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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2节

      一时间,这院子里平日里都威风八面人模人样的几人或站或蹲,一个个的用筷子顶着个包谷嘟着嘴在那里呼呼的吹,看着有几分搞笑。
    就在众人啃着包谷的时候,山里远处突然传来一阵鞭炮声。
    “说起来,再过两天就是中秋了。”秦老爷道。
    秦老爷在安芙那边有家人,他肯定是要回去过中秋的。
    “我也得回去。”金钱钱颇有些不舍得这里。
    他还小,对中秋这样的节日没什么太大的念想,如果不是他这次离开之前他爹千叮万嘱让他一定要回去,他根本就不想回去。
    马毅没说话,只在那吸着冷气啃包谷。
    允儿也是要走的,他最多就能在这里呆三天的时间,明天就得走了。
    那鞭炮声放完,声音逐渐消失。
    每逢过中秋节,他们这地方山里头墓地那边就非常热闹,因为他们这里有中秋节扫墓的习俗。
    别的地方都是清明或者过年不然就冬至进山扫墓,他们这里却是中秋扫,所以每逢这个时候,都会有不少人在山里头拜祭。
    中秋那一天,更是鞭炮声不绝于耳。
    或许之前那十几年死的人多了,家家户户的都赶在这一天上山放鞭炮,所以比过年还热闹。
    听着那又响起的鞭炮声,说起中秋扫墓的事情,原本还高高兴兴的啃着包谷的众人都纷纷的安静下来。
    除了金钱钱之外,其余的人多少都有几分感触。
    这么十年下来,他们这一群人当中,除了年纪最小的金钱钱之外,那都是在这洪水当中淌过来的,就连允儿那也是见过不少生死的。
    这山里头埋着的,就有他父亲。
    003.
    早几年之前,他跟着鸿叔住在山里的时候,每到这个时候都会去山里扫墓,可那时候他还小,虽然听他爷爷听别人说那是他父亲,可是他自己却没什么感觉。
    后来进了宫,懂事了,知道那一个土坡代表着什么后,有些事情却变了,这几年来他都未能回来扫过一次墓。
    当初林尚忌惮他父亲夺位,便差人暗中下毒。
    他爷爷林鸿知晓后暗中遣人把他带了出来,可那时候已经为时已晚,他疯疯癫癫无药可医,最终还是毒发身亡,死于这山中。
    怕暴露身份,怕被人怀疑,他爷爷狠心把他父亲的尸体弃于林中任由野兽啃咬,说是他在山里玩时遇到袭击落了山,给摔死了,瞒天过海。
    当时他爷爷以为这事情便结了,谁知道他这里才把丧事办完,便又收到消息,说是林尚连尚在胎中的他都不放过……
    他娘种毒已深,生他时难产直接命丧黄泉,他勉强保住性命,却也是胎中带毒自出生眼睛就不好。
    这些往事,都是后来入宫之后他才得知的。
    他本不觉得,毕竟他未曾见过他父亲与娘,如今被提起,他倒是心中忍不住有几分触动。
    “有些事情过去了就过去了,死了的人就找不回来了。”一直不曾说话的马毅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听到他这话,众人都有些惊讶地看了过去。
    马毅只是蹲在地上继续啃着他手里头的那包谷,仿佛那包谷是绝世佳肴。
    “这话有道理。”秦老爷点了点头,他虽然在这场劫难当中逃过一劫,日子过得倒还不错,但也见了不少生离死别。
    李牧看向旁边的秦老爷,抬头间,却发现马毅正盯着自己。
    “有些事情,就别挂念了。”马毅牛头不对马嘴地说了这么一句,“逝者已逝。”
    李牧蓦地一怔,他总觉得马毅此刻那句话是在对他说。
    他想到了之前秦老爷对他说的那一番话,他再看过去,马毅却已经低下头去,只看着自己手中的包谷。
    李牧打量着马毅,他仔细地看着马毅的那张脸,可他无论看上多久,都始终无法在马毅的脸上找到齐鑫的半点痕迹。
    他与齐鑫朝夕相处了三年半,在那样的日子里,齐鑫的那张脸早已经深深刻入他的脑海中,他绝不会忘掉或者认错。
    齐鑫这人是他们这队伍当中,除了他之外最小的一个,大概是因为年纪小,所以性格还颇为活络,和他也最合得来。
    再加上齐鑫是家里祖传做吃食橱子的,和李牧胃口,两人在军营当中的时候,没少在沦为战场的荒地当中想方设法的弄些吃的。
    若说杨铁军对他是如同父亲般的照顾,老黑亦师亦友,苏大勇是沉稳聪明的长辈,那齐鑫对他来说就更像是个哥哥,虽然实际上他的年龄大概比齐鑫还要大上些。
    看着马毅,李牧张了张嘴,无法发出声音来。
    他从一开始惦记的便是寻找到这几人的家人,把那死讯把那消息送到,几年下来,他经历许多。
    看懂了白桂花还有苏雨他们眼中的愤怒嫉妒,又经历了左义的事情,他原本坚定不移的那份心,逐渐动摇逐渐满腹怀疑。
    如今,他却突然如释重负。
    或许就如同马毅说的,有些事情过去了就不应该再挂念了,逝者已逝。
    那几人的遗愿,他带到了,虽然事情可能不甚完美,但能做的他都已经为他们做了。
    李牧微微沉下眉去,看着自己面前的这片黄土。
    他还活着,活在这个世上。
    就在此时,他肩上突然一道力道传来。
    李牧回头望去,只见仲修远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到了他的身边。
    他一只手正放在他的肩头,他自己微微侧着头,打量着他,眼中带着几分疑惑。
    众人还在说着中秋节扫墓的事情,说着要回去的事情,所有人当中,只有仲修远一人注意到了李牧的异样。
    “怎么了?”仲修远轻声问道。
    李牧脸上并未有什么神色变化,他只是有些失神地低着头。可即使是如此,仲修远也依旧察觉到了些不对。
    他与李牧在一起这么久,这人他熟,不消一颦一笑,只消一个眼神,他就能察觉到这人的不对。
    李牧摇了摇头,再抬头时,正好看见马毅收回看向他的视线,低下头去苦笑。
    李牧再抬眸,看向马毅身后是墓地的那片山。
    那座山离他们这里有一点距离,村里镇上的人几乎都埋在那边,之前放鞭炮的也都是那边。
    允儿的父亲埋在那边,他这身体原主人的父母,也都埋在那里。
    “过两天我们一起去扫墓吧!”李牧反握住了旁边仲修远的手。
    仲修远顺着李牧看去的方向望去,听着那从远处传近的鞭炮声,他点了点头。
    他到这里来之后,还没有机会去上一趟。
    “我也去。”允儿的声音传来。
    两人低头看去,只见站在李牧旁边啃着包谷的允儿抬起头来正望着他。他原本明天就该走的,此刻他却有些不想走了。
    李牧明白允儿心中所想,他伸手揉了揉允儿的头发之后,点了点头。
    鸿叔离开这山里之后,每一年都是李牧去替他父亲扫墓,再烧些纸钱。
    原本正开心的几人,因为突然说起扫墓的事情,大家都不再言语。
    沉默的吃完手里的包谷后,众人便各自散去。
    中秋将近,在这山里小住了一两天之后,众人便都各自准备离开,准备回家。
    傍晚时分,送走了秦老爷还有金钱钱后,马毅也提出离开,李牧照例送他送到了半山腰。
    “行了,你就到这里吧!”马毅挥了挥手,带着自己带来的下人转身往山下走去。
    李牧却追了上去,他追上了马毅,把自己早上从家里拿出来的东西递了过去。
    “这是什么?”马毅把李牧递过去的东西拿了过去,疑惑地看了看。
    那是一柄木剑,一柄才手臂长短做工简陋粗糙的木剑,木剑已经有些年岁,表面都已经放变了颜色。
    这东西就如同镇上那些孩子手中的玩物,甚至比起那些玩物都还要显得粗糙。
    马毅把那木剑接过去之后大概看了看,疑惑地看了一眼李牧,见李牧没有说话,这才又低头继续看手中的木剑。
    一面看了一遍,他又把它翻过来看另一边。
    木剑一翻面,马毅却突然僵在了原地,好半晌之后他才无声的长叹了一声一般吐出一口气,没再说什么,只把木剑收了起来。
    这木剑只有手臂长短,三指来宽,是在军营里头的时候,齐鑫死缠烂打缠着杨铁军让杨铁军教他做的。
    杨铁军是个铁匠,齐鑫却死缠烂打让他教他做木剑,杨铁军被缠得没办法,就硬着头皮教,偏偏这齐鑫虽然是个拿惯了刀子做菜的,可是在这方面却是几乎没有任何天赋。
    把杨铁军气得都骂娘了,他也只做出这么个四不像的东西,为此还被闲得无聊一同跟着做木剑的苏大勇嘲笑了好多次。
    那木剑李牧之前为了找到线索研究过无数次,但是却并没有任何特色之处。它唯一与其它木剑有些不同的,大概就只是那剑柄上刻着的个‘一’字。
    齐鑫说那是天下第一的意思,他们也就从来没在意过,齐鑫这人虽然是他们小队的队长,有些时候做的有些事情却也有些让人无语。
    齐鑫死了后,他们就只在他的遗物当中找到了这一样东西,后来他退役的时候,就也只带走了这一样东西。
    东西拿回来之后,他放了几年,放得那木头都黑死了,放得那原本就做得粗陋做的难看的木剑都更加难看了……
    李牧静静地看着面前努力维持镇定,但脸上的镇定却逐渐龟裂的马毅。
    “所以说,你这人就是不讨喜!”马毅突然骂道。
    “这种破烂东西,你随便找个地方扔了不就行了,留着干嘛?”马毅嘴上骂着,捏着那剑柄的手也是青筋暴跳。
    李牧没说话,只是静静站着。
    马毅狠狠盯着李牧,双眼逐渐猩红。
    那些他原本隐藏的很好的情绪,此刻也随着那木剑的出现而不受控制的浮现出来。
    他早几年之前就已经差人去经营当中打探过了,该知道的,他早就都知道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以为他早就已经对这件事情看淡了,孤身一人在这世上他也过得挺好。该吃吃,该喝喝,什么也不耽误,也不亏待自己。
    直到之前无意中经过那石老板认识了李牧。直到后来李牧去了安芙,直到他为了整治李牧让人去打探李牧的消息,他才又记起了这件事。
    直到那时候他才知道,李牧就是那一大堆人当中唯一一个活着回来的那个。
    或许是天意,或许是孽缘,无意中得知李牧乔迁的消息之后,他还是跟着秦老爷来了。
    他原本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来,他和李牧虽然有些交情,但也没有到这种会为了他特意跑这么远来给他送红包的程度。
    现在,看着面前静静地站着面不改色的李牧,马毅有些懂了。
    他是嫉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