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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节

      只是如今烟花都已经放完了,他们怎么还在外头乱跑?
    “做什么呢,做什么呢?”李玉护在銮驾前,对险些冲撞了銮驾的一行宫女太监道,“一个个还懂不懂规矩,这是哪儿啊,由得你们乱逛!”
    先前天太黑,众人手中又只有一杆灯笼,如萤火虫般,一群一群追在那点亮光后头,如今方看清楚自己冲撞了什么,冲撞了谁,一个个惊得脸色发白,跪在地上口称奴才该死。
    “问问他们,出什么事了。”弘历歪在銮驾,单手支着脑袋,“怎么一个个的,都往长春宫的方向跑。”
    “说!”李玉尖着嗓子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个宫女大着胆子回道:“李总管,听说烟火绽放的时候,一道星子落在长春宫,如今宫里人人都去看仙女哪!”
    李玉扑哧一笑:“卖浆糊的敲门,真是糊涂到家了!我看不是仙女下凡,是你们眼瞎心盲!”
    “李玉。”弘历忽然道,“改道长春宫。”
    “啊?”李玉楞了一下,然后立刻吩咐随侍宫人道,“听见没,改道,改道长春宫!”
    一声令下,原本定着要去养心殿围房临幸舒贵人的銮驾,就此改道,朝着长春宫的方向而去。
    手指轻轻敲着扶手,弘历也不知道自己这算什么,一时心起,还是一往而深,只不过在他们说到仙女二字时,不知为何,他眼中浮现出庆宴上那一抹大红色身影,心底浮现出那一首“蓦然回首”的诗。
    夜已深,长春宫的灯火却还亮着,明亮灯火将长春宫照得亮如白昼。
    隐隐约约,传来丝竹管弦声。
    不同于宴上的西洋乐队的气势宏大,却又别有一番幽静滋味,似乎在邀他欣赏,只请他一个人欣赏。
    “停。”弘历喊了声停,“朕自己进去。”
    銮驾停了下来,弘历在李玉的搀扶下,双脚落地,然后一个人走进长春宫内,九五之尊,即便在深宫之中,身旁也不能没人伺候,但他既然开了口,李玉等人也只好远远看着,悄悄跟着。
    院子的树上,挂着一只只白灯笼。
    宛如一只只洁白的小月亮,挂在永不凋零的桂花树上。
    一名仙子在月光下起舞。
    第一眼望去,弘历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那分明是皇后献给他的那副洛神图,图上的洛神从画卷里走了出来,广袖翩跹,吴带飞舞。
    再仔细一看,那不是什么洛神,而是作洛神打扮的皇后。
    富察氏作为皇后,母仪天下,无可挑剔,但作为一个女人,就略略少了些味道,很少有男人能对一尊庙里的菩萨起兴致,床榻之间,都偏爱慧贵妃那样骨肉匀称,娇媚可口的美人。
    如今洛神服一上身,皇后似乎摆脱了些什么,那些显得过于深沉的东西随风而去,留在她身上的,仅有风流妩媚,洒脱自由。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且舞且歌,忽一阵大风吹起,衣带翩跹,似天上人也在观赏这场舞,在欣赏这位美人,因太过喜爱,所以想要将她接引上天,去往月宫与嫦娥作伴,一个歌一个舞,从此红颜不老,万古不朽。
    忽然一只手从旁边伸出来,有些蛮横的将她扯向自己。
    “皇上!”皇后惊讶地望向对方,脸上闪过一丝略带羞愧的红晕,作势欲拜,“臣妾失仪,请皇上恕罪!”
    为她吹笛伴曲的众宫女也急忙放下自己手中的乐器,齐齐跪倒:“奴才恭请皇上圣安!”
    弘历眼中暂时没了旁人,只有眼前的月宫仙子,他目光灼灼地看着皇后,笑道:“ 皇后不必忧虑,今日你的舞蹈,不会传扬出去。”
    “多谢皇上。”皇后有些腼腆的拢了拢耳畔落下的一缕鬓发,“是臣妾一时兴起,考虑不周,险些闹出笑话来了!”
    喜欢一个人的时候,连她的一个小动作都觉得可爱,弘历此刻正是这样的状态,他亲手为皇后收拾了一下有些凌乱的鬓发,温柔笑道:“朕从未见皇后如此装扮,却是显得出尘脱俗,清丽逼人,与往日截然不同。”
    皇后的脸也红了起来,她与弘历举案齐眉,堪称帝后典范,只不过彼此之间更像家人,而非情人,这样动听的情话,她只在梦里听过,何曾听他亲口说过。
    见她露出这样难得的小女儿姿态,弘历心中更觉热烫,挽着她的手朝寝殿内走去,笑着说:“来来,外头风大,皇后随朕进去,跳给朕看,跳给朕一个人看……”
    之后会发生什么事,大伙心知肚明。
    被落在院子里的几名宫女这才抱着乐器起身,从左到右,分别是魏璎珞,明玉,尔晴,珍珠……
    “皇上今晚八成是要宿在长春宫了。”明玉狠狠一笑,“那舒贵人给咱们使绊子,咱们就截她胡,让她在养心殿围房等到天亮吧!”
    “璎珞姐姐,全都被你料中了。”珍珠用更加敬仰的目光看向魏璎珞,“皇上听了长春宫有仙女的传言,真的耐不住好奇过来看了,一看之下,就不走了。”
    魏璎珞笑了笑,也不居功自傲,只是用温柔的目光望了下寝殿的方向,似皇后的得偿所愿,就是她的得偿所愿。
    “忙了一天,大伙也累了吧,都回去休息吧。”魏璎珞对众人道,“我出去一趟,李公公还在外面等消息呢。”
    她走后,珍珠还在不停的夸她。
    “说起来,这次能成,还要多亏璎珞送给皇后娘娘的裙子。”珍珠有些兴奋的过了头,絮絮叨叨个不停,“竟跟画里的洛神服一模一样,且穿在皇后娘娘身上,分毫不差,贴身无比……”
    “所以这裙子定是提前半个月,甚至一个月就开始做的。”尔晴的声音冷不丁响起,望着魏璎珞离去的方向,她眼神复杂道,“你们以为她是一时兴起?错了,她早为今天做准备了。”
    明玉与珍珠吃了一惊,明玉呐呐半天,才道:“照你的意思……她早就想好帮娘娘去截胡了?”
    尔晴噗嗤一笑:“你这傻瓜,璎珞是想帮娘娘留住皇上,早日生下嫡子!不截舒贵人的胡,也要截慧贵妃的胡,只不过这舒贵人形事太过嚣张,正巧撞在她的枪口上,才有了今夜的枯守一夜。”
    养心殿围房,红烛烧了半宿,终于燃尽了。
    纳兰淳雪裹着红锦被躺在床上,觉得身上这床棉被会吸血,她的血流尽了,她的身体阵阵发冷。
    “贵人。”一名太监的声音随着门开声响起,“是时候了,回吧。”
    等了半晌,里头一点声音都没有,太监无法,只得将自己刚刚说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不。”屋子里终于响起一个沙哑的声音,纳兰淳雪盯着黑洞洞的天花板,喃喃道,“我不回去,我要在这里等着,皇上会来的。”
    直至天明,皇上没有来。
    第六十二章 余波未了
    满怀期待而来,灰溜溜的离开。
    天地一片灰暗,纳兰淳雪觉得自己迈出的每一步都像踩进了泥潭里,一步一步,又沉又重。
    路过御花园时,见几个小宫女在里头且歌且舞。
    一个小宫女将自己的裙摆向上一扬,作飘飘欲仙状,全不知在外人眼中,笨手笨脚的似只鸭子,她略显得意的问自己的同伴:“怎么样,你说这样像洛神吗?”
    另一个小宫女打笑道:“像啊,就差一条流仙裙了,改天求长春宫的璎珞也帮你做一条!”
    纳兰淳雪原本没将这两人放在心上,直到回了景仁殿,她的贴身宫女冬枣迎上来,扶她回寝殿的路上,低声对她道:“主子,奴才打听清楚了,听说是皇后娘娘扮作洛神,留住了皇上,才害得娘娘空等一夜!”
    脚步一顿,纳兰淳雪想起了锦被中一点一点绝望的自己,想起了御花园中搔首弄姿的那两个小宫女,恨意满满填满她的双眼,她胸膛鼓动片刻,忽然压低声音,对冬枣道:“去一趟储秀宫,替我向慧贵妃递个口信,就说后天太后要从畅春园回来了,我有办法让皇后彻底失了太后欢心,在贵妃面前,永夜抬不起头来!”
    “是!”冬枣很快去而复返,带回了慧贵妃的回复,短短九个字——本宫再给你一次机会。
    后天,御花园中,阳光明媚,百鸟齐鸣。
    一名庄严肃穆,手缠佛珠的老妇人行在最前头,皇后恭顺的搀扶着她的手,其余宫妃连搀扶的资格都没有,只能毕恭毕敬的跟在后头。
    这妇人正是当朝太后。
    太后拍了拍皇后的手:“在畅春园礼佛,难为皇后两头兼顾,这段时日,辛苦你了。”
    皇后柔声道:“管理后宫、侍奉太后是臣妾的本分,臣妾不敢居功。”
    两人之间闲话家常,却不料慧贵妃忽然嘴角一瞥,插进来一句话:“太后有所不知,皇后品行高洁,蕙质兰心,宫中女子皆以她为榜样,人人效仿皇后的一言一行、一颦一笑,以期获得皇上的青睐呢!”
    魏璎珞闻言一愣,忍不住死死盯着对方,这话怪里怪气的,难不成对方又要作妖?
    端庄媳妇跟妖冶媳妇之间,太后也如寻常人家的婆婆那般,更加偏爱前者,当即笑道:“皇后本就处事公正,端庄得体,满宫上下妃嫔若都学到皇后三分,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太后,臣妾担不起这样的称赞……”皇后忙自谦道。
    “不必自谦。”太后笑吟吟打断她,“我是最知道你的!皇上勤劳宵旰,事必躬亲,难免顾不上 照顾自己,而后宫之事头绪纷繁,人员庞杂,也全靠你悉心打理。如今皇上能专心国事,宫中上下和睦,都是你的功劳。在我心中,世上再没有人比你更妥贴了!”
    似是不喜皇后独占鳌头,慧贵妃又插进来道:“对了,先前送去的佛塔舍利,太后可还喜欢?”
    太后信佛,不然也不会连身上的衣裳都熏了檀香味,那舍利更是她寻了多年之物,一朝得偿所愿,也不会忘记挖井人,立时问道:“那位送佛塔舍利的纳兰贵人呢?”
    “舒贵人。”慧贵妃侧身一让,“上前来吧。”
    纳兰淳雪忙快行几步,走到太后面前:“嫔妾恭请太后圣安!”
    太后上下打量她,因其生得端庄贤淑,与皇后颇有几分相似,故而在外貌上就很得她老人家喜欢,兼之佛舍利之故,就又多添了三分喜爱,太后点点头道:“能寻到佛家舍利,说明与佛祖有缘,没想到还是这么一个标致的女孩儿,来,过来我身边。”
    “是,太后。”纳兰淳雪从善如流,搀扶上太后的另外一条胳膊,走到岔路口的时候,有意无意的引着太后走向右边,“太后,前面就是延晖阁,阁前的牡丹花儿都开了,不如过去赏一赏。”
    将她的话听在耳里,将她的动作看在眼里,魏璎珞愈发觉得不对劲。
    总觉得一切都显得太过刻意……
    “啊!!”
    骤然之间响起一声惨叫,魏璎珞一抬头,竟见一名宫女从延晖阁高处落下,咚的一声巨响,人影淹没在牡丹从中。
    “芝兰!”几乎是人影落地的一瞬间,慧贵妃大喊一声,“快去看看!”
    “是!”芝兰迅速冲了过去,魏璎珞见此,目光一闪,也跟着冲了过去。
    两人几乎是同时冲到牡丹从旁,只见一名宫女软绵绵地瘫倒在地,魏璎珞上前一摸,没摸到呼吸脉搏,她顿时倒退了半步。两名宫女在楼上探头探脑,满脸惊慌之色,低语中夹杂着“皇后”、“扮装”之类的词。
    不远处,已经传来刘姑姑的呵斥:“快!都过去看看,到底出什么事了!”
    芝兰一把推开抱住自己的明玉,冷笑道:“出这么大事儿,就算你拦着我,也是白费心思! ”
    魏璎珞盯着宫女的尸体,抿了抿唇。
    一群人浩浩荡荡走到延晖阁下,纳兰淳雪立刻说:“太后,就是这!”所有人都看见了那具尸体,尸体面上还盖着一方手帕,太后脸色大变,质问:“这儿究竟出了什么事?”
    魏璎珞镇定地回答:“回禀太后,因她从高处坠亡,面容严重受损,为防吓着主子们,才特意盖上了帕子,至于因何坠落,奴才还未来得及询问。”
    刘姑姑眼睛一扫两名宫女,厉声道:“你们是延晖阁的宫女?”
    两名宫女扑通一声跪下,一人仿佛鼓足勇气才道:“奴才三人都是延晖阁的洒扫宫女,刚才正在闹着玩,谁知她脚下踩空从高处坠落!奴才猝不及防,来不及抓住她,才会……”
    太后脸色冰冷地说:“这是一条人命,一句轻飘飘的闹着玩三个字,是否过于儿戏!”
    纳兰淳雪向两名宫女使了个眼色,道:“太后说的是,你们三人既然当值,就该好好办差,为何在这里嬉闹,还不从实招来!”
    那宫女会意,答道:“太后恕罪,最近宫里风行扮装游戏,人人都爱学古典美人的模样嬉戏,奴才等人也是一时贪玩,才会闯出弥天大祸!”
    另有一名宫女也附和:“是啊太后娘娘,奴才不是有意的,求太后恕罪!”
    皇后脸色微微一变,尔晴心中焦急,欲言又止地看向皇后。
    太后面露疑惑:“什么扮装游戏?”
    那宫女悄悄看了皇后一眼:“是、是从长春宫流传出来的,皇后娘娘她——”
    魏璎珞忽然接话道:“回禀太后,据奴才猜测,刚才这宫女是在扮演杨贵妃的醉态,不慎从延晖阁顶端坠落,至于为何要扮杨贵妃,大约是贵妃娘娘一曲贵妃醉酒过于动人,宫女们才纷纷效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