能是在对方身上看见曾经的他自己,一个已经远去的他自己,被舍弃的他自己。
    被这么一打岔,刚因听了“别把这事看得太重,同事就是同事而已”而从大难过变成小伤感的阮思澄又轻松了许多。
    心中的弦不再像要断裂一般。
    邵总怪会安慰人的……
    电动汽车无发动机,非常安静,掉一枚针都能听见,阮思澄只觉得暧昧在这狭小的空间内回荡。而且,因为也没有手刹,两个座位间是空的,阮思澄能看见对方高级西裤包裹着的大腿,因为踩着油门,微微用力,绷紧了的肌肉线条正彰显着男性力量。
    一旦注意到了气氛,再也忘掉就很难了。
    车子碾过雪地,有沙沙的声音。外面雪花还在飘着,在路灯下飞扬起舞,不是雪白而是昏黄,像天女洒下的金粉,缓缓填平失意人的心中沟壑。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说创业,说工作,说生活,一个声音清亮,一个声音低沉,到了最后,几乎都是阮思澄说,邵君理听。
    要到家前,阮思澄见收音机里有张光碟,十分好奇邵君理会听什么歌,问:“能播吗?”
    邵君理的声音一挑:“嗯?”
    “cd,能听吗。”
    “行。”
    邵君理手一按屏幕,收音机中立即传来一连串的外星语言,听在耳中基本就是:“哇啦哇啦哇啦哇啦,哇啦哇啦哇啦哇啦。”
    阮思澄:“???”
    邵君理说:“平时偶尔自己开车,顺便学学德语。德国工业4.0在机器人这方面下了不少功夫,想看看paper。”
    “…………”阮思澄问,“您一共会几种语言?”
    “不多,英语,法语,一点点的西班牙语,一点点的日语德语。”
    “哎,”阮思澄叹气,“觉得和您差距好大。”她以前都没输过谁,觉得自己挺厉害的,可在对方面前想不服都不行。
    “什么差距?”
    “哎,”阮思澄用手指比着两个人间的距离,道,“就是觉得……即使坐在一起,身体间的距离很近,实质上的距离却很远。”
    邵君理瞥了眼他身边的姑娘,眼神意义不明,半晌以后才道:“没有,身体间的距离挺近,实质上的距离也是,没事儿别瞎想。”
    “哦……”
    …………
    阮思澄家距离公司其实根本说不上远,然而因为下雪,邵君理开得慢,还是将近三点半才到了小区的大门口。
    “行了邵总,”阮思澄说,“谢谢您了,改天再见。”
    邵君理却开门下车:“我送你到单元前面。”
    “车呢?没地方停。”
    “扔这没事。”
    “哦。”果然是富,也不怕刮了。
    两人一路并肩而行。雪还在落,像将他们包裹住了,与世隔绝。
    踏上小区门前斜坡,也不知道哪个混账泼了盆水,刚结成冰,阮思澄一脚踏上去,只觉鞋跟嗖地一滑,就要摔倒!!!
    “哎!!!”她张牙舞爪,垂死挣扎,死死扒住她旁边的投资爸爸,搞得邵君理都没站住,膝盖也是一弯!
    事情发生在一秒内,投资爸爸没有拉住,阮思澄迅速扑街,pia地一下,好像动漫里的痴呆少女一样,跪坐在冰面上。
    而邵君理反应超快,没救起阮思澄也得救起他自己,坚决拒绝有难同当,伸出手在跪坐在地的阮思澄颈子后面撑了一把,站住了。
    “……”阮思澄仰着脸,邀功:“要没有我您就摔了。”
    因为仰着脸,雪落在她眼上、唇上。
    邵君理却不吃这套,说:“要没有你我也滑不了。”
    阮思澄:“……”
    阮思澄的屁股下面是一块冰。她思忖着:咋站起来才好呢……
    今天天冷,她穿着长裤、小皮鞋,带个粗跟。
    两脚周围是一片冰,再滑一下就不好了……
    正琢磨着,阮思澄便看见邵君理叹口气,而后弯下身子,两手分别从自己的臂下穿过,一手搂着她的背,一手搂着她的后腰,一个用力,将她从冰面上直接抱了起来!
    “!!!”阮思澄紧挨着对方,十根手指把住邵君理的肩膀,伏在宽阔的带着体温的怀里,被提起来,有时d有时e有时f的胸紧紧贴着对方浅黑色的西装。邵君理穿着外套,但没系扣子,西装直接碰到女孩儿。
    把人抱起来了,邵君理还不撒手,问:“站稳了么。”
    “…………”阮思澄忙定定站住,发现自己上身还与对方贴着,扭了扭,手指挠挠,勾着,好像过电,伸不直了,抬头看着邵君理的一双眼睛:“行了……撒手。”
    因为天冷,距离又近,两人说话时从口中喷出来的白雾婷婷袅袅,肉眼可见地迅速交缠在一起,片刻之后又拥抱着上升、飘散。
    他们在雪花中胸膛牢牢贴着,目光对视几秒,眼瞳在黑夜中都是又深又沉。半晌之后邵君理的喉间挤出一声笑来:“真撒手了?”
    “撒撒撒,快撒手。”阮思澄脸全都红了。离这么近,再不撒,她就想要亲上去了。
    “行。”邵君理手终于拿走,微微拢着,见阮思澄确实站着,终于后退。
    阮思澄红着脸,垂着头,咣咣咣咣走到小区铁门前面,这才想起一件事情,说:“邵总,送到这吧,我们小区出门也要刷门卡的,现在凌晨三点半钟,您要进来就困住了。”
    邵君理问:“没地方能出去?”
    “没有。没事,我们小区挺安全的。”
    邵君理终点了下头:“我在这儿稍等会儿。你到家了发个消息,我再走。”
    “行。”
    邵君理又问:“春节都有什么计划?”
    “上班,工作。”阮思澄说,“研究产品。”
    “嗯。”
    “您呢?”
    “一样,工作。”
    “行……那节后汇报时再见了。”节后汇报还有足足一个月呢,可阮思澄并不打算在私事上浪费时间,邵君理也不可能动不动来楼下等她,所以可能很久不会见到面了。
    “好。”邵君理垂眸,目光深沉。他看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决定要走,伸手把阮思澄头发上的落雪轻轻拍到地上,又将对方额头脸颊上的也扫去了,让小姑娘干干净净清清爽爽。
    就在这时,有一大片雪花正好掉在阮思澄的一边睫毛上面。她被冰了一下,眼皮一跳,长长的眼睫毛微微抖动了下。
    邵君理笑,伸出手指,轻轻捏着阮思澄的睫毛,一捋,将那片雪给摘掉了。
    “……”整个过程当中阮思澄挺乖的。末了,她睁开眼,咬咬唇,说“邵总再见”,而后不敢再看对方,生怕自己没完没了,赶紧刷卡进门,一路哒哒哒哒,头也不回,跑了。
    邵君理垂下手,走回自己那辆roadster。
    坐进主驾,发现惯用手的指尖还有水珠——是刚才阮思澄睫毛上的雪化的,不好开车,在车里寻了一下,没有发现纸巾,于是把手指放到唇边,舔了。
    先是食指,再是拇指。
    几秒种后收到阮思澄的微信,邵君理手搭上方向盘,启动汽车,终于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