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
葛清夕玩了两小时游戏,熬得双眼充血满是血丝,终于发现屋子里安静得不像话,这才想起他那个倒霉催的师侄还在浴室里泡水。
他过去把人从浴缸里捞起来,发现谢长寒早已经睡着了。
说来也怪,正常人要是把头埋在水下泡个两小时,那人早就一口气过去了,而谢长寒竟然还有呼吸。不仅如此,如果仔细观察的话,会发现他背后的伤口竟然愈合了大半,连痂都开始掉了。
就好像他是什么鱼精转世一样。
“喂,长寒,醒醒。”葛清夕拍拍他的脸,“你再不起来我去睡觉了。”
“……师叔?”谢长寒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一下子回过神,“我睡着了?”
“是啊,睡死了。怎么,伤了你的东西爪子上有毒?”
“应该没有……”谢长寒揉了下太阳穴,似乎有些头疼,“我没感觉到哪里有毒,但是……嗯……还是困。”
“那先别急,我也要睡了,就是突然想起件事没跟你说。你听完继续回浴缸里躺着也行。”
“什么事?”
“这事你要实在查不出头绪,用不着自己死磕,可以试着去林家问问。”
林?
谢长寒的瞌睡醒了,一下笑了出来:“巧了,今晚我还真碰上了林家的人。”
他把碰见林垚,送林垚回家结果被骗到林淼家的事情简单地说了一遍,但不知出于何种心理,他没跟葛清夕提起自己觉得林淼眼熟的事情。
葛清夕皱了下眉,花白的小胡子翘了起来:“他们还有代家主呢?哪年换的?”
谢长寒:“我并没有多问。”
“啧,不知道我三十年前见过那个林家家主是真的还是代理的。”葛清夕回忆道,“林家家主林长安,数十年难遇的符道天才——啧啧,林家人啊,在画符和阵法这两件事上的确厉害。我好像没跟你说过吧?林家在北城设过一个阵法。”
“北城?”谢长寒愣住了,“整个北城区?那么大?”
“对。”葛清夕说,“所以我才说林家的阵法确实厉害。”
阵法以各种天然的道具为眼,以笔画为骨,以形状为魂,能够拼写出千变万化,但无论阵法怎么变,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阵法波及的范围越大,需要的道具越难得,能将阵法画下来的人也越难找。
画符也好,设阵也罢,都需要消耗法力,但人的精力有限,消耗到一定限度的时候,如果不停下来休息,将会对身体造成许多不可逆的损害;可有些阵法一旦断笔,效果就没了,为了不白费力气,又万万不能停下。
就在这样矛盾的前提下,林家人竟然通过一代代的努力,沿着整个北城区的边界,构建起了一座防御型的大阵。
“我记得那阵叫‘三十三天什么什么阵’的,具体名字不太记得了。”葛清夕说,“林家人设阵,一来可以保护北城区,二来也是监控北城区内各种‘气’的走向,如果有煞气或者怨气异常聚集,说明此地将要出事。还别说,那阵真挺管用的,我见过林家人用那个阵救人。”
“师叔的意思是……”谢长寒有些回过神来了。
葛清夕:“我的意思就是,实在没头绪就去找找他们,发动那个阵,可能抓起‘罪鬼’来能事半功倍。”
“好,我记下了,待我今日走访过其他几处凶案现场,便去林家走一趟。”谢长寒点点头,“话又说回来,师叔,我们这次真的不需要避讳林家么?”
“接都接了,避讳有用?”葛清夕摸了摸他的胡子,俨然一副高人做派,摇头晃脑地说,“没办法,毕竟我算到此事和你的因果有关,事出有因,相信林家会理解的。”
“因果?您昨天还说是红鸾星的。”谢长寒无言以对,“师叔,您又驴我了吧?”
葛清夕惨遭小辈拆台,登时脸色就变了,他兀自不服气,梗着脖子喝道:“红鸾星动不也是一份因果吗?你敢说不是?玄门常识都学到哪里去了?反正、反正我们这回是事出有因,就算林家兴师问罪,我们也有个说法,不虚!”
“……”
谢长寒直觉师叔又在扯淡——葛清夕日常说话,十句里有八句是纯扯淡,剩下两句是夹着真话的扯淡,叫谢长寒常常分不清真假。不过他是个尊师重道的人,师叔说的话那是万万不敢不听的,既然葛清夕接了活还交代给了他,他硬着头皮都得追查到底,因此不太在意师叔是不是真在扯淡,便没有深究。
原本在北城区捉鬼,不上林家门拜访就让谢长寒浑身不得劲,有种借了别人不用的扫帚扫地却没跟人打过招呼的感觉,得到师叔的上门允许,让谢长寒暗自松了口气。
何况,林淼还说过有需要帮忙的事情可以去找她。
想到林淼,谢长寒又想到了一件别的事情:“师叔,有什么秘法是可以让人看见红色的月亮的吗?甚至还能由此算出有没有命案?”
他之前就很想问,林淼那句“月亮红了,是不是有人死了”是个什么意思。
葛清夕侧头看了他一眼:“你听谁说的红色月亮?”
谢长寒:“那位林家三姑娘。”
“黑色是煞,红色是怨。”葛清夕道,“这种秘法我没听说过,不过若是有人能不经卜算,光从月亮上看出命案发生,她的道行一定很深。”
道行深么?
谢长寒想起林淼安静的脸,她才几岁?
几句话的工夫,天已经渐渐亮了起来,葛清夕没别的话要说,扔下若有所思的谢长寒,打了个呵欠睡觉去了。
谢长寒又在浴缸里泡了会儿,直到背上的伤完全愈合,才终于从水里起来。
一看时间都快八点了。
他匆匆回房换了身衣服,用黄符写了张拜帖烧了,这才出门奔赴自己的目的地。
白日里行人多,类似“缩地成寸”这种有可能吓到人的法术不能用,谢长寒只好勉强自己再做一回现代人,依旧坐公交车向北城区赶。
前头还有五个命案现场没走访,由于警方的封存保护,目前还是有可能查到遗漏的蛛丝马迹的。
公交车代步比法术要费时得多,外加他住的地方离北城区有点距离,等看完两个现场之后,时间竟然已经接近中午——他在拜帖上提及的时间了。
虽说林家并没有回复他的拜帖,但他作为一个外人、小辈,不太方便爽约。
权衡之下,谢长寒改变了计划,放出黄符纸鹤追踪着自己早上送出的拜帖,来到了“传说中”的林家主宅——
主宅内,林淼站在客厅当中,冷漠地直视着坐在沙发上的中年男人。
“林洛阳,大阵出问题了,你究竟知不知道?你就是这么当家主的?”
第8章
林淼的目光直直地对上林洛阳,一个中年男人,一个少女,怎么看都是长辈与小辈的关系,但他们之间无声的剑拔弩张感,却像是两个积怨颇深的宿敌。
被侄女这样盯着看,林洛阳的面色自然不会好看到哪里去,他冷声道:“林淼,我是你长辈。”
“你当然是我的长辈,这些年我并没有违抗过你的意思——你要做家主,我不反对;你要我少出门,我也依言照做了,没错吧?”林淼看着他,“可你就是这么当家主的?大阵的例行维护检查都不做?你究竟知不知道,林家祖上分明立过誓,要世世代代保护北城区的黎民百姓?”
她从出门起,随机挑选了几个大阵的阵眼一一查看,竟然发现好些地方的符咒痕迹都变淡了,估计已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添补。
此事向来是历代家主负责,家主交代给别人做也可以,但林洛阳明显没有上心。
“‘黎民百姓’?哈。”林洛阳淡而轻蔑地笑了一声,“我说淼儿,这都什么年代了,皇帝都没了一百多年了,哪里还有‘黎民百姓’的说法?”
林淼:“所以你是故意不管大阵的?”
“哪能啊?”林洛阳摊手道,“维护大阵,保护的其实也是我们林家,我怎么可能不管?只是我有心却无力,这不是有几个地方不太会画吗?我跟你大哥说了,让他来负责这件事,只是鑫儿那孩子这半年多在外省忙活,很少回来,这才耽误了。你放心,等他回来,我一定催他去检查,好吧?”
林淼这个人大概是天生缺乏表情,即使此刻心中已然怒火滔天,焦躁得想把面前这个不负责任的人的脸孔撕了,可脸上依旧平静得什么都看不出来,只有紧紧攥住的拳头才能泄露一点情绪。
“你想‘入世’……想‘入世’我一点都不反对……但你身为家主……身为家主……”
小的时候她曾听父亲说过,说他们那辈嫡脉就三兄弟,大哥林洛阳是个坐不住的,又对银钱往来感兴趣,学驭鬼术的时候没有好好学,成天在外面跟人做点小本生意,等长大一看,竟是三兄弟中在天师这行上最废柴的一个,要不是其他生意有了些起色,现在可能会饿死。
连他的两个儿子驭鬼术都比他出色。
林淼闭了闭眼:“我还以为你如愿做了家主,好歹愿意在驭鬼术上多花点工夫……这么说来,最近发生的事情,你真的一点不知情?”
林洛阳奇了:“什么事?”
“……出了桩命案。”林淼顿了顿,“算了,既然如此,这事就……”
她话到一半,屋中的二人敏锐地感觉到某种变化,同时朝毫无动静的大门口看了一眼。
“有人来了?”林洛阳想了想,走到房间正北方放着的一个高脚几架前,从上面取下一张黄符来,“清净派……弟子,谢长寒?清净派的人来干什么?”
听到“谢长寒”三个字,林淼微微一怔,朝林洛阳看过去:“谢长寒?”
林洛阳:“你认识?”
“不算认识,警方找了他办案。”林淼摇摇头,“既然你什么都不知道,这事我也不指望你了——就跟你说一声,最近我会频繁出门。”
林洛阳蹙眉:“林淼,你这样会给别人带去麻烦的。”
“要不是你什么都不管,我出门做什么?”林淼似乎是想冷笑,可惜她不太会做表情,因此失败了,反倒显得勾起的一边嘴角有些僵硬,“我有分寸,反正……反正我总不会比杀人的玩意儿祸害大。”
她说完这句,感觉对着林洛阳再无话可说,便甩下一句“我先走了”,抬脚便走。
正在此时,大门口传来了一阵礼貌而克制的敲门声,林淼看也没看,一把拉开林洛阳家的大门,目光便恰好撞上了微讶的谢长寒。
“林三姑娘?”谢长寒一怔,随后自然而然地笑了出来,“好巧,没想到会在这里碰上你。”
林淼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惜字如金地开口:“查案?”
谢长寒眨了下眼,点点头。
“那走。”
林淼利落地甩下两个字,单手扣住谢长寒的手肘,将人往外拖。
谢长寒错愕地看向屋内追出来的林洛阳:“诶——”
这什么情况?
直接走人是不是不太好啊?
“林淼!”林洛阳的怒喝追在他们身后,“这是什么态度!你究竟有没有把我放在眼里!”
林淼头也不回,仿佛自己根本没听见,一只手抱着乔治,一只手死死地扣住谢长寒,大步流星地朝电梯走。
她的力量很大,和瘦弱的身体有着巨大的反差,谢长寒毫无准备被拖走,又不敢伤到她,竟一时挣脱不开。
“三姑娘?林三姑娘?这、男女授受不亲,光天化日之下我等如此拉拉扯扯实在不太雅观……”谢长寒急着挣脱,“有话好好说……我、我还没拜见林家主……”
“拜见那混不吝的玩意儿也没什么好处。”林淼说,“你要查案,他帮不上你的忙,不如找我。”
“可是……”
谢长寒还想再说什么,林淼却闭嘴不再说话了。
她的唇抿成了一条细线,牙关咬得很紧,像是在极力克制着自己。直到两人一猫进了电梯,她才终于把手松开。
“林姑娘……”
“叫我林淼吧,”林淼看着电梯的楼层显示,目不斜视地说,“我也直接叫你名字了。”
谢长寒微愣,说了声“好”。
电梯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林淼不开口,谢长寒也不知道从何说起,一时沉默下来。
他觉得林淼看上去不太高兴,这个认知让谢长寒心里莫名有些堵得慌,他忽然想到,好像没见到林淼笑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