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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节

      佟彤听得一头雾水,“等等,等等……”
    “现在没有官府,是政府。您……想让我给政府带个话?”
    这倒容易,拨打12345政府服务热线就行,24小时有人接听。
    但昆吾显然把这件事当成什么艰巨任务,感激得连连行礼。
    “谢娘子,谢娘子!老儿我要求不高,只求官府保我个全身……”
    佟彤赶紧再打住,“等等,您说政府……不不,官府,对您做了什么?”
    昆吾老爷爷收拢情绪,眼中闪过一道愤慨:“跟我一道出土的几十个刀剑兄弟,被某个好古官员收藏,说是要在我等刀身上镌刻独家字号,售予友邦!我等本是人族所造,被贩来售去也属常事,但刻字一事实在无法接受。我那一班兄弟多数腐朽不堪,无法化形,因此托我伺机出门告御状……”
    佟彤一听之下,天方夜谭。
    “等等等等,老爷爷,咱们现在有文物保护法的,绝对不会有人干这事儿!您说的那个什么‘官员’,长啥样儿?”
    昆吾想了想:“秃顶文身,烟酒不离方寸。”
    “那那……那个‘官署’,您见过吗?”
    “一方斗室,黑暗莫名,外有数名戴金链之武林人士把守。”
    “‘官署’外面,是何景色?”
    “似乎是个废弃砖窑,外有大杨树三棵,臭水沟一道……”
    昆吾还没说完,佟彤已经抄起手机。
    “歪,妖妖灵吗?”
    *
    与此同时,北京郊外某废弃砖窑,李老四正百无聊赖地数着门缝外面的大杨树。
    旁边杨金链趴在地上,拉出个废弃的板箱,看着里面那一堆黑乎乎的古代刀剑傻笑。
    “诶嘿嘿,有人出价八十万一把呢!还是欧元,欧元!这下子下半辈子都不用干活了,我要回老家盖个大别墅……”
    他话说到一半,忽然觉得周围一凉,好像那板箱里长出几双愤怒的眼睛,怒发冲冠地盯着自己。
    赶紧左右一看,周围都是自己人。
    杨金链摸摸脖子上的金链。错觉,错觉,箱子里只是一堆值钱的废铁,怎么会长出眼睛看自己呢?
    秃头老大对他的畅想嗤之以鼻:“还回老家呢!东西出手之后,都给我出国避避!咱们这次玩大了,不知道多少警察侦探都在找呢!一分钟也不能放松警惕!——老四,去看看放哨的黑狗回来没有!”
    文物贩子们憋屈在一方小砖窑里,已经数不清多少个日夜了。他们以往都有响亮的名号,什么世代摸金,什么鉴宝世家,什么古董大王……
    大家资历各有千秋,但都有一个共同点:在违法的边缘摸爬滚打。
    “学区坟”刚刚被挖出来,还没见诸新闻网络时,他们就乔装改扮,冒充建筑工人,偷偷运走了一批“货”,打算开张。
    只是检查之后才发现,这批刀剑貌似年代久远,妥妥的国家一级文物。
    大伙以前从来没干过这么大一票。
    但此时也已骑虎难下了。正好这时有人牵线,说有境外“收藏家”愿意高价收购这批古董,只要做一下简单修复,再按客户的要求刻点铭文上去,就能给古董伪造出各种出神入化的来历,卖出天价。
    大伙一合计,一不做二不休,这笔买卖做完,想盖多少别墅就盖多少个。
    晚上,犯罪分子们照例愉快地清点赃物,忽然发现——
    “等等,好像少了个唐刀!昨天晚上是谁管的?”
    “昨天晚上就这么多!我一个个数的!”
    “那就是前天!我记得那把刀!”
    “没有吧,咱们兄弟日夜都在一块儿,这么大物件还能自己长脚跑了不成?”
    “就是少了!快去找!”
    文物贩子们慌里慌张偷了一批货,随随便便到处搬运,哪能像考古学者一样认真清点登记。没人记得这唐刀的样貌细节。
    一群乌合之众当即开始内讧,吵着吵着就要抄家伙。
    正一团混乱之时,突然砖窑大门被一脚踹开。
    “不许动,警察!”
    文物贩子们大惊失色,好在砖窑里留了紧急出口,当即一哄而逃。
    那些盗来的刀剑散落一地,有那不肯舍财的,抱起几柄断刀就跑——
    “啊啊啊啊啊……”
    刀剑似乎比往日沉重,当啷一声掉在他脚面上,那人当即疼得走不动路。
    其他人不敢耽搁,脚打后脑勺,踩着地上的“赃物”就跑。
    可不知怎的,那一柄柄刀剑都似乎开了窍,正好都绊在他们脚下,当即哗啦啦绊倒好几个。
    带头的刑警朝对讲机微笑:“收队收队,这群杂碎,根本不堪一击。”
    *
    佟彤来到民宿,召集众“义工”,激动地打开电视。
    新闻里的主持人笑容满面。
    “近日接群众举报,我市破获了一起特大贩卖文物案件,抓获团伙成员xx名,查获文物xxx件。据专家估计,一级以上珍贵文物有……”
    画面是一扫而过的文物特写,然后就是一群垂头丧气的犯罪分子被按在警局前,咔嚓一张全家福。
    文物们物伤其类,纷纷对此表示愤慨。
    破琴先生追忆往事,一声长叹:“我在故宫锈了一百余年,已经是憋闷至极,日日煎熬,每日都觉魂魄日益远去。幸而得管先生及时相助,重见天光之日,泪水纵横,不能自已。看电视中这作坊的规模,如何能安全清除唐刀锈迹,若是强行磨砺,只怕是损上加损,作孽啊!”
    小忽雷冷笑:“就这还卖给外国人呢,倒卖文物出境判多少年来着?”
    希孟看到佟彤顶着俩黑眼圈,忍不住微笑。
    “你昨天一晚上没睡觉,”他判定,“是想学我们吗?”
    佟彤心情好,不跟他怼:“做笔录来着。”
    她也是后来才知道,“学区坟”被发现初始、还没来得及上报的时候,就有犯罪分子冒充建筑工人,偷偷盗走了一批刀剑,妄图自行打磨修复,然后刻字、伪造来历,贩卖至境外牟利。
    警察蜀黍其实早就知道了,只是为了避免打草惊蛇,并没有向社会透露这一事件。新闻里播报的“学区坟”出土文物也并没有包括昆吾这一批。
    文物贩子还以为他们做得神不知鬼不觉。
    昆吾老爷爷为了避免自己的同袍们惨遭毒手,临危受命,拖着老迈的躯壳努力化形出来“告御状”,谁知语言不通,外面光怪陆离群魔乱舞,以致寸步难行,被派出所当做无家可归的老人,收留了好一阵子。
    而且由于在文物贩子那里保养不当,锈蚀得很快,导致脸上起了风疹,害得梁湘好一阵忙。
    剩下的被盗出的那批刀剑情况更糟糕。它们灵智模糊,身体沉重,拼凑着七零八落的五感,绝望地听着这群人类天天大放厥词,畅想着把它们卖掉之后,巨款入账、腰缠万贯的幸福生活。
    警察那边布控数日,即将收网之时,正好佟彤举报,提供了“旧砖窑、大杨树”等关键定位讯息,警察不费吹灰之力就一锅包圆,铐上手铐的时候,从秃头老大到杨金链子,人人都是一脸懵然,脑筋短路,完全弄不明白到底为什么栽了。
    昆吾老爷爷虽然依旧蓬头垢面、脸上片片风疹,但精气神已经回来了。他激动得一夜没合眼,连连称赞:“太平盛世,海晏河清呀!”
    不过看了电视上的犯罪分子全家福,他摇了摇头。
    “某在犯罪窝点还见到一个人,看起来并未被缉捕,许是逃脱了?”
    大伙赶紧问:“谁?”
    “是个眉清目秀的胖子,声音圆滑好听……哦对了,他还曾利用‘掌上顺风耳’向疑犯们提供指点……”
    “是这个吗?”佟彤、希孟、赵孟頫、张择端同时取出自己的手机。
    “对,对!”昆吾老爷爷激动点头,“还以为是某种稀有法器,原来诸位人手一个啊。”
    “所以,还有漏网之鱼,而且是提供远程指点的幕后黑手……”佟彤琢磨昆吾的描述,顿悟,“怎么听着像和珅啊?”
    “某想起来了,疑犯们似乎称其为和老板。但不知是萧何之何,还是文和之和……”
    佟彤还是半信半疑,难道乾隆他们的业务还从线上扩展到线下,不光在书画上刷弹幕,还开始跟人类中的败类同流合污,真刀实枪的破坏文物了?
    她顺手拨了电话,向警察蜀黍汇报这一最新情况。
    可是那边马上回复:“嫌犯们的通讯工具和通话记录我们都已经彻查了,没有你说的这个可疑人士。这拨犯罪团伙的头子就是那个秃顶纹身的,现在已经刑拘了,等待公诉。”
    “可……”
    警察蜀黍态度很耐心,“你的这个线索我们也会记录在案的。法网恢恢疏而不漏,如果幕后另有策划教唆之人,我们也不会放弃追查。放心吧。”
    佟彤只好挂了电话,心想:要真是和珅出来搞事,那怎么抓啊?
    *
    “我觉得乾隆——加上他手底下那么多沆瀣一气的小弟……”佟彤瞥一眼手机,抄起一个“马”,往棋盘上啪的一落,“吃你的炮。”
    希孟最近开始学下象棋,没几天就横扫公园无敌手,老头见他绕着走。
    佟彤只好亲身上阵,舍身饲虎地陪他喂招。
    一边下棋一边聊天。
    说来也奇怪,佟彤坐在他对面的时候,两人通常是势均力敌,有时候她还把希孟杀得溃不成军。公园老头都看呆了。
    “小姑娘,有两下子啊!”
    现在又是一副僵局。希孟这盘开局不畅,有点左支右绌,一直在托腮思考。
    佟彤等得无聊,就开始琢磨昆吾老爷爷口述的这些遭遇,越想越觉得事态严重。
    “我觉得乾隆他们,在有计划地毁灭文物。”
    她最后说出自己的结论。
    希孟又琢磨几分钟,才走了一步,问:“何以见得?”
    佟彤立刻跟进,下了一步,“你看,根据我们现在掌握的情报,乾隆利用‘创作层’时间可以回溯的特点,在那里兴风作浪,导致现实中的文物一个个满目疮痍。虽然我们挽救过不少,但谁知道还有多少默默无闻的受害者。
    “当然这些违法乱纪的事儿,也许都是皇阿玛在潜意识里进行的。他在养心殿里打个盹儿,梦里对某幅字画‘宣示主权’,醒来后也许就特别有涂鸦欲。我过去以为他只是手欠。
    “可他身边那个心腹大臣和珅——姑且认为他是乾隆某个思维碎片的投射——他的所作所为可谓变本加厉。如果他真的教唆人类偷盗那批刀剑,私自打磨刻字——他不可能不知道,这些行为会给文物带来毁灭性的后果,比皇阿玛的题字印章要致命得多。”
    “动机?”
    希孟凝神思考棋路,听完佟彤的长篇大论,说出的句子却越来越短,到后来干脆往外蹦字儿。
    他问完两个字,皱眉深思,推了个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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