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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7节

      孟家主事们跪了一地,屋子最中央,紫檀大椅里一人端坐,苍青色云鹤袍,袍间海水江崖绣纹磅礴。
    他漫不经心地听着主事们的回禀,长睫阴翳下藏着深不见底的幽深,薄而猩红的唇微微绷紧。
    “方才你说,此次前来镇守广陵的主将是谁?”
    “宸阳公主。”
    第121章
    有人轻蔑笑道:“杨帝昏庸无能, 竟派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小丫头镇守广陵, 他未免也太瞧不起我们孟家了。”
    “兴许他是想将广陵白送给我们孟家,拿下广陵, 南渭就全是我们的了。”
    众人说起战事,议论纷纷, 一人一句,口水唾沫横飞。
    无人注意到大椅中孟铎脸上的微妙神情。
    他眼底微沉, 舌尖压着“宸阳公主”四字,薄唇无声阖动。
    山阳立在孟铎身旁, 听得众人讨论广陵主将,嘴里没一句好话。
    山阳攥紧拳头,终是憋不住, 脱口而出低吼一句:“都住嘴!”
    大家吓一跳。
    主君身边这个沉默寡言的武士少年,从来只知杀人,鲜少与人交谈,像今日这般突然出声,倒是头一回。
    “你们嘴里的小小女子, 可是当年翡明总宴的状元!”
    竟还有第二句,真是稀奇。
    “她虽年少, 但却不像你们说的那般无知!”
    接连蹦出三句,众人甚觉新鲜,有人笑道:“你作甚为对家说话, 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难得见你张回嘴, 竟是为了维护杨帝的外甥女。”
    山阳浓眉紧皱,顶着满脸杀气,气呼呼往外走。
    再多听两句,他怕自己失控。
    “欸,怎地走了?”
    孟家大主事孟齐光这时缓声提醒:“你们当真不知这位宸阳公主是何人吗?”
    众人一愣,被南渭的几场胜仗冲昏了头,这时缓下来,才记起一件重要事。
    主君当年在临安时,与这位宸阳公主有些渊源。
    宸阳公主,可是主君过去的学生。
    方才带头嘲讽的那几个人忙地去窥孟铎脸色。
    孟铎若玉润白的面庞无情无绪,乌沉双眉下幽深眼眸朝人群乜斜一眼,淡淡道:“在临安时,为打发时间,无聊教过她几年,算不得什么特殊渊源。”
    他话虽是这样说,视线扫过那几个大放厥词的主事时,眸底沉了沉,隐隐散发寒气。
    刚才说话的那几个主事并未察觉,只当是孟铎不将宸阳公主当回事,默许他们言语贬低她,越发得劲。
    孟铎起身,踱步而去。
    他突然离开,留下满堂的主事们,众人想拦不敢拦,只得看向孟齐光,“战报还没说完,主君就走了?”
    孟齐光没说什么,只道:“想必主君去更衣了,你们继续说便是,稍后我再回禀主君。”
    帐外。
    山阳蹲在地上拔草,身后脚步声响起,他头也不回,继续拔草。
    “这里的杂草都已被你拔尽,换块地方吧。”孟铎声音落下。
    山阳嘴巴撅得更高,气闷闷问:“我就爱拔这里的杂草,不去别的地方。”
    身后没有声音。
    山阳气不过,不假思索问出声:“先生,他们那样说她,难道你不生气吗?”
    良久。
    孟铎:“山阳,你已不是昔日郑府书童。”
    山阳怔了怔,转过脑袋望孟铎,孟铎长身玉立,光风霁月。
    明晃晃的日光从他肩上掠下,照得人睁不开眼。
    他玉白的面容无情冷酷,黑白分明的眼里只有上位者的威严与沉静。
    山阳鼻头一酸,脑袋埋低,揉了揉眼,沾满泥土的手弄脏眼皮,哑声问:“若是成功夺了杨帝的江山,先生会如何对她?”
    孟铎皱眉,莫名有些烦躁:“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山阳紧张:“先生会杀了她吗?”
    孟铎:“不会。”
    山阳松口气,继续蹲回去拔草:“以后先生同他们讨论战事,我再也不去了,说句不怕先生责备的话,我听不得别人骂她,下次再听,只怕会忍不住出剑。”
    “山阳。”
    山阳努努嘴:“先生别急着训我,我为什么护她,先生最清楚,要不是过去先生日日让我护着她,我怎会养成这种坏习惯。”
    孟铎一顿,“那已是过去的事。”
    山阳:“是,我明白。”抬头再次仰望孟铎,“在这里,先生只能是孟家主君,而我只能是主君身边的血手。”
    孟铎从袖下伸出修长瘦削的手,弯腰摸摸山阳脑袋:“委屈你了。”
    山阳双眼又痛又红,直言不讳:“先生,我想她了。”
    “嗯。”
    “先生,你想她吗?”
    “不想。”
    “先生骗人。”
    “嗯。”
    平原山谷一望无际,日光尽头,是富饶的广陵城。
    汴梁来的军队昨日已至广陵。
    千军万马重重守卫的帐篷里,住着广陵之战的主将。
    孟铎收回视线,目光重新回到山阳身上。
    片刻犹豫。
    他道:“准备一下,有要事交给你。”
    山阳懵懵问:“什么要事?”
    孟铎转身离去:“入夜你便知道了。”
    广陵。
    没日没夜的赶路令人筋疲力尽,汴梁的护卫队扎营西北军驻守的领地,令窈一入帐篷,倒头就睡。
    临时搭的小榻刚好够她一人躺,郑嘉和坐在杌子上,同她聊话:“这几日辛苦卿卿了。”
    令窈打个哈欠,挪了挪脑袋,主动将脸递到郑嘉和掌心,半枕着他的手,任由他的指尖摩挲侧颊,她闭着眼说:“身体上的辛苦不算辛苦,心里的辛苦才是真辛苦。”
    “卿卿心里有担忧的事?”
    令窈点点头,诚实回答:“怕输。”
    “怎会输?”郑嘉和宽慰她:“卿卿绝不会输,只要卿卿想赢,就一定会赢。”
    “哥哥说得对。”令窈也不纠结了,阖眼笑起来,豪言壮语:“待我睡醒,养足精神,杀他个片甲不留!”
    说完话没过多久,她沉沉睡去。
    郑嘉和守在榻前,眸光温柔似水,静静地抚着她的乌丝。
    天色黑不见底。
    军队里打更的小兵已巡过三回。
    郑嘉和若有所思往帐帘的方向看了看,起身吹灭帐内烛光,往用来换衣沐浴的屏风后走去。
    寂静的夜幕中,有两道身影如鬼魅般蹿过。
    这两道身影躲过重重守卫,直奔主将大营而去。
    今夜的主将大营并未设防。
    两道黑影在帐帘前慢下来,迟疑半晌,最终还是选择往里而去。
    榻上躺着一人。
    空气里是少女香甜的气息,她惯用的香包,行军打仗也要带在身上。
    帐内没有蜡烛,只有从帘隙中泄入的朦胧月光。
    她闭着眼,睡得昏昏沉沉,不知做了什么好梦,唇角扬起弧度,浅浅笑涡天真美好,嘴里嗫嚅,说着梦话。
    孟铎凑近了听,才听见她嘴里说的是什么。
    她在喊:“杀啊——”
    大概梦中战况激烈,光喊还不够,她还张牙舞爪,身上锦被全都蹬开。
    孟铎轻手轻脚替她掖好被角,在榻边坐下。
    山阳激动地伸长脖子瞧了瞧,瞧了好几眼,看够了,才悄声提醒孟铎:“先生,帐内还有其他人。”
    孟铎并不意外,淡然处之:“我知道。”
    山阳执剑就要杀向屏风后的人。
    孟铎:“山阳,不得无礼,退下。”
    山阳愣了愣,只得往外去,“我在外面望风,先生一切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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