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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节

      练朱弦没料到这种展开,倒是一旁的凤章君已经默默点头。
    转眼间,殿内弟子与殿外看客已经走了一个干净,只剩练朱弦还在与那一堆没穿戴上去的银饰作斗争。
    刚才那些云苍弟子检查时弄坏了一小串银珠。此刻有几粒恰巧落到了凤章君的脚旁。
    估摸着他也不会帮忙去捡,练朱弦正准备弯腰,却冷不丁发觉头顶上探过来一截剑尖。
    是凤章君抽出了佩剑——正是方才以气劲砍下尸怪头颅的那一柄。
    只见他将剑尖探向地上的银珠,明明是银锡成分的小小圆珠,竟如磁石一般主动滚了过来,吸附在剑刃上。
    看着剑格上的凤凰造型,练朱弦突然意识到,这把剑应该就是大名鼎鼎的“凤阙”。
    传说之中,锻造这把剑所用的并非铁矿,而是古往今来诸多战场上遗留的杀人兵器。而它原本的主人,也不是凤章君这位名满天下的正道高人。
    三十五年之前,度朔山尸王称霸一方。他命手下前往天下至阴至寒之处,收集凶戾不祥的兵刃,投入练炉之中。
    此后,七位被掳来的掠剑师,花费三年时间精心剔除杂质,又用整整十年千锤百炼,最终铸成绝世妖刀。而这七位剑师及其家人,也成为了妖刀的第一批祭品。
    此后,以云苍为首的名门正派围剿度朔山,双方鏖战七个昼夜。胶着之时,凤章君只身突入,于万千妖魔之中取下尸王首级,奠定胜局。
    此后,尸王妖剑收藏于以冶炼闻名于世的瘗兵山庄之中,却不改邪祟秉性,屡次闯出祸端。瘗兵山庄最终将其重新熔炼、锻造为凤阙剑,赠于凤章君。
    说来倒也奇怪,这妖剑到了凤章君手中便服服帖帖,甚至能够随着凤章君心意而动,做出许多不可思议的事情。也正因此,凤阙剑成为了兵器谱上资历最浅、排名上升最快的神兵利器。
    练朱弦虽然身在南诏,却也听过不少凤阙剑的传奇。却没想到,原来凤章君还会拿来它来做这么便利的小事。
    此刻,只见凤章君将剑尖抬起,那几颗小银珠就沿着剑身一路滚下来,不偏不倚全都落入了他的掌心。
    随后他朝着练朱弦伸出手来。
    练朱弦这才发现凤章君也戴着黑色手套。他接过银珠装进暗袋,继续整理衣冠。
    只听凤章君又问:“五仙教中,无论男女装束都如此隆重?”
    日常情况下当然不会,说白了还是我们五仙教太过淳朴,才会盛装出席这场鸿门宴——练朱弦如此腹诽,却不想费劲解释,只随便点了点头。
    等他终于装束停当,便跟着凤章君出了偏殿。
    刚才还热闹非凡的山顶上,如今已是一片寂静。只有云苍派的弟子三三两两地巡逻,远近一片灯笼光点。
    凤章君领着练朱弦往后山走,一路上两个人沉默无语,只听见沿途虫鸣蛙唱、泉流淙淙,反而更显得幽静。
    他们最终来到一处别院,与其他建筑都远远地隔离着,虽然并不寒酸,但的确更像是弟子思过的地方。
    练朱弦也不多问,跟着凤章君进了小院。迈过门槛时,他明显觉察到自己穿过了一层结界障壁。
    院落并不大,布置得倒颇为雅致。西南角上有一眼泉池,池畔竖着假山,山上立着一株垂枝雪松,华盖似地倒悬在庭院中央的长桌上。
    至于长桌上,摆着一个茶炉、一副茶具,居然像是有人在此吃茶。
    凤章君领着练朱弦横穿庭院,掀开南向屋檐下的竹帘,再把门推开,眼前是一间正房,乌木的桌椅,墙上挂着松石条屏,空气中还有一股百和香气。
    正房右侧立着一架雕有梅树的圆光罩,绕过罩后的屏风便进了卧房。卧房并不算大,却收拾得雅致素静。床上铺着月白色的锦被,枕旁还放着几卷书。
    练朱弦虽不熟悉中原的待客之道,却也觉得这里不像客房,反倒像是有什么人在此常住。
    他正准备询问,却听凤章君开了口。
    “你手里有我的玉佩。”
    ……他刚才果然还是看见了的!
    练朱弦心里一突,可又不知凤章君究竟是何态度,于是干脆一语不发。
    凤章君停顿片刻,冷不丁道:“这块玉被我送给了一个叫阿蜒的女孩。”
    练朱弦眉毛微跳,并不相信他当年真会连男女都分不清楚,却还是稳住了表情:“我才不是女人。”
    凤章君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过去太久,的确记不清了。我只记得阿蜒有一双好看的绿眸。”
    听见“好看”两个字,练朱弦不自然地扭了头。因此凤章君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听到声音徐徐传来:
    “……至少,如果我是操纵尸鬼的杀手,就不会选择这种时机来与你叙旧。”
    这话的确在理,可凤章君却道:“或许的确不会,又或许是你身负使命而不自知。”
    这摆明了是在离间他与五仙教的关系。练朱弦嗤笑:“我入仙教的时间比仙君您入云苍的时间还要长,若说我不了解五仙,那仙君您又是否足够了解云苍?”
    凤章君反问:“你一直都在关注我的动向?”
    练朱弦答得也是滴水不漏:“五仙教虽然远在南诏,但也身在江湖。以您的身份与云苍的地位,想要完全没听说过,那也是很难了。”
    凤章君轻“哦”一声:“所以你早就知道我在,却偏偏选在这种时候来找我。”
    说来说去,还是在怀疑。
    练朱弦没有再费劲正面解释。他扭头看向房间东侧的墙壁,那上面悬挂着一幅山水挂画,似乎正是云苍风景。
    他看着画,轻声叹息:“……云苍山这么高,您整天站在山顶上,是不是觉得山脚下的人活得跟蝼蚁没什么区别?蝼蚁的生活能有什么趣味,它们为什么不放下一切,朝着山上爬?”
    “我并没有轻蔑于你的想法。”凤章君的声音依旧是严肃的,甚至有些无趣。而且,他又在用那双深黯的、沼泽似的眼睛看着练朱弦。
    练朱弦毫不畏缩,亦回望着他。
    两人默然对视了片刻,凤章君突然发问:“想不想再去看看刚才的尸鬼。”
    练朱弦一愣,既有些动心又忍不住猜疑:“……若我想,你就能带我看?”
    “可以。”凤章君干脆得仿佛早就做出了决定,唯独附上了一句但书——
    “不过只要走出这座院子,就别再提及当年旧事。这座山上远比你以为的更加复杂。”
    作者有话要说:
    练朱弦:我就不信当年你把我当成了女孩!
    凤章君:……
    练朱弦:既然记得我,为什么白天我和你搭话,你反而不认?
    凤章君:我没有不认,只是那时候说话不合适
    练朱弦:你的意思是,隔墙有耳?怪不得他们连我放了一条鲤鱼的事都知道!
    凤章君:云苍不是表面上那么平静的
    练朱弦:果然还是五仙教好啊。
    第7章 沾染凤章君的气息
    对于尸鬼,练朱弦自然是大有兴趣。凤章君倒也说到做到,立刻领着他出了院子,走捷径前往橘井堂医馆。
    深夜的云苍山里万籁俱寂,医馆周边却灯火通明。
    把守堂口的弟子发现凤章君驾到,急忙问安,却又对同行的练朱弦露出警惕的眼神。
    以凤章君的地位,自然不必做任何解释。他径自领着练朱弦穿过几进院落,来到西侧第三进小院门外。
    院外的守卫为凤章君打开了院门。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道黑影从屋檐上一闪而过。
    “你们两个跟去看看。”凤章君吩咐守卫,又叮嘱:“小心安全。”
    守卫弟子得令,立即追寻黑影而去。凤章君则示意练朱弦跟随自己继续往院子里走。
    院内点着灯的只有一间厢房,便是停尸之处。屋内不大,杂物全都被清理出去,临时堆放在院子里。按照练朱弦之前的建议,房内四边和角落里都撒了盐,连墙壁上也泼了盐水。
    屋子正中央是一张同样用盐水浸透了的木桌,桌上用湿布遮盖着的,便是那具尸鬼。
    考虑到尸身还有余毒,练朱弦建议由自己负责验尸。凤章君丢过来一个黑色皮革的刀笔囊,里头是全套解剖刀具,大小利刃全都闪着寒光。
    练朱弦随便挑了一支趁手的,拿起来将湿布挑开。那具狰狞的尸体就再度进入了他的视野。
    不对劲。
    那颗不久之前才刚被凤阙剑气斩断的头颅,居然已经“长”回到了尸鬼的脖颈上,却只连着一半,看起来歪歪斜斜。
    更诡异的是,尸体耳边还放着一朵白花。
    “有人缝合伤口。”练朱弦找出了脖颈上暗淡的丝线纹路。针脚并不齐整,说明干这件事的要么是个生手,要么激动紧张。
    想起凌霄阁主提到过尸体背上有纹身,练朱弦立刻着手查验,然而尸身僵直庞大,他试了几次,居然纹丝不动。
    正当他准备找些硬物辅助支撑时,凤章君却默默伸出援手,轻轻松松就将尸体翻了过去。
    这力道,不是一般的大。
    练朱弦发现凤章君的黑手套其实很精致,不仅指尖有金属甲套,手背上似乎还有金色符纹。
    云苍峰上气候凉爽,却远未到需要佩戴手御寒套的地步,或许那怪力的奥秘就在手套上。
    练朱弦虽然好奇,却也明白这不管自己的事。他回过神来,很快就在尸体后背上找到了纹身。
    “不怎么像五仙教……光线太暗了,还有蜡烛么?”
    “没。”凤章君否定得干脆,却将手探向腰间。
    他腰间系着金玉蹀躞带,带环上挂着乾坤囊,或许装着照明的法宝。
    练朱弦好心提醒他:“你摸过尸体,手上可能染了毒,别污了其他宝贝。”
    凤章君闻言停下动作,然后走开两步,直到墙角才将手套摘下。
    不明白他在捣鼓什么明堂,练朱弦也不想偷看,继续观察尸身。
    刚才他说尸背上的纹身不怎么像五仙教,其实有些违心。
    如果抛开利害关系、就事论事,他也承认纹身的确眼熟,只是极度地抻拉变形了,显然当初刺上去的时候,尸体应该不是现在这种体型。
    所以,它到底是不是五仙教徒?
    练朱弦暂时没有头绪,可他知道自己必须赶在凤章君之前找出答案。
    正想到这里,昏暗的室内突然亮起一道夺目白光。
    还没意识到白光从何而来,说时迟那时快,练朱弦看见尸体腹腔里飞出了一个细小光点,径直朝着他撞了过来!
    心脏骤然狂跳,练朱弦感觉正在被一柄利刃自上而下剖开身体。他痛得眼前发黑、蜷缩起来,一手扶住桌角努力保持平衡。
    不知过了多久,疼痛渐渐消失。练朱弦勉强睁开双眼,发现自己已经被扶坐到了墙根下。
    “怎么回事。”凤章君像是关心,又似乎例行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