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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节

      穆战霆刚想说今天已经差不多度过一劫了,想了想还是说道:“我知道我这人劫数多,只要别连累我身边人就行,老和尚,你可有化解的办法?”
    “老衲有两样东西,皆可化解小友的劫难。”
    穆战霆看他从身上挂着的破褡裢里掏了掏,先是拿出一串开了线的旧佛珠,诚恳建议道:“施主天资过人,若想消灾躲劫,最好的办法就是放下三千烦恼丝,皈依佛门,再不惹红尘俗——”
    穆战霆:“下一个。”
    老和尚叹了口气,对那佛珠道:“老宝贝呀老宝贝,世人都知与世无争是宝,可谁都不愿要。这样吧,老衲最近有位故交兵解,走之前嘱咐老衲将她的定情之物还给她亏欠之人,老衲已替她还了三个,还剩下这一个,事主脾性凶残,老衲不敢去,不知小友可愿接下这桩请托。”
    ……为什么会有四个定情信物?
    穆战霆一听就是麻烦事,刚想拒绝,却发现老和尚从破褡裢里掏出来的竟是一件一眼看不出等阶的宝贝。
    “此物叫血凰钗,曾是辰洲龙主的聘礼,若将此物交还,以小友资质或可一争辰洲帝子。”老和尚看穆战霆有摇头的意思,又连忙补充道,“小友不必紧张,一则老衲是看此物愿暂认小友为主,故有此问;二则,只要小友不前往辰洲争帝子,血凰钗可自留之。”
    穆战霆:“这么好,你不会是有什么锦囊妙计吧?”
    老和尚:“……锦囊妙计?”
    穆战霆:“这都听不懂,你活这么大读的书也太少了。先说好,我要的话就留十年,十年后我要是筑不了基,我就送给我妹妹当嫁妆,你还要送我吗?”
    老和尚眼里掠过一丝了然笑意,道:“本就是……小友愿要就好。”
    此时关帝庙外有人嚷嚷起来,原来在庙里的人又都往外跑。
    “道旁的李子树结果了!这是仙果,快摘去呀!”
    凡人们一听有仙果,连忙嗡嗡嗡往外挤去,这下连穆战霆也给挤得转了好几个圈儿,等到回过神时,面前的老和尚已经不见了,周围只留下一声淡淡叹息。
    “桃李逆时而绽,必有天下师沥尘……罢了,暂避吧。”
    穆战霆看了看手里的血凰钗,有点摸不着头脑,看那棵桃花,越发觉得连桃树也这般树前冷落车马稀,一时起了恻隐之心,买了两柱香正要上,忽然瞥见桃花后有两个人。
    虽只有背影,却也足看得出是嵇炀,却是正在同一个上贡品的妇人说着俏皮话,那妇人已五迷三道,说话间已将手里放着烧鸡的篮子献上。
    “公子要什么,奴家都愿意,要奴家也——”
    妇人一脸绯红,只觉面前的少年乃是神仙中人,正欲化作嫦女翩翩随他而去时,一个粗豪的声音插过来——
    “嵇炀,你干啥呢?”
    ……谁啊。
    殷琊今晚本来是想去秽谷闹事的,岂料孔州城中桃李突绽,妖力饱受滋养,一时便不想走了。加上妖族基本没有辟谷的习惯,溜达不久就饿了,正诓了贡品打算关帝爷爷口夺食,就被人打断了。
    “你怎么还换了衣服?阿颜没跟你在一起吗?”
    殷琊被猛地扯过去,本是一脸烦躁,待看见穆战霆手里还拿着的血凰钗时,眼睛差点没瞪出来。
    仙品灵宝!
    他一时以为是眼花,但定睛一看,确实是仙品灵宝被随手拿在一个炼气修士手上,看样子还根本就没认主的。
    “啊……阿颜,她跟我走散了。”殷琊艰难地把目光从血凰钗上移开,道,“怎么了吗?”
    “哦那没事,她从小在孔州长大,人贩子也看不上她那样的。”穆战霆摇了摇手里的血凰钗道,“刚刚有个老和尚非要把这根钗子给我,我要是这回解毒失败,这根钗子就留给南颜做嫁妆,也算你我当哥哥的心意,我不好意思见她娘,你就替我交去好不好。”
    殷琊一把推开还没解开幻术而纠缠过来的妇人,连连点头道:“愿意愿意,哥,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好兄弟。”穆战霆感动地拍了拍他的肩,道,“我知道你待阿颜是最好的,阿颜要回家,恐怕以后再难见到了,今天老天有眼让桃花开,我们再最后结拜一次,以后虽说不一定同归于尽,但至少今天,咱们就是歃血为盟的手足。”
    殷琊只恨此时没读过人族多少书,单觉得他的成语运用得行云流水,听明白这傻子要把仙品灵宝给他,心里只顾琢磨着拿了宝贝后如何跑路,等回过神来时,人已经被穆战霆强行按在蒲团上。
    穆战霆在他旁边的蒲团上跪好,想了想又纠结道:“唉,阿颜是个重情的,还是不叫她了,省得她哭个没完,就拿个东西替她吧。”
    于是殷琊就看见穆战霆左右看了看,抱起贡桌上一颗硕大的猪头,摆在他们俩中间的蒲团上,还慈爱地摸了两下猪耳朵。
    “正所谓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穆战霆像是老父亲一样抹了把男儿泪,看南颜久了,见个猪头都觉得眉清目秀,遂抱紧了猪头感慨不已,“阿颜,仙路漫长,哥和嵇炀要走了,我们永远记得有过你这么一个妹妹。”
    ——我要是你妹妹现在就大义灭亲。
    穆战霆自我感动完,对殷琊道:“兄弟,来磕个头吧。”
    ……不行我们狐妖是有尊严的,不能和一个猪头拜把子!
    殷琊这边厢在天妖交战,那边穆战霆看他眼神放空,问道:“你是不是也不愿意面对她?其实我也是,罢了……这东西还是我来交——”
    他话音未落,就看见对方砰砰砰磕了三个头,直磕得一旁桃树摇动,落英缤纷中,少年目光坚定……隐有泪光。
    “你听,够不够响?”
    ……
    “啊……阿嚏!”
    南颜打了一路喷嚏,不知为何,总觉得仙路断缘前,有一种想和穆战霆同归于尽的冲动。
    “还没停住?”
    一侧提了一手点心的嵇炀停住步子,用手背碰了碰南颜的额头,“修士应当不至于为风寒所扰,你这是?”
    “不知道,也许是有人咒我吧。”
    此时她和嵇炀已逛过了两个坊市,她一路说,他一路听,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南颜总算在嵇炀脸上感到了一丝温热的烟火气。
    不多时,他们便走到了城中最繁华的灯市。
    道旁两侧楼阁结饰繁丽,灯火通明,杯盘交觥,歌女轻唱,狂生吟哦,好不热闹。
    南颜一来到灯市就好似脱了缰的野马,硬是拖着嵇炀从街头逛到街尾,待稍稍为一家勾人的丹桂糕停步时,嵇炀盯着她鼓鼓的腮帮子,终于忍不住问道。
    “你昨日才服过辟谷丹,不怕积食?”
    “我还在长身体呢,不怕不怕。”
    南颜捧起热烘烘的丹桂糕,硬塞给他一片,随后拉着他走到一个摊子前,定住步子不动了。
    摊子上有手艺人在做人形的布袋偶,一笔一划勾勒出生旦净丑,其中有一个拿着糖葫芦的女娃娃,看着胖乎乎的,可以套在手上做动作。
    ……重要的是,这布袋偶做得胖乎乎的,和南颜十分相像。
    南颜看了一眼布袋偶,又看了一眼嵇炀,眼里的神色十分殷切。
    嵇炀看她两只手都拿满了吃的,觉得不能再惯着她了,提醒道:“这般下去,再多的乾坤囊也装不下了。”
    “好嘛,不买就是了。”南颜虽没有买,但还是拉着嵇炀找了个空地坐下来一起看布袋戏。
    “我跟我娘以前在这儿住的时候,一到过节就来看布袋戏,我去借个小偶给你表演个翻跟斗?”
    嵇炀看已是月上中天,接过她手上的东西,道:“尽兴就好。”
    “好嘞。”
    趁戏中歇息的时候,南颜向摊主借了那糖葫芦娃娃,又借了尊小生,哇哇呀呀地就给配起台词来。
    “……说时迟,那时快,大侠一把把小丫头护在身后,说道,贼子尔敢!”
    “手起刀落,满山的盗匪死的死,逃的逃,大侠对小丫头说,以后谁敢欺负,就报上我的名字,龙傲天!”
    “说完,大侠一甩袖子,仗剑离去……离去……去……”
    大侠小偶一骑绝尘了一个胖胳膊的距离,被南颜轻轻放下,只剩下右手上的糖葫芦胖娃娃形单影只。
    嵇炀支着侧脸问道:“结束了?”
    “还没有呢。”南颜鼓了鼓腮帮子,继续咿咿呀呀道,“大侠救了我,却害我形单影只落了相思病,旁边的客官,你说他喜不喜欢我呀?”
    嵇炀一愣,却见小娃娃拿糖葫芦挡着脸问他——
    “快说,喜不喜欢我呀?”
    娃娃抵近眼前,操偶的人却非要躲在娃娃后面,嵇炀顿了顿,唇边绽开一个轻柔的笑。
    “喜欢。”
    南颜把小娃娃拿开,笑得也像是小娃娃一样。
    “既然喜欢,你还不带回家去?”
    “……”
    四下的喧扰有那么一瞬间慢了下来,片刻后,嵇炀笑着摇了摇头道:“左右你就是想买就是了。”
    “就买这一个嘛。”
    “随你吧。”
    得了嵇炀的点头,南颜兴冲冲去买下这只小偶,付钱时,看见听戏的人一阵喧闹,随后所有人都看向道旁所植的桃李,指指点点议论不已。
    “少苍,还不到春天呢,桃李怎么都开……”南颜拉着嵇炀的手想问,嵇炀却反手握紧了她的手。
    南颜一抬头,看见嵇炀的侧脸,如覆寒冰,一时讷讷不敢说话。
    “桃李逆时而绽,乃天下师沥尘……会是他亲自驾临么?”嵇炀低声喃喃。
    ☆、第15章 第十五章 不孤
    南娆曾经带着女儿在孔州的北城定居,穿过三道清净的小巷,走过两户阖家团聚的烛窗,越是靠近,南颜脸上的神采越是飞扬。
    “就怕我娘又一个人出去玩了,最近连我的信都不回了……”
    嵇炀一路听着南颜小声抱怨,待靠近了南家的旧居,他的目光终于从道旁盛放的桃树上收回,看着南颜脚步越发轻快的背影,左手微抬似要去碰她,却又很快收回。
    “这儿就是了,你要炼解毒丹的话在这儿就行,我把我的小屋让给你,我和我娘挤一挤。”
    南颜说着,一把推开了木门。
    古朽的木门吱的一声打开,带起一阵冷冷扑袭过院落的秋风,飘飞的残破纸钱扫过南颜的脸,归家的孩子脸上的笑容恍如被瞬间凝冻。
    “娘?”
    比起无人更可怕,也更直接的,是院子里破旧的白绫,和满地未燃尽的纸钱。
    南颜倒退了两步,后背撞在嵇炀扶过来的手上,眼前一黑复又一明,再再昭示眼前的场景是真非幻。
    “阿颜。”嵇炀顿了顿,道,“我代你,进去看看?”
    南颜像是被烫着一样缩了回去,点了点头,背对他坐在门前的石阶上对着空荡荡的长街发呆。
    怎么会?
    怎么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