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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节

      这样的人,不要说是娶妻生子了,甚至仿佛根本就不应该涉足与凡尘俗世,更像是只存在于古代画轴之中的人物。
    练朱弦这边正在诧异,只听见身后山道上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原来是上一幕曾经见过的那十二名少年弟子,在武学教头的带领下跑步途径此处,看见了掌门与诸位管事,便停下来行礼。
    叶皓的目光在这群年轻弟子身上扫过,突然伸手指着面前的那堆废弃问道:“你们从这里看出了什么?”
    得知掌门要临时考验自己,年轻弟子们顿时交头接耳起来。叶皓也不阻止,端等他们沟通完了才命他们依次逐个发言。
    只听第一个弟子道:“碧云山近日多雨,雨为水,而雷属木,因此正是五行之中‘水生木’的例证。”
    叶皓不置可否,只让下一个说话。
    于是第二名弟子道:“雷为震,山为艮,雷电降于碧云山之上,既是雷山小过之卦象。说明近期行事需要谨慎,全盘考虑。”
    叶皓依旧不评判,继续让弟子们一个接着一个说下去。
    转眼,一十二名少年弟子已经逐一回答完毕。然而叶皓始终并不满意,只听他又朗声询问在场的所有人,却再没有人作出回应。
    就在练朱弦以为这个问题就要不了了之的时候,却有一个细小的声音,从不起眼的角落里传了过来。
    “回禀掌门:起火的宅院就如同这人世间,充满了种种的苦难。然而人们生活在其中却浑然不觉。所谓修仙之道,就是引导众人跳出火宅,获得真正的清静自在。”
    不止是练朱弦与凤章君,在场的所有人同时循着声音望去。
    只见少年商无庸依旧穿着那身粗布衣服站在角落,手上脸上全都是清理废墟时沾染上的碳灰,但是神情自若,并没有半分胆怯。
    叶皓朝着他走了两步,问道:“你是何人?”
    商无庸才刚动了动嘴,尚未出声,就有人替他答道:“这是在山上打杂的一个小厮。他家里贫寒,父母亲戚尽皆亡故,管事的人见他可怜,便留他在山上,平日里做做杂工。”
    待那人一口气说完,商无庸终于找机会发出了自己的声音:“回掌门的话,我想拜入碧云居……可我没有钱。”
    叶皓问他:“为何需要钱?”
    商无庸张口欲答,可看了看面前神色尴尬的管事,还是闭上嘴摇了摇头。
    “原来入门的资格也可以买卖的吗?”练朱弦已经读出了背后的潜台词,“还好一般人都不敢入我五仙教。”
    “在中原,能够加入仙门曾被视为是一种荣耀,并可享受随之而来的诸多便利。”凤章君对此并不讳言,“据我所知,云苍的入门文牒一度曾炒到十两黄金的高价。”
    十两黄金?这未免也太过离谱了吧?还真当进了仙门就一定能够青春永驻、法力无边?
    练朱弦正在腹诽,却瞧见叶皓招手示意商无庸来到自己面前,然后伸出一双白得甚至好像透明的手,覆上了少年那小小的脑袋。
    “相骨。”凤章君轻声道。
    不用他讲解,练朱弦也看得懂——这是仙门之中一项极为常见的操作。具备仙骨的人,比骨相平平之人更加适宜修真问道。
    四下里鸦雀无声,所有的眼睛带着各种不同的心绪,默默地等待着碧云居的掌门对于这个年少小厮的判断结果。
    没过多久,叶皓便睁开了眼睛。
    他低头看向商无庸:“从今天起,你就跟着为师修行。”
    作者有话要说:  练朱弦:希望这次的片子不要像上次的那么坑爹
    凤章君:放心,这次听说是基情文艺片
    练朱弦:小门派内师兄弟之间的爱恨纠缠?师父不断捡孩子酿成的恶果?长兄如父,二兄如母?这电影的宣传语怎么看都有点奇怪啊……
    凤章君:要开演了,带好3d眼镜。给,爆米花!
    第62章 一名金人
    这场特殊的香窥,随着商无庸拜入碧云居而徐徐拉开了帷幕。
    与顾烟蓝在酒楼里讲述的故事有所不同,商无庸拜师叶皓之后并非一帆风顺。
    恰恰相反,不少人对于这个一无家势背景、二无金钱防身、三无人际依靠,却凭空一跃成为掌门首徒的穷小子颇有微词。
    碧云居门规禁止妄议他人是非,可私底下依旧有不少流言蜚语。从商无庸的出身家世、一直评判到他的言行举止,总之觉得他处处不配成为掌门首徒;甚至就连他那天回复掌门的那几句话,也被揪出来说是“剽窃”了和尚讲学的《法华经》,根本算不上是自己的领悟。
    练朱弦实在听不下去,愤愤道:“当日那大和尚明明是站在院子里授的课,那些好端端坐着的正式弟子们自己左耳进右耳出,面对考学答不上来,却怪到认真旁听的小厮头上来了。这算什么歪理邪说!”
    一直沉静不语的凤章君突然伸手抚了抚他的后背:“莫急莫气。”
    练朱弦只觉得一阵酥麻沿着脊背从下往上游走,痒得险些轻叫起来。他赶紧装作咳嗽一声,缓了缓才又继续观察商无庸的动静。
    香窥里既然记录下了门派里的种种非议,那就说明了商无庸本人也知道旁人对自己的看法。可是幼小的少年却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沮丧、彷徨甚或敌意,反倒愈发如饥似渴地投入到了治学与修行之中。
    叶掌门虽然言语不多,但是对待这名首徒显然是极好的,不仅亲身讲学,就连日常冥思之时,都会带着商无庸一起打坐。
    与云苍派有些类似,规模不大的碧云居同样建造在高山极顶。不过碧云山委实太过陡峭、石质又十分疏松,因此不宜开凿山路通达山顶。迄今为止,出入门派还需借助悬空索桥,冒着高坠的风险从相邻的山巅走过来。
    与人流熙攘的前山索桥不同,碧云居后山的索桥因为通往深山老林而人迹罕至。叶皓便时常领着商无庸在索桥上修行。
    从两峰之间呼啸而过的山风,时不时吹着索桥左右摇晃。叶掌门说,在桥上打坐须得经过三重境界:身不动、意不动,心不动。
    然而当叶掌门闭目沉思或仰观天象的时候,商无庸的目光却总是有意无意地飘向与师父截然不同的方向。
    在大部分的时间里,商无庸所凝望的只是半山腰上一片浩渺流动的云海。然而当山风大作之时,偶尔也会将那片流云撕出一个大裂口,继而展现出隐匿在云层之下的真相——
    那是广袤大地之上的村落与城镇,是袅袅升起的炊烟和半空中飘飞的风筝。
    练朱弦隐约觉得这种凝望必然意味着些什么,但是商无庸的沉默与稳重,却又使得任何猜想都变得缺乏依据。
    ——
    香窥的场景就在这日复一日的修行中快速闪现。数载光阴转瞬即逝,商无庸逐渐从轰动整座碧云居的话题人物,褪去神秘与新鲜,成为了门派中低调而又踏实的一份子。
    当人们不再因为他的鱼跃龙门而感到惊异之后,他的好学刻苦、谦逊持重,以及待人接物的恰到好处,反倒开始成为有目共睹的事实。
    练功场上,商无庸始终是那个闻鸡起舞的身影。藏书阁内,几乎每一本书的扉页都留有他的印鉴。他从不欺负比他晚入门的弟子,反而会关注他们的需求与困惑,主动施以援手。至于那些少数坚持要寻他麻烦的人,没过几年就陆续成为他的手下败将,从此偃旗息鼓、甚至遁出碧云居。
    潜移默化之中,山上的风向已经悄然改变。
    昔日青涩的少年迅速成长为俊雅出众的青年,接着又蜕变为昂藏端方的伟丈夫。
    而当商无庸第一次受掌门重托,率领碧云居众弟子下山参与讨鬼之争,并大胜而归的时候,这位“掌门首徒”迅速变成了全山的偶像。
    师长对他赞许有加,平辈对他心悦诚服,至于后辈们更将他当做兄长一般依靠。
    甚至还有人称赞,商无庸简直就是年轻时叶掌门的翻版,进而预言未来碧云居必定会迎来师徒两位真仙。
    对于种种赞誉,商无庸却始终未置一词。
    他依旧恭恭敬敬地陪伴着师父一同打坐,但打坐时还是默默地俯观着云海。叶掌门显然注意到了他的这个习惯,可从不开口询问,就好像答案早就写在了商无庸的脸上。
    ——
    毫无预兆地,这一段香窥画面戛然而止。紧接着显现出的,却是一片萧瑟的冬景。
    昏沉沉灰白色的天空,飘飞着灰色的冰晶。庭院角落里堆积着同样灰白色的残雪。唯独只有庭院里的大樟树依旧郁郁葱葱。
    黄历上分明标注着今日“诸事不宜”,可碧云居里却偏偏要迎来一位“了不得的人物”。
    消息早已经在年轻弟子中间传开了,许多人已经匆忙赶去前山的索桥,要凑一个热闹。
    训``诫了又一个在主路上奔跑的年轻师弟,商无庸也被人流推搡着往前山走。几位小师妹簇拥在他的身旁,红着脸试探着他的口风:“大师兄,要来的究竟是什么人?”
    商无庸想了想:“慕名想要投入我们碧云居之人。”
    小师妹们追问:“师兄,这我们当然知道啊!而且我们还听说是个出了名的有钱人,在山下犯了点事儿才躲到山上来的?”
    商无庸笑了笑:“那你们知道得可比我多了,还来问我作甚?”
    知道他是铁了心不透露半分,小师妹们也不敢过分僭越,匆匆忙忙行了个礼,就快步赶到他前面去了。
    商无庸依旧不紧不慢地走着,当他来到索桥前的时候,恰好看见那个“了不得人物”正在接引弟子的带领下缓缓走过铁索桥。而在他身后,居然还跟着浩荡荡地一支马队,驮着几十口大木箱。
    来者自然正是任无心。
    练朱弦默默地在心中比较了一下——此时的任无心看起来比现实中年轻许多,仿佛不过十六七岁光景。他眉目如画、唇红齿白,活脱脱一个从书卷里走出来的美青年。
    碧云峰上已经断断续续下了几个时辰的雪。放眼望去,群山白首,天地间一片寡淡苍茫。
    唯独只有索桥上的任无心,一袭红衣、翩翩而行,竟像一星艳火,直烧进了人的瞳眸深处,再抹不去。
    当年的任无心果真是财貌双全——这点顾烟蓝倒是没有说错。然而练朱弦却还是觉得,眼前这位风度翩翩的俊逸儿郎,并不符合自己之前的想象。
    转眼间,马队已经过了索桥,任无心一路上都是笑容满面,与周围素不相识的师兄师姐们点头作揖,好是一团和气。
    然而才刚到山门处,他就被守门的两位师兄给拦下了,理由是非本门马匹,不得擅自进入。
    任无心依旧是笑眯眯地,试图解释道:“二位师兄明鉴,这些都是师弟从山下带来送给诸位师兄师姐的小小心意。看在师弟我千辛万苦带上山来的份儿上,可否麻烦师兄帮忙通传,开个特例?”
    一听马背上装着的居然都是礼物,周围围观的弟子们立刻起哄要求守门师兄网开一面。守门师兄将无奈地目光投向了商无庸,立刻又有不少人转而央求起商无庸这位“大师兄”来。
    商无庸便顺水推舟地点头:“既然如此,那便下不为例。”
    任无心忙向商无庸拱手作揖:“多谢师兄通融!”顿了一顿,竟又主动凑上来询问:“……敢问师兄可是姓商?”
    商无庸微微一愣:“正是。”
    任无心立刻后退半步,恭敬作揖:“商师兄盛名在外,在下久仰!今后还要劳烦师兄多多指点照拂,传授仙机!”
    不知为何,听见这句话之后,商无庸眼底里反倒有些什么光亮,蓦地黯淡了下去。
    ——
    这天后来,整座碧云居上下都收到了任无心送来的礼物。
    这个鬼精灵似的人,也不知从何处打听到了碧云居里的人员情况,不仅一个都没有落下,而且对于那些关关节节的要员,甚至还特意送得投其所好。
    商无庸收到的是一柄削铁如泥的防身短匕,从铭文来看,竟是出自名家刀匠之手,有钱都未必能够买到的奇货。
    “有钱就是好啊。”就连默默旁观的练朱弦都不禁发出感叹,“我偶尔也想体验一下那种挥金如土的感觉。”
    “这点钱算多么?”凤章君冷不丁地反问,“不过就是个小富之家而已。”
    “那是,哪儿能跟您比啊。”练朱弦忍不住揶揄他:“您浑身上下连头发丝儿都是纯金的,那叫什么……一名金人?”
    凤章君却没有同他抬杠,反而在他耳边低低地笑了一声:“哼。”
    练朱弦只觉得一阵暧昧热气吹进耳朵里。他下意识地捂住了耳朵,然后立刻拈动响指,让幻境的变换掩盖住自己的失态。
    ——
    总之有了金钱开道,万事就都变得简单许多。
    之前商无庸花了好几年才逐渐赢得了门派上下的认同与好感,而任无心几乎只用了一夜,就立刻融入了碧云居的群体之中。
    由于受到熟人之托,没过几天叶掌门便举行仪式将任无心收做次徒,成为了商无庸的师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