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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节

      这样折磨人的沉默很快过去,宴夏还来不及忐忑太久,苏倾声音便含着笑意的应道:“当然可以。”
    宴夏有些惊讶的抬起头来,待迎上苏倾的笑容时,终于又红了脸,喃喃道:“多谢。”
    ·
    宴夏怎么都没有想到自己第一次单独与苏倾长时间独处会是在这样的情况之下,苏倾将她留在这里,似乎看她神色有异,便沉默的相伴着,有时候会问她是否换一杯茶,是否要看书,话却都不多,只是体贴的照顾着宴夏的心情。
    若在平时,发生这样的事情,能够与苏倾这般相处,必然是她连做梦都想不到的事情,然而如今刚发生过白发与小爹一战的事情,想到小爹不知如何,大爹爹他们又状况未明,她心中担忧,竟也没有空再去多想别的。
    应是看着宴夏神情紧张,苏倾也不便打扰,便将这处房间留给了宴夏,自己则去到了院中。
    待宴夏恍惚间回过神来,她才听到一阵熟悉的琴音自院中传来,她起身来到窗边,透过窗户往院中望去,这才见到苏倾不知何时已经在院中树下坐下,一架简单古朴的长琴摆在身前,他低头拨弦的动作是她最熟悉的,那曲声透过落叶与阳光传入屋中,静谧而安宁,绵延着像一场梦的苏醒。
    自第一次听到的时候,宴夏就很喜欢苏倾的曲声,大爹爹曾说透过画能够看懂一个人,她不知道透过自己的画,大爹爹究竟看出了些什么,但她却也知道,或许透过曲声,也能看出一个人的心性。她并不通晓琴艺,但每次听见苏倾的曲声,似乎总能够看到狂风骤雨过后一处翠色的山谷,幽静而清雅,遗世独立却使人不可忘却。
    琴声莫名让宴夏心中安定下来,她不知不觉来到房门处,静听着琴声流淌,待阳光的角度已经有所改变,她才恍惚间察觉到时间的过去。
    琴声终停,苏倾自树下抬眸看来,眸色澄澈若朝阳。
    宴夏缓步来到树下,颔首轻声道:“多谢苏公子,我好多了。”
    苏倾没有承认自己弹琴是为了替宴夏平复心情这种事情,他看了看身前的空位,宴夏也明白了过来,在他的面前坐了下来。
    外面的急风与打斗丝毫没有打乱这院落的平静,然而周遭虽然平静,却并不代表风浪全不存在。宴夏心思始终落在外面的风雨之间,她低头看着苏倾身前那架刚才发出了美妙琴音的古琴,喃喃着问道:“苏倾公子,你有过那样的经历吗?”
    “自己所熟悉的一切一夜之间全部改变,变得根本不认识,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能够做得了什么,好像从前过的所有日子都不真实……”宴夏低声说着这样的话,才想起来这样古怪的经历应当不会让旁人也有所共鸣,她只得改口又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说,如果在你的身上突然发生这样的事情……”
    宴夏说得凌乱,恐怕连自己都不知自己究竟说了些什么,然而苏倾却是笑笑,就在宴夏理清那些乱七八糟的说法之前,颔首应道:“有。”
    宴夏一怔,方才那般的话语顿时停下,她静静与苏倾对视,半晌才低声又问:“若是发生这样的事情……该怎么办?”
    苏倾低声问道:“你害怕吗?”
    这个问题让宴夏话音顿住,她认真想了片刻,点头道:“怕得要死。”
    宴夏这个毫不掩饰的回答让苏倾禁不住笑出声来,他随之又道:“那你可有做出选择?”
    这次宴夏没有犹豫,摇头道:“我不需要选择。”
    “这样不是很好吗?”苏倾笑意微微敛去,神情变得认真起来,他指尖本轻轻调弄着琴弦,如今也停了下来,只对宴夏道:“你既然没有犹豫,那便是早已经有了决定,既然已有决定,那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这话让宴夏微微不禁再次怔住。
    苏倾笑到:“能够顺着自己决定的路毫无顾忌的走下去,也是一件让人羡艳的事情。”
    说这话的时候,苏倾的语气让宴夏一瞬间心中微动,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却又难以去言说。但这一句话,却足够让她明了自己的心意。
    两人说话之间,阳光不知何时已经再度没入了云层,天色再度阴沉下来,似乎有了要下雨的意思。宴夏抬眸看着天色,再度担忧起干爹干娘们来,只觉得风中似乎透着阴冷,冻得她四肢僵硬。
    她微微拢衫的动作让苏倾看去,苏倾站起身来,柔声道:“天气凉了,若不介意,我去替你拿件衣裳。”
    宴夏面色微红,轻轻点头。
    苏倾转身进屋,宴夏依旧呆坐在原地,心里面依旧乱七八糟,不时想着小爹如今战况究竟如何,是否能够自那杀手的手中脱身,不知大爹爹他们现在会不会出来找他们,又会不会在外面撞上那群杀手,不时又想着苏倾进屋替自己拿衣裳,那衣衫定有着苏倾的味道……那她……
    胡乱的思绪塞满了脑袋,然而宴夏还没有来得及理清一半,院中忽有一道身影掠过,带着树叶晃动,琴弦清响,待一切再静之时,宴夏的身影已然不在。
    苏倾自屋中走出时,看到的正是这般情景。
    矮几上的茶依旧没有动过,古琴摆在树下,几片叶子因风落下,落在了琴弦之上,那少女原本所坐的地方,如今早已空无一人,只余下茶水的热气缭绕,恍惚升腾出一片轻影。
    苏倾脚步顿住,臂弯中还挂着一件雪色外衫,他看着院中这番情形,抬手轻轻接住一片飘落而来的叶,转眼往院外某处方向望去,神情柔和而无奈的笑了起来。
    ·
    院落之外不远处,宴夏在经过了一番飞快的赶路之后,终于被身侧的人给放了下来,扶着墙开始习惯这种头晕目眩的感觉。
    小爹似乎能够看到身侧宴夏的动作,调笑似地道:“这天下间有个地方叫做剑门,他们的弟子可是都会御剑飞行,如你这般飞一会儿就受不了,肯定学不了这门功夫。”
    宴夏微微喘息着没能够回应小爹这话,等缓过神来,才一把拉住小爹,上下打量着道:“小爹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那个小子还能把我怎么样?”小爹毫不在意,只道:“我真正担心的是他身后的那些人。”
    宴夏不明白小爹的意思,“他身后……是谁?”
    小爹揉了揉宴夏的脑袋,压低了声音道:“这个白发算不得什么强敌,但他既然敢来,便说明他身后必然还有其他人在。鬼门这群家伙最让人讨厌的地方就是他们躲起来谁也发现不了,等发现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宴夏依然有些无法习惯这样的小爹,但如今发生这么多事,最要紧的还是接下来的打算。
    小爹毫不犹豫,似乎早已经想好了对策,摇头道:“我暂时甩掉了他们,我们离开太久大哥他们必会担心,我先送你回去,你就在家里待着,哪里也不要去,那里是最安全的地方。”
    听到这里,宴夏已经听出了小爹话中的端倪,当即问道:“那你呢?”
    小爹靠着墙,挑起眉峰轻轻笑了起来,缓声道:“我自然是要去解决这群麻烦。”
    第9章
    再回到自己从小居住的院落中时,宴夏竟生出了一种恍若隔世的心情。
    二娘正靠坐在台阶上跟那一幅绣了半个多月还看不出个模样的刺绣较劲,绣得焦头烂额骂骂咧咧,三爹在厨房里面忙碌着,里面早已经冒起了袅袅的烟,食物的香味从房中透了出来,依然是宴夏所最熟悉的味道。
    大爹爹的房间破天荒的开着房门,宴夏和小爹刚一回来,屋内就传来了大爹爹伴着轻咳的声音道:“去哪了?”
    宴夏脱口欲答,回想片刻才想到自己原本是去抓药的,只是方才经历一番生死,那药自然也早已不知被掉到了何处,不知所踪。
    想起小爹之前说过绝不能让大爹爹知晓鬼门白发的出现,宴夏不知该如何回答才能隐瞒过去,只得僵在了原地,好在身旁的小爹拍了拍宴夏的肩膀,走过来及时道:“原本是去抓药,不过最近药铺缺了种药,所以没买到,路过酒楼又随便喝了杯茶,耽误了点时间。”
    听见小爹这样说起,宴夏连忙点头,“是的。”
    屋中片刻沉默,宴夏第一次对大爹爹说谎,神色显得有些紧张。感觉漫长的等待过去,屋中终于传来了大爹爹的微微沙哑的声音道:“没药就算了,进来吧。”
    听见大爹爹这么说,宴夏心中微微松了一口气,再往小爹看去,才见小爹神情也是放松了不少。
    从小的时候起宴夏就发觉了一件奇怪的事情,虽然大爹爹身体差时常卧病在床,总是一副虚弱的样子,但不论是脾气火爆的二娘,沉默固执的三爹,还是油嘴滑舌的小爹,对于大爹爹却总是有些惧怕,这个词或许有些不大准确,宴夏稍微长大些的时候,才明白他们对大爹爹不是惧怕,而是敬重。
    好不容易大爹爹不再多问,宴夏跟小爹自是不敢再废话,连忙进了院子吃饭,大爹爹照样在自己房间里未曾出来,他因为身体的原因吃不了什么东西,每天的食物也是三爹特别去做然后端进屋给他。这么多年来,宴夏几乎没怎么见大爹爹离开过房间。
    “之前外面好像有什么声音,是谁又掀了谁的摊子?”吃过了东西,二娘重新去跟她的那没绣完的刺绣较劲起来,拿起绣帕的时候,没忘记问了宴夏一句。
    知道宴夏不会撒谎,小爹很快接过话头替宴夏答道:“是啊,陈老爷子跟年轻小子骂起来还不是常有的事?动不动就掀摊子你也不是不知道。”
    二娘不疑有他,嗤笑一声便低头继续做自己的事情,三爹守在旁边看着,看得着急了干脆从二娘手里面夺过了东西自己绣了起来。二娘看得微愣,最后忍不住笑到:“老三,没想到你绣功不错啊?”
    三爹低头替二娘干着活,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这话。
    “跟那些年轻家伙有什么好吵的,要是我啊……”小爹这般说着,二娘头也没抬,随口应道:“你这家伙犯起冲来比那些愣头小字好不了多少。”
    小爹失笑一声,摸了摸鼻子自己进了房间。
    这天接下来的时间过得比宴夏想象的还要平静,天色黑下来的时候,外面依然没有再传来任何动静,但对于独自待在房间里的宴夏来说,她却并不能够安心下来。
    夜色已经有些深了,众人或都已经睡去,宴夏却依然穿着白日那套衣裳,没有要去睡觉的意思。她开着窗户,视线向着院外的天空,生怕自己若是睡去,就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白日里小爹来接她的时候,说是将那个白发杀手给甩掉了,但是宴夏心中清楚,他们能够找来这里绝非偶然,小爹如今虽然能够甩掉他们一时,却没有办法阻止他们在整个南河镇中搜查,他们早晚会来到这里的。
    若是到了那个时候,她又该如何?
    关于小爹的事情,宴夏心中的疑惑始终没有得到解答,但眼下更重要的事情,是如何躲过这场麻烦。
    星夜平静,便在宴夏凝神看着院中那株不知何时种下的老树时,一阵风吹树叶响动之间,一道身影忽而到了院中。
    那人背对着宴夏,她只能够透过树叶的缝隙影影绰绰看到那道身影,不过一眼之间,宴夏就已经看了出来,那道身影正是她的小爹。想到今天白天里面发生的事情,还有小爹说过的话,宴夏不待犹豫,当即披衣出门往院中的小爹走去,小爹像是也听见了宴夏这方的动静,没等她出声,便已经当先回过头来,朝着宴夏动作极轻又小心的做出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宴夏连忙捂上嘴,眨了眨眼睛本想小声问点什么,但在看清小爹模样之后,却突然之间瞪着眼睛开不了口了。
    小爹笑了起来,转身朝着院外走去,他走得很轻,特地没有发出声响惊扰到院内休息的众人,宴夏自然也不敢发出声响,小心翼翼地跟在小爹的后面,两人一道出了院落,隔着一道墙往里面看去,确定内中仍是安安静静,没有人发觉他们二人的动作,宴夏这才重又回过头来,神情显得有些不可思议的看向小爹。
    眼前的小爹有些不一样,准确的讲,对宴夏来说是完全不同,若不是那熟悉的语气与神态,宴夏几乎要不认识眼前的这个人。
    自宴夏记事以来,小爹便一直是满脸大胡子的模样,平日里也极少好好收拾自己,看起来总有些不修边幅。然而如今站在宴夏眼前的小爹,却是截然不同的模样。那满嘴碍事的大胡子已经被剃掉了,长发也好好的梳在了脑后,他看起来很年轻,比宴夏所设想的任何一种模样都还要年轻,时间似乎没有在他的身上留下一点影子,他看起来竟是三十不到的模样,穿着一袭单薄青衫,神情似笑非笑,五官的轮廓在月色下显得深邃而分明。
    青衫白衣,文人墨客,正如同眼前之人。
    宴夏一时怔住,“小爹”两个字不知为何竟有些喊不出口。
    她怎么都想不到,小爹原来是这种模样,怎么也想不到褪去那些伪装,小爹原来本就不是市井中人。
    “宴夏啊。”小爹负手而立,视线不知向着何处,宴夏怔了片刻,才想起来小爹是看不见的。
    她轻轻回应一声,喃喃着道:“小爹。”
    小爹依旧向着那处,没有回头,但却很快开口道:“你想离开这里,是吗?”
    就在不久之前,在当初与薛漫的谈话中,两人的确提过这样的事情。那时候薛漫告诉她,外面有许多东西,与穷乡僻壤的南河镇完全不同,她可以不再是一个小镇上面普通的姑娘,她可以成长成能够配得上苏倾的人。
    但她到底没有回应薛漫的这些话,因为这里有她的家,也有她最重要的人们,她说什么也不能离开这里。
    这些话宴夏还来不及说,小爹便又道:“你可知道,我们耗尽心力,为的就是想让你永远留在这里。”
    这是小爹第一次说出这样的话,然而这话却让宴夏心中疑惑更甚,小爹没有要解释的意思,似乎是想把这个解释的麻烦事丢给其他人去头疼,他洒然一笑,旋即又摇头道:“可惜,终究还是妄想。”他说完这话,右手一挥间,掌中已经多了一物。宴夏仔细盯着那物,才发觉那是一柄折扇,那折扇看来十分普通,但宴夏却觉得它又并非看来那般普通,就在那扇柄之处,刻着一道对于宴夏来说有些熟悉的图纹。
    那是她上次在南河镇某处墙上看过的,关于蝉的图纹。
    宴夏盯着那扇柄的图纹发怔,小爹似是察觉到了宴夏的凝视,晃了晃手中扇子笑到:“你上次不是问我,有没有见过蝉的图案吗?”
    这个答案,如今已经不需要解答,因为答案就在小爹的手中。
    “蝉……究竟是什么?”宴夏盯着那扇子上的图纹,喃喃问道。
    小爹收起折扇,一手抚着其上那图案的纹路,声音沉静却似乎有着某种力量,月色透过檐角洒落而下,月光漫过他的眸子,让他黯淡的眸光重新焕发出清亮之色,他笑到:“蝉,就是我们呐。”
    宴夏不能明白小爹的意思,但她看懂了他的神情,他从未这样专注,也从未这样自由,像是突然之间挣脱了束缚多年的枷锁,有朝一日,终得见日出。
    她突然感觉胸口充满了灼热的期望,似乎只要踏出一步,便能够打破什么久已尘封的东西。
    就在宴夏目光灼然的注视之下,小爹摇了摇手中扇子,“噗嗤”一声笑到:“你早晚会知道一切的,但现在还不是时候,你快回去吧,别让大哥他们知道了。”
    宴夏站在原地没动,有些担忧的道:“那你呢?”
    “我?”小爹神情轻松的笑着,指着夜色沉寂的天际道:“等天亮的时候,我就回来了。”
    第10章
    宴夏不敢入睡,她守在房间窗前,一瞬也不肯移开视线,只怕是错过了小爹归来。
    她从夜色黑沉,一直等到天色微亮,却依然没能等到那道身影。
    心底的担忧早已经随着时间的推移越积越深,但她还记着小爹离开之前对她所交代的那番话,记得他要她保守秘密,不要将此事告知家中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