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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节

      “今天,无论你说什么,我是非走不可!”张依一心里的痛消失了,人也恢复了平静。
    “你个小贱人,你就死了这条心吧,我今个把话就撂在这了,你想走,门都没有!”
    “我如果非要走呢?”张依一冷冷地看着王秀芝,嘴角噙着冷笑。
    “我让你走,我让你走!”王秀芝被激怒了,也不管什么影响不影响了,忽地扑向了张依一,一把拽住了她的头发,劈头盖脸就打了过来。
    “救命啊!”张依一被王秀芝拽住了头发,一动也不能动,她只好拼了力气大喊救命。这女人太狠了,自己的头皮都快被她薅下来了,疼得嚯嚯的。
    王秀芝饿狼扑食一般的动作,让张铭恩和杨碧玉措手不及,听到张依一撕心裂肺的救命声,两人这才反应过来,脸上全是震惊和惶恐。
    “娘!”张铭恩急忙上前,想要将王秀芝拉开。哪成想,发了疯的王秀芝力气大得很,死死地拽住张依一的头发不撒手。张铭恩怕弄伤了张依一,不敢使劲掰扯王秀芝的手。
    三个人就这么僵持着,一旁的杨碧玉和张小朵,一会看看这个,一会看看那个,不知该怎么办。
    这时,就听“砰”地一声,房门突然被推开了,还没等杨碧玉反应过来,就呼啦啦地闯进来十几口子,最前面的是余小容和一个三十出头的女人。
    女人看着一脸戾气的王秀芝,惊问道:“你这是干啥啊?干嘛打人啊?”
    “婶子,有话好好说!”余小容掰开了王秀芝的手,迅速将张依一拉到了自己身边。
    杨碧玉柔美的脸一瞬间垮了下来,心里惶恐不安。来的都是干部家属,有几个还是铭恩领导的媳妇,这要是传出去了,势必会影响她和铭恩的名誉。
    “翠翠和娘吵架,娘生气了,打了翠翠,铭恩在拉呢!”杨碧玉柔声细语地向人解释。
    “碧玉姐,你怎么能说谎呢?我啥时候和娘吵架了?明明是娘一上来就骂我不要脸,我辩解几句,娘就戳我的头。后来,我说要离开张家,娘不让我走,还打我一巴掌。我坚持要走,娘就冲过来扯我头发、使劲打我,我头皮都快被扯掉了,呜呜呜…”
    张依一微微眯了眯眼睛,眼眶里的水汽很快就氤氲了上来,一双泪眼楚楚动人。
    装柔弱谁不会,何况张翠翠本来就是弱者。杨碧玉想颠倒黑白,她偏不给她这个机会。
    一旁的余小容红着眼圈,默默地帮张依一整理着被王秀芝拽的凌乱的头发。
    “翠翠,你不要紧吧?”余小容看着张依一脸上通红的巴掌印,终于忍不住掉了泪。
    张依一感激余小容,却又不能表现出来,如果王秀芝知道余小容帮她,即便不找赵长才和余小容的麻烦,却少不了拿赵长才的爹娘撒气。
    按她原来的计划,明天找李干事说说自己进被服厂的事,等工作的事敲定了她再离开张家。谁知道发生了婚宴上泼酒的事,惹怒了王秀芝,她只能破釜沉舟了。
    好在她及早安排了余小容,让她注意着点张家的院子,万一出了啥事,让她帮自己多喊几个干部家属过来。
    “铭恩啊,不是嫂子说你,你好歹也是部队干部,碧玉也是读过书的人,你们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娘打人呢?这影响多不好,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一家子欺负她呢!”说话的是三营长王忠良的媳妇梁大姐,为人最是热心。
    杨碧玉柔美的脸上爬上了一丝慌乱,急切地说道:“梁大姐,您误会了,事情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王营长是铭恩的顶头上次,两人一个营长,一个副营长。这要是让人知道铭恩连家事都处理不好,少不了惹人非议。
    “误会啥啊,大家进来的时候,你娘正撕扯这丫头呢,你看看这丫头,一脸的巴掌印。” 最先进来的那个三十出头的大姐,不满杨碧玉狡辩,直接反驳她。
    这大姐是耿副团长的爱人杨大姐,是个直性子,她不客气地数落张铭恩:“小张,你劝劝你娘,现在是新社会了,不能动不动就磋磨人!”
    “杨大姐,都怪我没有处理好家事,以后我会劝我娘!”张铭恩垂着头连连称是。发生这样的事,是他始料未及的,自己娘是个傻德行,他都知道,犯起混来哪听他的。
    见儿子低声下气地向人认错,王秀芝心里又气又恨,愤愤不平道:“你们就不问问我为啥要打她,她干了不要脸的事,我这个当娘的是在管教她!”
    王秀芝也不傻,知道不能影响了儿子的前途,只能把事情往那死丫头身上歪扯。
    “我没有不要脸!”张依一捂着红肿的脸颊,朝众人说:“我看大家都给刘政委敬酒,我也想给他敬酒,可不知道是谁绊了我一脚,我这才扑到刘政委身上,我不是故意的。”
    杨大姐瞥了王秀芝一眼:“中午的事我都看见了,不关这丫头的事,是她没站稳。再说,人家刘政委自己都没说什么,也不知道您气个啥?”
    张依一见杨大姐和梁大姐是热心人,人又正直,顿时有了信心,趁热打铁道:“几个大姐,今天就请你们给我做个见证。我要离开张家,开始自己的新生活。”
    第12章
    “不行,你是我们张家的媳妇,你不能走!”王秀芝脱口而出。
    说什么都不能放这个死丫头走,她走了,谁来伺候碧玉。
    王秀芝话音落下,屋里的人一个个脸色开始微妙起来。
    杨碧玉身子轻轻晃了一下,一张瓜子脸惨白着。那个村姑是张家的媳妇,那她算什么?
    她心中怨恨,怨恨张依一不安分,给她和铭恩找事。更怨恨王秀芝坚持离婚不离家,害她被人笑话。今天又闹出了这样的事,这下,她和铭恩又要被人议论了。
    “娘,您把碧玉姐搁哪了?我和狗子哥已经解除婚姻关系了,离婚书还在呢。现在新政府讲究一夫一妻,您偏要说我是张家的媳妇,您这不是公然和政府作对吗?更何况,六年前我和狗子哥还没来得及圆房,狗子哥就被抓了壮丁,只能说我和狗子哥没缘分。”
    张依一趁着人多,故意说出了张翠翠和张铭恩还没有圆房的事。
    这些大姐在大院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一个个又是热心肠,正好借她们的嘴说出去。她一个当代大学生没这么保守,什么圆房不圆房的。可现在是四九年,圆没圆房对她就很重要。
    “还没圆房?”梁大姐看向余小容。
    见余小容点了点头,梁大姐不由放大了声音,“那你们更不能耽误这丫头了,你们放这丫头走,以这丫头的样貌和麻利劲儿,定能找个好人家!”
    王秀芝刚要发火,被张铭恩厉了一眼,她只好压下了心里的火气,苦着脸说道:“你们哪里知道我的苦,翠翠两岁我收养了她,一把屎一把尿把她拉扯大,像亲闺女一样疼着,怕她磕着碰着,有好吃的都紧着她,不舍得动她一个手指头。”
    这下,不光张依一差点恶心吐了,就连张铭恩都没眼看自己娘那副嘴脸了。要不是亲眼看见她打骂翠翠,他还真被她这理直气壮的样子唬住了。
    杨大姐一个没忍住,噗哧一下笑出来:“婶子,两岁的孩子已经会自己解手了,用不着一把屎一把尿的照顾了。”
    “娘,既然您这么说了,那我也当着大家的面说清楚,不管您出于什么原因收养我,我都很感激您。所以,我比一般同龄孩子都懂事,我三四岁就会喂鸡、割草了,拿不动大筐,就背个小篓子。我五六岁洗衣服做饭,七八岁插秧割稻子,干得不好,您就打我,不给我饭吃,狗子哥被抓了壮丁,您天天骂我扫把星,时不常的就打我,还给我扎小人,诅咒我,让我替你儿子死。”
    “天爷,这…?”张依一说完,几个大姐一个个都瞪大了眼睛,仿佛难以置信。
    “你血口喷人!”王秀芝蹭地站起身,咬牙切齿指着张依一。
    看着王秀芝淬了毒液一样的吊梢眼,张依一丝毫不怀疑,要不是当着外人的面,王秀芝能打死她。
    “我说的句句属实,如有半句假话天打雷劈,你儿子还在这呢,你敢不敢问你儿子?他可是亲眼见过你打我,不给我饭吃的。就在刚刚,你还差点把我头皮拽掉,还有我脸上的巴掌印,您居然说不舍得动我一手指头?”
    现场的气氛有些凝重,杨大姐和梁大姐盯着张铭恩,等着他开口。
    张铭恩一脸的颓败,高大的身躯靠在桌子上,显得十分落寞。他能怎么说,说翠翠说的都是真的,可那是自己的亲娘啊!若是昧着良心偏袒自己娘,那他就真的不是人了!
    活了二十五年,他今天是里子面子都丢尽了。
    杨碧玉的心情也糟透了,自己人生中最重要的大喜事,竟成了一场闹剧。始作俑者就是自己的婆婆,要不是她非要弄个离婚不离家,哪至于闹出这样的事?
    气氛越来越凝重,张铭恩的表现等于告诉了大家,张依一说的都是真的,加上她们进来时看到王秀芝扯头发打人的狠劲,孰是孰非,大家心里都有了数。
    “李干事,您来了!”快要令人窒息的空气中,忽然传来了一道声音,让大家都为之一振。
    李干事来了,事情就好办多了。
    “李干事,您坐!”杨碧玉连忙搬了一把椅子过来。
    “铭恩,这是怎么回事?”李干事扫了一圈,目光落在张依一红肿的脸上时,一双浓眉蹙了一下。
    “翠翠要离开,我娘不让,就…”张铭恩实在是说不下去了。李干事眼里容不得沙子,她那双炯炯的眼睛仿佛能看穿一个人。在她面前,任何狡辩都是徒劳。
    “婶子,按规定,您没有权利不让这姑娘离开,现在是新社会了,离了婚的女人和寡妇都可以再嫁,如果您用暴力的手段阻扰,政府会追究您的责任,严重的还会法办。”李干事严肃地说道,她的声音虽然不大,却掷地有声。
    王秀芝蔫了,在别人面前她能撒泼,能倚老卖老,面对这个李干事,她却一点办法都没有。看起来不过三十二三岁的李干事,莫名的让她打怵。
    如果王秀芝知道了李干事的身份和事迹,她就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打怵了。
    李干事扛过枪,打过鬼子,当过游击队长。和高团长不但是夫妻,还是患难与共的战友,要不是为了照顾身上有伤的高团长,李干事绝不会屈居在高炮团只当个管管后勤和女兵的干事。
    最后,在李干事的干预下,王秀芝同意让张依一离开。
    闹腾了半天,已经快到晚饭时间,家属们陆陆续续的离开了。最后一个离开的余小容,忧虑地看了眼张依一,欲言又止。张依一知道她的意思,冲她轻轻摇了摇头,余小容只好无奈的走了。
    张依一感激余小容,如果不是余小容带着人过来,她今天不会这么容易就能脱离张家。当然,凭她自己也可以离开张家,但少不了被王秀芝毒打一顿,更少不了被王秀芝泼脏水。
    王秀芝心里窝着一股火,当着众人的面不好发作,现在见人都走了,她自然不能忍了,对着收拾东西的张依一破口大骂:“离开了张家看你咋活,你以为你有多大能耐,不过贱命一条。”
    张依一无视暴跳如雷的王秀芝,慢条斯理地说:“我过的好坏,都和你没关系,我只知道,人只要不懒,就能活下去,还会活的很好。”
    “你个小贱人,我让你给我犟嘴,反了你了?”王秀芝说着,伸手就要朝张依一脸上招呼,却被张依一一把捏住了手腕。
    “从现在开始,你再打我一下试试!”说完,张依一猛地甩开了王秀芝的手腕。
    张翠翠虽然个小子,但平时当男劳力使,手上力气比一般女人大,王秀芝个子虽大,但这些年没出过力,真要打起来,还真不是个。
    王秀芝一个踉跄,整个人愣在了那里,直直地盯着张依一,心里有些恍惚。一时间,她竟有些不认识她了。这还是那个任她打骂不敢还手,受了委屈只会偷偷哭的贱丫头吗?
    “你怎么敢打我娘?娘说的没错,你就是个没规矩的野种!”张小朵见自己娘差点摔倒,忽地冲到了张依一跟前,手指着她的鼻子大骂。
    张依一拨开了张小朵的手,讥诮地说:“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打你娘了,明明是你娘想要打我,我只是甩开她而已。奉劝你一句,小小年纪不要这么坏,不然,以后会吃大亏的。”
    “贱人,你咒谁呢!”张小朵照着张依一的脸抬手就打,却被张依一一把抓住了手腕,一用力就拧到了背后。
    “大哥,你看看翠翠!”张小朵的胳膊被拧得生疼,动都不能动,只好大声喊张铭恩。
    张小朵有王秀芝撑腰,平时欺负张翠翠欺负惯了,哪受过这种气。
    “行了,别闹了,还嫌我和碧玉不够丢人吗?娘,您忘了李干事说的话吗?现在是新政府了,不兴磋磨人了。还有小朵,你看看你,哪还有一点姑娘家的样子,别的姑娘像你这么大,啥活都会干了,可你呢,衣裳还要翠翠洗。等翠翠走了,我看谁还给你洗衣裳?。”张铭恩被这娘俩弄烦了,终于忍不住发了脾气。
    张依一松开了张小朵的手腕,继续收拾东西。已经撕破脸了,明天她就搬走,先在余小容那住段时间,等她找到工作和住处,就从余小容家搬出来,不给赵长才和余小容惹麻烦。
    收拾得差不多了,张依一想喘口气,一抬头就看见那一家子坐在那大眼瞪小眼,就等着她做晚饭。张铭恩不会做饭,杨碧玉不能闻油烟,王秀芝不想做,也不让张小朵做。
    合着就欺负她一个人呢!
    算了,反正她现在也饿了,也要吃饭,就让这家人最后再剥削她一回吧,过了明天,饿死这一家子都和她没关系了。
    张依一去了厨房,厨房很大,里面有煤炉子,还有一个地锅,中午剩的菜和馒头摆在一张四方桌上。
    她先淘了米在炉子上熬稀饭,又在地锅上馏了馒头和剩菜。等馒头和剩菜热好了,她又给杨碧玉炒了个醋炝笋瓜。杨碧玉孕期反应强烈,不喜油大,喜欢吃酸的。
    不是她圣母,这样做是为了杨碧玉肚子里的孩子。这个未出世的孩子叫张建国,是张翠翠亲手带大的,对张翠翠这个姑姑比对自己爹娘还亲,平时没少护着张翠翠。
    张翠翠被人举报“通奸”的时候,十九岁的张建国刚好去了京城读大学。
    第13章
    第二天,张依一起了个大早,将自己的被褥叠好,放进了昨天收拾好的包袱里。和来时一样,还是那个大花包袱。
    张铭恩见她扛着包袱就要走,忙拦住了她:“翠翠,你等一下!”
    张依一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放下了包袱,淡淡地看着他。
    “翠翠,这五十块钱你拿着,好添置些东西。我们刚办过婚宴,没剩什么钱,你别嫌少。”张铭恩从口袋里掏出几张五块十块面额的新版钱,递给了张依一。
    “你是有钱烧的吗?凭啥给她钱?她不是有本事吗,干啥还要咱们张家的钱?”王秀芝一想到自己闺女以后要伺.候人,心里就窝火,更加恨张依一。儿子倒好,还要给这个小贱人钱。
    “娘,你这是说的啥话,翠翠这些年为家里干了多少活?”张铭恩心里像是有一团东西堵着,不吐不快,“娘,不是我说你,你以后不能再这样了。媳妇也是人,不能任由婆婆磋磨。何况,不管是解放前,还是解放后,男女离婚,女方都享有分配家产的权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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