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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节

      “那我不要了!”小娃娃还是挺讲道理,我拍了拍他的脸。
    等那几位大叔大伯吃完饭回来,我继续听他们的说,冠冕堂皇的就是江南两淮都欠收,所以要多收一些。老张说道:“听说县太爷是太太您的弟弟,太太您得跟他说说,让他明白当初咱们镜湖的李大人是怎么死的?那是大家伙儿被逼地没法子,才造反的。对吧?难道他还想让镜湖再乱一次?”
    我沉吟了半晌之后对他们说道:“该种什么,种什么!该干什么,干什么?你跟他说去,就说你们的田地如今全部租给了我,要税赋,让他直接来找我收去。”
    “太太,这可不能儿戏。您那里怎么赔得起这么多银子?”
    “奶奶,镜湖的林大人求见!”吟风进来通报。
    我看了看外边说道:“请!”
    林明祁不紧不慢地走了进来,几年翰林院待下来,风度上倒是长进了不少,他走进来看见我身边坐着的四个人,道:“呦,阿姊这里有客。”
    “这些客人想来你也认识,都是你镜湖的一些保长。”
    那几位保长站起来一一和他见过礼。
    他云淡风轻的坐下说道:“今日我过来找阿姊是为了一些公事。”
    那几位想要离开,他开口阻止道:“各位,先留步。想来今日大家过来也是为了加税的事情。今日我过来因着我阿姊如今是镜湖最大的地主,所以与她来相商。”
    “你有什么跟我商量的,但说无妨!”我提示他。
    “是关于税赋问题,阿姐今年起,咱们的税赋要提高三成,阿姐在镜湖有千亩良田……”似乎是说给那些人听,他将税赋这一块讲得很细。
    我端起水来喝了两口,看他倒是完全没有半分口渴的样子,说着皇恩浩荡,希望天下太平。最后他抬头问我:“阿姊,我说的可有道理?”
    “似乎很有道理!”
    “阿姊素来明白事理,我希望这次的税赋事宜,阿姊能带头为朝廷分忧!”他站起来对我说道,“殿下将此大任赋予小弟,我不能辜负殿下的厚望。”
    我淡淡地一笑道:“不知道你这些税赋规则,在其他地方是否已经推行?”
    “这是殿下试行的新政,先来镜湖实行。”
    “哦!镜湖去年闹饥荒,杀了知县,出了乱党。如今却要加重税赋,这样荒谬的策略,你居然敢冒殿下之名?前两日葛筠大人来访,也说要休养生息。”我站起来冷冷一笑道:“谁给你这么大的胆量?林明祁你可知罪?污蔑当朝太子的罪名你担待地起吗?”
    “阿姊,殿下在我出发前给了我手札,让我便宜行事。”
    “你还在假借殿下之名?林明祁你不想活了?古今几千年,你看到过哪一朝的君主,会在大旱之年,加重税赋的?”他被我一句话给顶回去了,“杏花儿,送客!”
    “对,从来没听说老百姓都活不下去了,还要拼命交税的。”老张这么说,但是没见过,不代表没有。
    “行了,几位大叔大伯回去该干嘛干嘛去!税赋的事情莫要在挂心了。这事情,我家大人会去信问清楚,毕竟我这里也有那么多,若是你们被抽税抽地过不下去,我这里赔地更多不是?”我对他们说道。
    几个保长千恩万谢地先走,等人走完,林明祁对我说道:“阿姊,我是奉太子旨意而来,你这样是抗旨不遵。圣人已经时日无多,殿下荣登大宝指日可待。今日之事,即便是您让姐夫上书问了殿下,殿下说没这回事又怎么样?你以为殿下会没有心结?”
    “你说得不错,既然是在镜湖试,旨意又是下给你的,我也没什么话好说,你好好干!镜湖的这些田地,我原本没有打算要挣钱,不过是为了养活村民,如此我退还给村民,我赔上一笔给那些村民也行。镜湖这里我不在插手!你以后爱怎么干就怎么干吧!”我站起来笑笑不说话。
    “阿姊何必为难我,这样的策略是太子定下的,我必须执行。阿姊一旦撤离镜湖,镜湖的这些田地又有谁来耕种?没有出产的田地,我拿什么去抽税?”明祁焦急地对我说道。
    我看着他道:“这是你的事情,跟我说有什么用?你接这个旨意的时候,就没想过这里的难处?”
    “阿姊,军需粮饷再不发下去,更多的军队哗变,形势已然不可收拾。殿下将所有的希望都放到了这里,匀一点出来,是为了救国!”明祁说得冠冕堂皇。
    我看向他道:“我们在最艰难的时候把海陵给稳了下来,你现在最好想想怎么稳这个地方。而不是跟我来纠缠这些。你可以走了!”
    两日后常远回到家中,我跟他说了葛筠的事情,他哈哈一笑道:“有飞鸽传书来说,那一日葛筠去太子那里回话,他将实情回禀给了太子,希望太子以民生为重。估计进去那半个时辰的谈话,没有任何结果。你不要觉得小葛大人有些迂腐,但是人还是不错的。听说前两天他去了菜人市,他见到你的时候,应该是刚刚被菜人市给吓到了,所以才会给你讲了些,他以为大逆不道的话。他能醒悟过来还是好的!”
    后来我又说了明祁在镜湖那里搞的高税收,这种自掘坟墓的措施,我已经没有话可说。
    马基雅维里说得真对,他的一个理论就是,政治家们在关键时刻常常抓不住本质,弄不清楚对于自己来说什么是最重要的,结果是抓了芝麻,丢了西瓜,以至于错失良机,犯下致命的错误。
    君主没有必要惧怕罪恶,政治本身就不需要全部的道德,处理贵族的时候不需要手软,雷霆手段,把人干掉了,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只要他的基础,百姓的支持还在,因为人是权力的基础,失去了基础,政治的楼阁就会倒塌。
    而要得到人民的支持并不困难,当贵族的利益与人民的利益相冲突时,已经为大多数人知道的时候,君主应当果断地站在人民一边,对于贵族只要杀几个人就可以控制住,对于人民却不能这样做。还有不要侵犯别人的妻女,这是老百姓最忌恨的事,还有就是不要妄图侵占别人已经到了口袋里的财产,人们可以轻易忘记他们的父亲之死,却忘不了他们财产的丧失,为了保全财产,他们会倾其全力去抗争的。
    我以一句话:“他这是在演苛政猛于虎吗?”
    常远说:“由此可见,他已经走投无路,在饮鸩止渴。”
    “饮鸩止渴?我觉得他还不如直接到你这里来抽税,比较简单。弄个明祁来,这种试探,让人恶心。”我嗤笑着说道。
    “他的想法,如果强压高税收给我,另外还强压着我去平定扬州,会激起我的反心。所以弄一个林明祁过来试探试探!若是我能闻弦知雅意,从林明祁那里领悟,乖乖的上缴税收,以后那我就是忠心于他,如果不愿意,那就该放弃。”
    “他想得美,又要马儿飞奔,又不给吃草,还要挤奶?”这简直了,他们的思路之怪异,让人不知道怎么说才好。这是作死的节奏,偏偏还以为是计谋。大周搞不好的关键就在于京城那帮子官员都觉得自己是政治高手,大部分的时间都在搞阴谋阳谋,就没干实际的事儿。
    我们到海陵这里,没花过多少心思考虑京城那帮子人在考虑什么,仅仅就是干了咱们该干的活。
    第121章
    还没等我处理镜湖的租田, 镜湖开始了轰轰烈烈的抓乱党的行动。葛相因为赈灾平叛不力,被罢黜, 代替他进入内阁的是林明祁的岳父。黄淑妃的父亲, 十皇子的外公。圣人还剩下一口气,太子登基不会有意外,而十皇子还小, 如今顶不上什么事。黄家彻底投靠了太子, 明祁成了黄家的先锋。
    镜湖是镜军首领王一祥的故里,出了镜湖就是乱军, 进了镜湖就是百姓。这个大家都心里明白,我心里自然也明白。如今林明祁把这一层窗户纸捅破,他从山东调了军队过来,抓了百来号人。一下子原本已经平静的镜湖开始鸡飞狗跳, 而黄相的东床快婿可不是那无根无基的李大人能比的, 自有人马守护。
    这么一场闹下来,听在耳朵里,我觉得真是霸气,当真是英雄不问出处,文臣比武将有时候更下得了手。
    林明祁跟王一祥叫板,让他撤离扬州, 撤离了在跟他谈这些老幼的解决方法,甚至要求海陵境内也开始抓乱军。常远道:“没见乱民!何来抓乱民之说?”
    这话一说, 就被林明祁扣上了反心,言道他与乱军勾结。咱们可不敢接这个茬, 别看如今烽火四起,如今还是秉承大周朝一贯的风格,对任何地方武装都十分戒备。陕甘民乱,原本有一宗室唐王,带了兵跟乱军作战,因为离开了封地,直接被太子下旨呵斥。这么一来常远原本想要拉着自己的部队来真刀真枪干一场。但是听见这么个事情,还是算了吧!这个时候把肌肉亮出来,到时候京城防的恐怕就不是乱军了,直接扑过来对过咱们了。用文的方式去解决,把这群乱军往北送去。
    林明祁手里抓的没有王一祥跟着他的核心成员的父母至亲,只是一些亲属,他嚣张的叫嚣,激怒了王一祥,他带着人马,不计代价地攻入了扬州城,乱军死伤无数,但是扬州城在这样的境地之下,人死多了,也就杀红了眼。扬州城破的一刻,乱军冲进去见人就杀。
    常远单骑闯入扬州城,杀到王一祥与他相搏,才有机会跟前大声吼:“镜湖的是你的父老,扬州的就不是?同是一方水土,你就这么下得了手?”
    听寄杉说王一祥让他下面的人把官员和富商,以及他们的家眷一起虏了过来,全部放到了扬州城门口,让常远一起去观看道:“常大人,您来咱们这儿也不少日子了,海陵你救了不少人,当年也与我又过一面之缘。我老王若是被抓也是千刀万剐的罪名,杀一个也是杀,杀一群也是杀。”
    后面我不知道怎么回事,只知道王一祥停止了在扬州的烧杀。王一祥的要求是镜湖抓的人全放了,送入海陵,另外要林明祁的命。常远跟他再谈,也谈不下来。扬州不是海陵,城里有权有势的乡绅极多,最高的官位的是还乡的陈太傅,受了这辈子都没有的屈辱。
    此刻又有邸报传来,京城风云波诡,陕西那里的已经被压下动乱再次复起,原本已经招安的乱军在吃了朝廷给的安抚银子之后,再次举起了反旗。没有银子,管不了肚子。
    再次传来消息是常远直接入了镜湖,逼着林明祁交出那一百多人,带着一百多人直接去了扬州,听说王一祥带着人将扬州巨富手里的银子财宝全数劫了去,离开了扬州开始北上。
    常远回来接我一起去扬州,既然他是扬州知府,咱们自然应该去扬州,同样要去扬州的还有林明祁,上任不过两个多月,自己丢官不说,还连累了他的岳父。
    其实扬州这件事情,如果没有外来的救援,城肯定会破只是时间问题。只是林明祁自以为是的做法加速了扬州城破,但是扬州城破这个锅需要人来背,本来要么是扬州城的守备,要么是扬州城的知府。
    扬州城的守备这么卖力地抵抗,轮不上,扬州知府旧的那个病地不轻,新的这个连入城的机会都没有,要背这个锅也比较难。这个时候陈太傅的一封信就起了很关键的作用。林明祁就成了背锅侠,被陈太傅的一句肆意妄为,不顾大局给一竿子打到了底。
    临行前他来见我,我正在整理行装,阿娘在那里叨叨:“都快生了,还赶路?”
    “刚好过去生,扬州什么都有,不更方便?”我指挥着小姑娘帮我把东西放上。
    “方便什么?扬州刚刚被洗劫一空,哪里有海陵这么齐全?”
    “刚好月子里,可以安排些事情,海陵这里没事了,扬州那里一堆事儿呢!”我想着扬州刚刚被劫过一次,过去帮着常远一起出些主意。
    “阿姊!”我踏出房门,想要指挥小姑娘给我收一些马鲛鱼干,看见明祁近乎小跑地进来,我抬头问他:“谁放你进来的?”我们家一直特别松散,但是也没到这种程度吧?
    “你这人怎么这样,劝不听啊?见我们奶奶也要通报一声吧?”杏花儿在后面跟着喊。
    他停了下来,略带些喘气地说道:“阿姊何故不见我?”
    我抚额,这话应该没有办法问出来,他大喇喇地问出来,我却无话可说了。我只能说道:“自此,你也别再叫我阿姊,就当未曾相识,可否?”
    “阿姊,是不是这次我没有死,你心里不舒服?我没想到你恨我竟然到了如此地步!”他龇牙咧嘴得问我,脑门上的青筋爆出,居然不像是一个双十不到的少年。
    这次王一祥一定要他的命,是常远左右周旋才得以保全,他这么说实在让人,怎么说呢?虽然常远保他大部分的原因是,若是真把他扔出去了,他就真是跟王一祥低头和乱军同流合污了。
    我笑了笑,这人很有趣,按理说一个官场行走的人不该情商那么低,我以为自己平时的话已经够清楚了,只能再次实话实说道:“我对你的生死其实没那么在意。你和常远都高估了你在我心中的位置。他花那些心思,我觉得不值得。救你,不如救当初的老李,他至少为人正直。”
    我看着他脸涨红,气的浑身发抖,大声吼道:“我对你的心,你从没有在意过吗?”说罢,那颤抖的声音,伴随着他眼里的湿润,他声音放低道:“我只是想要来你身边。我却连你身边的随便捡来的孤儿都不如。”
    我将马鲛鱼一块一块包进干荷叶,然后收进草篓子。我抬眼看他道:“你那心就别拿出来磕惨人了。关于你说的没错,孤儿那是我愿意捡的,你和你亲娘是我报阿爹养育之恩。你可以将这些欠账一并算在我阿爹的头上。我只盼着你不要再记得我这个人便好。你知不知道被你惦记很烦人?”
    他低头沉思之后,撩起袖子擦了擦脸颊,他说他走了,走吧!走吧!我总不会想要留他。
    再见他是在海陵的码头,常远一手扶着我,一手抱着蕴哥儿。上船之前看向码头,林明祁和他的随从也带着东西,从海陵上船。
    我瞥见了一眼,不再看他,钻进船里,坐在船舱中看着两岸,常远与我说道:“这次林明祁回去,恐怕会失了黄相的心。不过他是个能人,前世我记得也是在山东出了事情,后来回了京城,在京里往上爬地极快。”
    “地方官是要干实事的,某些京官上升靠的是政治,完全不同的两条路。他擅长后一条,跑镜湖来绝对是错误的选择。”我和他聊了一会儿,又问道:“太子这次不好处理你,定然心里是对你极度不满了。”
    “不满也没办法,我怎么做他才满意,我若是打败了王一祥,岂不是更不满。王一祥有了钱,往北走,他哪里还腾得出手来收拾我?林明祁也这么灰溜溜地回去了。他没空来管了。扬州的守备军打完了,咱们的人直接填充守备军,这些事儿应该可以放明面儿上来了。”常远倒了一杯水给我说:“王一祥要是不负我望,能威胁到京城,那就是时候干一场的最佳时机!憋屈够了!”
    扬州城满目萧条,城门口也没几个当差的,大部分的铺子都关了,这个景象与我当初来的时候大相径庭。跟着我们一起回来的小白大夫和薛山长看着这个样子,一个个沉默不语。我们先去了自家的院子,在小白大夫走的时候,里面的几个老仆就被带了出来,这一座空宅也没有能够幸免,红漆大门上几道深深的刀痕,房子里面虽然有几个地方有破痕,但是常远已经先让人来收拾过了,干净整洁还是有的。
    “杏花儿,你带人一起去帮小白大夫家整整。”我指派杏花帮小白去安顿一下,能撤出的都是幸运儿。不能撤离的虽然大多人没事,但是几乎都是倾家荡产,在自然和战争面前个体的人都是微弱而渺小的。
    大年三十这一晚,我们收到了京城来的加急,圣人驾崩,太子继位,举国致哀。我与常远在家中和阿爹阿娘还有孩子们一起吃个团圆饭,再多的纷纷扰扰,一个简单的年还是要过。
    常远与阿爹在那里说着乡勇的事情,这些月份已经在几个县府里招募了上万人,王一祥答应从扬州走,也是有这个道理,毕竟真的干起来,这结果不说也罢。
    “爷,奶奶!门外葛大人来访!”杏花走了进来,常远站起身来迎接,从我这里望过去小葛大人整个人看上去比上次见要好了很多。
    “耀亭贤弟!”
    “葛兄!”常远将他接了进来。
    “我以为葛兄已经回了京城,怎么还在这里?”
    他拍了拍常远的肩膀道:“家父被罢黜,无奈之下乞了骸骨,不日就要回老家。”
    常远邀他坐下,为他倒了一盏酒,他仰头饮尽道:“多亏耀亭还能给我一盏温酒。”
    “葛兄如何打算?”
    “家父打算在老家海宁建个书院,以后教书育人。颐养天年,我也能帮衬一二。”
    “连你也打算走了!”常远叹息一声。
    “走了也好,还能在江南之地做个乡绅,耀亭啊!家父来信叹老国公是一代忠良。可惜了!”
    “也无什么可惜的,外祖为大周守住边关,再乱只要不被外族所欺,总归天下人还是人,若是失了江山……”常远与葛筠边喝边说边喝,二更天了,我离开回房间歇下。
    第122章
    经过洗劫后的城市, 怎么让这个城市里的人能吃上饭,在谋了财没有害命, 没有粮食的大城市, 发生了恐慌,一下子粮价涨成了天价,这是恶性通货膨胀, 这会造成一个新的动荡的开端。
    常远发了帖子邀请城中的富豪与士绅来家里喝茶, 聊家常。人已经到了七七八八,听说还有周家老爷和苏家老爷两位没有到。我捧着肚子在后院走走, 看见寄杉和寄槐两人行色匆匆地往外说:“爷让咱俩去请周老爷和苏老爷!”
    “你们俩好好相邀,完成爷交代的任务最要紧!”我笑着嘱咐,拿了一盘点心,要了一壶茶偷偷地溜到后厅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