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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节

      虽然只是个没有实权的名誉勋位,但至少有了飞骑尉的名号,再面对这些呼风唤雨的当朝重臣李文柏不必再憋屈地自称“草民”了。
    当然,这种场合最合适的自称是“学生”,但差点被他们坑死的往事历历在目,这才过去多久,李文柏怎么肯持弟子礼。
    “哈哈,快起来快起来。”王敦茹一改朝堂上的高冷模样,竟是亲热地起身抓住李文柏胳膊,“今日以诗会友,本官等都是便服,就不要行礼了。”
    “是,谢过相国。”李文柏听话地直起腰,知道王行之这是在正式把他介绍给大齐的上层社会,当然不能在这个时候犯浑。
    倒是顾文没什么在意的样子,笑眯眯一拱手:“诸位上官,老师,人已经带到,那下官这就退下了?”
    王敦茹看向王行之,王行之又看向孙显午:“孙大人,敬元是你的下属,我这个做老师的就不越俎代庖了吧?”
    孙显午指了指末座:“来了就来了,这么早离开作甚?坐下陪你老师尽孝才是正事!”
    顾文嘴角抽抽,只得又笑着弯下腰:“大人有令,下官莫敢不从。”然后就一屁股坐了下来,半点没有说话中的那分客气。
    李文柏在一边看得咂舌不已,在场都是跺跺脚大齐就压抖三抖的人物,王敦茹和孙显午还是死敌,没想到私底下这么不拘一格。
    正想着,孙显午温和的嗓音突然响起:“李文柏啊。”
    李文柏一抖:“下官在。”
    “会试准备得如何?可有信心啊?”这一副关心晚辈后进的语气,不愧是能爬到吏部尚书与当朝相国分庭抗礼的人物,脸皮厚度非常人可及,明明日前还差点害得自己万劫不复,转脸就像从未发生过一样。
    不过比脸皮厚,在商场久经浮沉的李文柏自然也不会输几分,他用眼神安抚住目露担心的老师,恭谨笑道:“不瞒孙大人,下官日日读经夜夜求学,自信不敢说,无非尽力而为而已。”
    “好啊,好一个尽力而为,真是后生可畏。”赵成义无不羡慕,“王大人收了个好学生啊,再看看我家那个不成器的幼子,真是...”
    话题于是转到赵旭之身上,但没人忘记李文柏的存在,时不时都要提点两句把他引入话题,似乎就怕他觉得尴尬,就连跟着王行之从小到大,正正经经师承王行之衣钵的顾文都不曾得到这种待遇。
    就算王行之和顾文不提点,李文柏再愚钝也感觉到了王敦茹和孙显午的拉拢之意,面上是笑意盈盈,心中是眉头紧皱。想到边关的战火连连,李文柏突然觉得有些疲惫,不愿再在这里虚与委蛇下去。
    顾文敏感地察觉到自家师弟的情绪,不着痕迹地踹了李文柏一脚。
    李文柏吃痛,看过去正好对上顾文警告的目光,不管怎么不满,顾文的话他还是信任的,于是只好重新打起精神投入话题的漩涡中去。
    他没看到的是,王行之暗地和顾文对视了一眼,彼此眼底都是满满的欣慰和赞赏。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诗会也进行了两个时辰有余,王敦茹率先站起身,一阵寒暄过后士子们只得依依不舍地散了去,结果直到结束李文柏也没能再回到于钧等人身边,只能暗下决心等打听到他们居所之后再登门告罪。
    师徒三人行至五华寺门前,马车早已等候在门外,王行之与王敦茹等人行礼告别,然后带着两个徒弟钻进马车,朝着半山书院的方向疾驰而去。
    李文柏没有质疑为何不让自己直接回家,他刚好也有一肚子疑问想要得到解答。
    似乎是为了缓解尴尬的气氛,顾文瞥了眼李文柏,取笑道:“如何,没有叫你作诗,是不是感觉劫后余生?”
    作者有话要说:  李文柏:如果真的一定要作诗,我……就只能抄袭了!
    第80章 会试
    不知是王行之等人事先说好, 还是都知道一个商人出身的小子在诗赋上不可能有多少造诣, 反正李文柏被揪着从日常生活到政见策论问了个通透, 作为代表作, 《十思疏》更是被各位上官分析了一遍又一遍, 但从头至尾都未曾提过让他即兴作诗的要求。
    松了口气,但还是莫名会有些被人小瞧的感觉,尤其顾文这么一提, 这种感觉更深刻了。
    虽然他当真……也没什么太大的本事, 不过被这般打趣,李文柏还是撇了撇嘴, 表示不想理这个“为老不尊”的师兄。
    顾文笑笑,见李文柏精神还好, 便也没再说些什么。
    五华山不愧为“国学”和“国寺”并存的地方, 山路被修整得平平整整堪比官道,隔着几步就能看到上山伐柴的村民,现在正值秋季,山火易发之时, 是以朝廷斟酌着开放了不少地方给百姓们砍柴,一时人工制造出防火带, 二十让京郊的平明百姓储存好过冬用的柴火, 不至于在隆冬时受冻而死,只是再三强调不允许真正伤到树木。
    李文柏掀开窗帘观察着时不时出现的砍柴人,发现和到处都是面黄肌瘦难民的南疆不一样,这里的百姓脸上都散发着营养充足的光泽, 体态也多有见状,完全没有营养不良的样子。
    “不愧是天子脚下。”李文柏忍不住感叹,“百姓安居乐业,路无饿殍,比南疆强多了。”
    此言一出,王行之和顾文都忍不住看向李文柏,这才想起来这位小师弟年纪轻轻,却已经跟随关中军深入南疆,在白夷之战中建立过实打实的战功。
    王行之随口问:“依你之见,南疆百姓生活如何?”
    “水深火热。”李文柏回头,“学生不敢欺瞒老师,南疆各族分化极其严重,彼此间争执不断,小打小闹日日都有,个州县主官只死守县城,对蛮族百姓生活不闻不问,只求各部族对朝廷维持表面上的尊重,只要不扯旗造反就万事大吉。”
    “如此严重?”王行之问,“南疆各道府监察官就视若无睹?”
    “老师不曾深入南疆,是以并不清楚。”李文柏苦笑,“不是不愿管,而是管不了,据学生短暂在南疆的所见所闻,各族间语言不通习俗不同,对大齐并无几分归属感,上传下达都靠着部落土司,在南疆,朝廷政令根本出不了县城。”
    王行之看向顾文:“敬元,你曾广派书令史下各地考察地方官员功绩,对南疆现状可有了解?”
    “大致知晓一些,如师弟所言,我大齐崇尚军命不下县,在南疆尤其如此。”顾文说,“县令管辖范围仅仅只有县城一亩三分地,再出去,就算是齐人的村落,也插不上什么话。”
    王行之表情凝重,顾文也沉默下来不再言语,显然都对南疆的现状感到颇为心忧。
    李文柏咂咂嘴,没想到随口一句竟会扯出朝廷的隐忧来,顾文则是不知道该如何向老师解释,朝廷其实一直在回避南疆问题。
    老师年年专心学问并不知晓朝中风向,如今百废待兴,北边的匈奴又虎视眈眈,五军统帅携军自重,顺天十二亲卫战力早已衰弱做不了指望,各地府军更是腐败到了根子里,这种时候朝廷上下哪里来的心思去管南疆少民的民心问题,就像地方官们所做的那样,不造反就万事大吉。
    可这终究是大齐之耻,顾文也不太好起口。
    沉默间,马车已经到了半山书院门口。
    此时早已放课,三人一路穿过各处学堂和教室居所到了王行之居住的宅院。
    这次王行之一反常态地没有将两人带进书房,而是着人将茶水点心移到了后院中,三人围坐在小院中心一棵硕大的桃花树下的石凳上。
    “去弄一碗醒酒汤。”王行之吩咐随身伺候的书童,“我等接下来有要事要谈,你去告诉门房一声,没有本官的允许不许任何人进来。”
    李文柏因为有孝在身并没有喝酒,但是王行之和顾文喝了不少。
    书童轻应一声,轻巧地退下了。
    王行之说,“今日诗会,你应该也见了不少同科应考的举子,有何感想?”
    诗会里争名夺利的景象再次浮现在脑海里,李文柏还能记得脑海中的一张张脸,见到顾文时候的神色,见到自己的神色,吟诗作对的神色,想到这里,缓缓说道:“或许是学生多想,匈奴在北疆烧杀抢掠,关中军马上就要出征,如此国家危难之际,学生在诗会中却不曾听到过一句议论,大部分人都在...不择手段地吸引注意力。虽然这也是人之常情,只是……”只是他有些看不惯。
    王行之问:“如此,你又作何想法?”
    犹豫半晌,李文柏还是不加修饰地脱口而出:“学生觉得,京城士林略微有些...乌烟瘴气!”
    顾文眉头轻佻:“好家伙,还真敢说。”
    李文柏干笑一声:“师兄,我只是实话实说。”
    “好,要的就是实话实说。”王行之笑,“下一个问题,月后的会试,你有几分信心能够高中?”
    同样的问题从王敦茹口中和王行之口中说出的意思完全不同,李文柏不敢随便说几句空话应对,再三思虑过后,嘴角扯出一丝苦笑:“不瞒老师,学生只有三成把握。”
    “哦?”王行之没有生气的意思,“为何?”
    李文柏说:“学生长处在实事策论,但此题考官主观意识占比过重,做不得依靠,四书五经勉勉强强够的上合格,但进士科占比较重的诗赋...老师也知道,学生是一窍不通。”
    虽然不知道这两个月以来王行之为何一点教自己作诗的意思都没有,但这一点对朝夕相处的师生来说根本瞒不住。
    “好,人贵有自知之明。”王行之又问,“为师问你,来年准备完全再上考场,为师保你至少能进入前五位,前途无量;以及月后准时应考,但很可能只能考上个三甲同进士,你的选择?”
    “学生选同进士。”李文柏毫不犹豫,“学生不怀疑老师的本事,只是有些事情不可拖延,只要能在今年顺利进入仕途就好。”
    明明是急功近利的回答,王行之却笑了:“为何?出身方面你无需担心,即使朝廷下令抑商,你是我的学生,自然不可能无法参与科举的。”
    李文柏抿嘴:“若是侥幸同进士,学生也有自信能打出一条血路,绝不辱没老师的门楣。”若是不曾踏足金銮殿,他许是会选择来年再战,但是朝堂那一日的事让他触目惊心。
    如今的雍和帝与他所知道的大唐李二确实有几分相似,但这从未听过的大齐朝还有多少的岁数,他则是摸不清楚。
    若是运气好,接下来是大齐中兴,那他自然是等得起;若是大齐不敌匈奴,不似大唐前期的峥嵘气象,反而像是后宋的风雨飘摇,若是错过了这次,下次朝堂就可能重新洗牌。
    他不能等。
    沉默了一会,王行之长叹一声:“你啊,和敬元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都是那么固执。”
    李文柏有些愧疚:“老师...”
    “好了,无需多言。”王行之摆摆手,“既如此,学问暂且先放一边,接下来的一月,为师专心教你如何应考,位列榜首不敢妄言,至少进士的名头,你无论如何也得给为师拿下来!”
    顾文也在一旁帮腔:“老师所言极是,学生可不想有一个同进士的师弟。”
    李文柏只能过说道:“学生遵命!”
    他心知肚明的是,王行之也好顾文也好,都是实实在在为了他的前途着想。
    时下士子们之间流传的说法是,与其挂在三甲落个同进士的名头,还不如干脆落榜,来年再来,说不定能考上个进士呢?
    虽然都有“进士”两个字,但二甲往前的进士和三甲之后的“同进士”一字之差,却就差之千里。
    打个简单的比方,进士科一甲三名外加二甲进士,可在殿试之后择优引入崇文阁做编修之职,一甲进士授官八品,其余授官从八品,都可按部就班地在京中熬资历,三年之后便可入六部为官。
    入不了崇文阁的,也会外放置较为富裕的县为县令,累功升迁,只要干得好不愁没前途。
    但同进士则不同,科考之后要么在九寺五监做个小小的九品小官,要么外放地方老老实实从县丞县尉做起,最好的也只能混个下县县令的职分,往后在进士出身的同僚面前也会矮上一头。
    一字之差,前途便从此向两个分叉口。
    所以无怪王行之和顾文说话不留余地,实在是若实力不济考了个同进士,大齐又不允许会试高中者来年继续考,往后怕是要多走不少弯路,即使有个好老师师兄也无济于事。
    说完这个,王行之又看向顾文:“这个月就专心在公事上吧,万事小心,千万不要勉强。”
    顾文知道老师指的是什么,当即点点头表示明白。
    一场酒就这么草草结束,王行之挥舞着衣袖将俩师兄弟赶出书院,直言接下来一个月都是体力活,他年事已高,必须早些休息,顾文李文柏无奈,只得双双告退。
    离开书院,李文柏跨上早已准备在门外的骏马,问正准备钻进马车的顾文:“师兄,老师所言让您多加小心,是什么意思?”
    顾文动作一顿,转头笑道:“能有什么意思?还不就考功司那些破事儿,你不也知道吗?”
    说完,也不等李文柏再问,钻进马车一溜烟跑了。
    李文柏眉头微皱,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但顾文不说,他也没有什么办法,想必是为了让他专念在科考上才故意不让多问的吧。
    回府之后,李文柏从下人处得知朝廷已定下出征日期,贺青和贺飞宇都会住在军营中,三日后便拔营出发。
    “大将军吩咐,万万不能允许李少爷出去另寻宅院。”门房笑呵呵地说,“说再怎么想搬出去住,也要等到大将军班师回朝再做打算,否则就拿小的们是问。”
    李文柏又感动又好笑,他确实有搬出去想法,这几日正在让阿大到处寻访合适的宅院,反正他不差这点钱,再说李环也到了,加上几个下人,一家六口都寄居在贺府总归不合适。
    “这有什么的?阿二他们手里勤快,是小的们的好帮手。”管家笑眯眯地打断李文柏的解释,“老夫人也说了,环儿小姐可爱乖巧,正讨她老人家欢心,您也知道咱家夫人和老夫人两代都没能生下个闺女,都说想让环儿小姐多留一阵子陪陪她们呢。”
    好嘛,人家都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再拒绝就显得太过不近人情,李文柏只好收下贺家众人的好意:“劳烦管家替在下谢过贺将军。”
    就这么着,李环儿日日在老夫人跟前打转,呆不住了就让阿二他们带着在京城到处转。她也知道如今是哥哥的关键时候,万万不敢打搅了哥哥,李文柏若是关心她的生活,说不了几句,李环儿就推着哥哥让他安生读书。
    不过这样也好,李文柏得以专心致志在课业上,将妹子交给贺家两位夫人他是一百个放心,于是干脆和王行之商量,暂居在了书院里,也省得日日来回浪费时间,遇到不懂的地方也能随时请教。
    王行之自是满口答应,转头就在宅院中给李文柏安置了一间房,似是对学生的勤奋十分满意。
    时光如白驹过隙,一个月转瞬即逝,这个月来王行之给李文柏恶补了吟诗作赋方面的知识,不求开窍,只求考试时不会交上白卷就成。
    经义方面也下了大工夫,背得李文柏是晕头转向,没办法,贴经题向来没什么规律可言,除了把经文释义背到滚瓜烂熟外根本没有捷径可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