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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0节

      父皇对待她和二哥虽然不如对待大哥,可也从来不曾短缺过他们。可这个男人,这个男人不仅陷害大哥让他蒙受不白之冤,就连死后也被污名牵绕,竟然还对父皇用毒,甚至这么多年还一副假仁假义的模样…
    她不敢想象当年父皇在知晓自己错怪大哥之后,是什么样的心情?那个时候的她因为沉浸在对大哥和睢儿离去的痛苦之中,又因为心中埋怨父皇的所作所为,不曾去探望过他一回,可就是在那样的日夜里,父皇得知了所有事情的真相,那个时候,他该是怎样的痛苦?
    他最为疼爱的长子和孙儿却因为他的不察而死于别人的阴谋之中,最后他想为自己的儿子洗清冤屈却因为毒入攻心只能郁郁寡欢得离去。
    倘若那个时候,她能够多去看看父皇,是不是这些真相就不会被掩埋这么久?
    赵纨想到这,那眼中的泪更是止不住。
    赵准的手中仍旧握着酒盏,只是此时盏中早无酒水,身侧内侍也不敢来添。他就这样握着酒盏,目光却是朝底下一众人看去,那些人的目光各有不同,可无一例外得却是他们的眼中都有着猜疑。
    他虽然未曾看过那道圣旨,可里头写着什么,他却是也能够猜到一二的。
    看来当年他那位好父皇是留下了证据…
    既然知道了,他倒是也不觉得有什么可以畏惧的了,自然,他就算畏惧也没有什么用。赵准扯了扯唇角,看起来有些讥嘲,只是不知道是在嘲笑自己还是在嘲笑他人…他重新取过桌上的酒壶倒了一盏酒,等一盏入喉,他才看着陆起淮说道:“所以,我的好侄儿是打算这么对付朕呢?”
    他这话一落——
    陆起淮也未曾说话,倒是沈西风起身,他捧着一道卷书走上了前,而后是屈膝跪在赵准的跟前,口中是跟着一句:“请陛下写下这封罪诏书,还先太子一个清白。”
    有人起了这个头,底下百官自是纷纷应声说道。
    殿中萦绕着这一道声音,竟是迟迟徘徊不断,而赵准居高临下目视众人,最后却大笑道:“枉朕聪明一世,最后竟落到这样的结局…”他这话说完,便把目光落在陆起淮的身上,眼看着他仍是一副淡漠的模样,却是又跟着一句:“好,你很好。”
    …
    如今夜色已深,陆起淮早已换上了常服,这会他便独自一人负手朝最大的一个宫殿走去,那处原本是赵准的住处,可此时若称为住处,倒不如称呼为囚笼更加合适。
    早在午后,赵准写下那份罪己书后,纵然他还是庆云的天子,可这行宫里的人,谁不知道如今悬在他头上的也不过是一个虚名罢了。
    等回了汴梁,等到这份罪己书公之于众,赵准这皇帝也就坐到头了。
    走得越近,那处的景象也就越发清晰,明路亲自领着人侯在殿外,眼瞧着陆起淮过来,他便忙上前几步朝他拱手一礼,口中是如常称呼他一声:“大人。”
    陆起淮耳听着这道声音便点了点头,他也未说什么,只是朝那灯火通明的殿中看去一眼,而后才淡淡发了话:“他如何?”
    此时此地,这个“他”字,纵然无需点明,也能清楚得知道陆起淮说得是谁人,因此明路在听到这话后也未曾抬头,仍旧拱手说道:“打先前送了饭菜进去又着了他的内侍进去伺候,如今里头还没有什么动静。”
    陆起淮见此也就不再多问什么,他只是继续提步往里头走去…两侧候着的将士见他过来便推开了门,而后是躬身请人进去。
    偌大的殿宇,灯火通明。
    一个身穿蓝衣的内侍正站在赵准的身侧伺候着,而赵准脱去了龙袍换回了常服,这会便握着一杯酒盏静默而又无声得坐在椅子上慢慢喝着。大抵是听到脚步声,他稍稍掀了眼帘朝人看去,眼瞧着陆起淮过来,他也未曾说话,只是挥了挥手,却是让身边的内侍先行退下。
    内侍心中却有些犹豫,只是他到底也不敢多言,在朝两人一礼后便往外头退去。
    没一会功夫,这偌大的宫殿也就只剩了陆起淮和赵准两个人。
    陆起淮坐在了赵准的对侧,他也不曾说话,只是抬手倒了一盏酒,而后便把酒盏握于手中慢悠悠得转着…殿中烛火通明,那盏中的酒顺着这动作在烛火的照映下越发显出几分酒波潋滟的样子,他低垂着一双眼看着酒波轻晃,好似还能从中看到自己的倒映。
    “你很不错…”
    这是赵准在午后写完罪己书后,所说的第一句话。
    他这一生从来不曾佩服过任何人,无论是他的父皇还是他的兄长,那些人于他而言不过都是手下败将,可今日他却被这个年轻人的心智和手段而感到叹服。
    陆起淮耳听着这话,脸上的神色也未有什么变化,只是先前转动酒杯的手倒是停了下来。他半掀了眼朝人看去,口中是极为平淡的一句:“这两年来,难道你就不曾起疑过?”
    起疑?
    自然是有所起疑的。
    他惯来是个多疑的人,看见这样一个年轻人又岂会不起疑?可是这个年轻人没有给他机会,从他出现在大众眼前的那个时候,他便是荣国公的长子,荣国公为国捐躯,他身为长子,自是得受有嘉奖,何况他又在猛虎面前救驾有功。
    不管他心中再起疑,也只能嘉奖于他。
    而后这个年轻人一步步拥有了至高无上的权力,一步步让这朝堂布满了他的亲信,从此,他再也不能奈何于他。
    赵准想到这也不知是觉得好笑还是什么,便这般摇头轻笑起来,他重新给自己倒了一盏酒,酒入喉间,他才看着陆起淮继续说道:“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成王败寇,朕既然已经输了,那便是输了。”
    等这话说完——
    他也未曾搁落手中的空酒盏,只是淡淡问道:“你打算如何处置朕?”
    陆起淮耳听着这话,却是过了许久都不曾出声,不知打哪儿漏进了些风,打得殿中烛火轻轻晃动,而他脸上的神色在这昏沉的烛火下也显得有些晦暗不明:“我不会让你死,对于你而言,死,太过简单了。”
    有时候活着,才是无尽的折磨。
    他这话说完便也未再多言,只是饮尽了盏中的酒,而后便搁落了酒杯,起身往外走去。
    赵准透过那昏沉的烛火看着他越走越远,却在人要推门离去时,说道:“比起你的父亲,你更像我,一样的冷酷无情。”
    这个年轻人好似就跟他是同一个模子刻出来似得,一样的心机深沉,一样的不折手段,也一样的冷酷无情…赵准甚至想着,倘若陆起淮是他与那人的孩子,那或许他不会如此看重权势,他会好生培养这个孩子,把自己的皇位传给他。
    他想到这却又忍不住失笑出声。
    可惜不管是这个年轻人还是那人,都厌恶着他。
    陆起淮听着身后传来的这一道声音,面上的神色也未有丝毫变化,只是步子却还是停了下来,不过也就这一瞬的功夫,他便重新举步往外头走去…等他走出殿中之后,那门便又被重新合上了。
    明路见他出来自是又朝他拱手一礼。
    “看好他…”
    陆起淮淡淡吩咐了这么一句,而后他也未曾停留只是继续举步往前走去,只是他也未曾走上多久,便有一个宫人过来了。那宫人正是德太妃身侧的若云,她给陆起淮打完一礼后便恭声说道:“太妃娘娘请您过去。”
    她是德太妃身边的近侍,往日便是面对赵准,神色都是如常的。
    可如今站在陆起淮的身前,她也不知怎得竟觉得这颗心“扑通扑通”的,好似要跳出来一般。
    陆起淮耳听着这话,倒是停了步子,他半垂了眼朝人看去,眼看着那个半低着头的宫人也只是淡淡说道:“今日夜已深,我还有公务要处理,你让太妃娘娘先行歇息。”等这话说完,他也未再理会宫人,只是继续提步往前走去。
    而若云却是等到那串脚步声越行越远才终于抬起了头。
    她伸手按着自己的心口,目光却是朝那道远去的身影看去,当年那位皇长孙年幼的时候,她也是见过的,那个时候的皇长孙钟灵毓秀像极了故去的太子,哪里想到经年过去,这位皇长孙再出现竟然会变成这幅模样…只是想着他这些年的经历,她却是又深深叹了口气。
    她也未曾说话,只是等瞧不见他的身影便转身朝太妃的宫殿去。
    …
    德太妃在得到若云的回禀后也未曾说什么,她只是挥了挥手让人退下,而后才握着手中的佛珠叹了口气。
    赵纨眼看着德太妃惯来温和的面容此时却显得有些别样的忧心,便皱着一双眉说道:“母妃,您怎么了?小睢只是现在事务繁忙,这才没时间来见您,等他日后得了空肯定会来拜见您的…”等这话说完,她便先绽开了一双眉轻笑道:“他以前可是最喜欢您了,但凡得了空便爱往您的宫殿跑。”
    或许是想到了旧时的那些日子,赵纨脸上的笑却是越发明媚起来。
    德太妃看着赵纨面上的笑容却只是握着佛珠不曾说话,等到手中的佛珠转了一圈,她才看着那八角宫灯上绘着的图案说了话:“有些事早就变了。”
    赵纨耳听着这话却是一怔。
    她刚想开口发问,只是还不等她开口便听到德太妃继续说道:“当年先帝和太子反目成仇的起因,你可知晓?”
    赵纨骤然听到这一句,脸色便有些不好,她原先握着茶盏的手又多用了些力道,眉目却有些收敛:“母妃无缘无故提起这个做什么?”她的声音低哑,眉宇之间原先萦绕的笑意,此时也显得有些寡淡。
    虽然当年这事瞒得紧,可她身为皇家人又岂会不知晓?当初就是因为父皇一时昏色才会酿成那些后果,嫂子羞愤自缢,大哥和父皇反目成仇,最后才让二哥有了可趁之机…因此当年在大哥和小睢的死讯传来,她才会如此怨恨父皇。
    德太妃眼看着赵纨这幅模样却是又轻轻叹了口气,她停下拨弄佛珠的手,口中却是缓缓说道:“其实当年,那桩事并不是你父皇的错…”她这话说完眼见赵纨抬目看来却是又合了合眼才继续说道:“当年奸污太子妃的根本就不是你的父皇。”
    赵纨耳听着这话,手上原先的茶盏倾落在桌上,茶水顺着桌角流下,只是此时殿中的两人却都无暇顾及此事。
    她一瞬不瞬地看着德太妃,却是过了许久才呐呐说道:“您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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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1章
    “当年…”
    德太妃的声音较起先前也显得有些喑哑, 她的手掐着佛珠, 双目一瞬不瞬地看着那宫灯下的穗子,眼看着里头烛火轻晃,她却是又过了有一会功夫才开口说道:“当年你父皇生辰, 他因多饮了几杯酒便早早寻了个偏殿歇息了。”
    “后头出了那样的事, 又在太子妃的身边发现了你父皇的玉佩,就连你父皇自己也说不清楚是不是他一时喝得糊涂才行出了那样的事。”
    她说到这却是又叹了口气。
    “若不是父皇,那…”赵纨说这话的时候, 袖下的手紧攥着,早些日子才修缮过得指甲紧压着皮肉, 可她却好似感觉不到疼痛一般。她紧咬着红唇,目光一错不错地看着德太妃, 口中是紧跟着一句:“究竟是谁?”
    到底是哪个混账东西敢行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
    德太妃看着她脸上的气愤却是又叹了口气才说道:“当日在太子妃的身上,我曾闻到了一种香料,那香阖宫上下也只有我做得出来…”她说到这的时候, 原先掐着佛珠的手便又停了下来,目光也从那宫灯底下的穗子上收了回来, 而后是看着赵纨继续说道:“你父皇生辰前夕,你二哥曾来过我宫里,他走后, 我便发现其中的一种香不见了, 只是那个时候我也未曾多想。”
    “后来太子妃出事之后,我除了在太子妃的身上闻到了那股子香便只在你的二哥身上闻到过。”
    赵纨起初义愤填膺的面容在听到这一句之后骤然变得惨白了起来,她的手紧紧撑着桌角才不至于摔倒, 是了,除了他还会有什么人?他本就想看着父皇和大哥反目成仇,又岂会放过这样的机会?
    只是她没想到,她那个好二哥竟然可以如此灭绝人性。
    她不知道此时是什么心情,只是觉得心口闷得厉害,却是又过了一会,等到缓过那口子气,赵妧才看着德太妃哑声质问道:“那您当初为何不说?若是您当初说了,大哥根本不会和父皇产生嫌隙!”
    “大哥不会死,父皇也不会死,您为什么不说?”
    赵妧说这话的时候,眼眶通红,就连一张面容也因为气愤而红得厉害。她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母妃要隐瞒这桩事,而让大哥和父皇产生误会。
    当年…
    当年,明明是有机会挽救的。
    德太妃耳听着这一句又一句的质问也忍不住红了眼眶,她合了双眼,掐着佛珠的手也有些止不住得颤抖,她也不知道当时是什么蒙了她的心,让她明知道事情的真相却不曾开口,或许是因为多年的养育养出了感情,又或许是想着先帝和太子感情深厚,纵然太子做出什么,先帝也不会惩治于他。
    只是那个时候的她的确没想到后来会生出这样多的事,她更加没有想到赵准会为了那个位置做出毒害先帝的举动。
    倘若她知道的话…
    她一定不会如此包庇赵准。
    可是这个世上根本没有什么后悔药。
    德太妃想到这却是忍不住又叹了口气,她在烛火照映下的面容好似苍老了许多。殿中无人说话,唯有手上的佛珠碰撞在一道传出声响,不知过了多久,她才轻声说道:“若是让睢儿知晓这些前尘旧事,以他现在的性子,必定是不会原谅我的。”
    赵纨耳听着这话却是忍不住想起陆起淮如今的性子,想起这两年来,他的所作所为,她一时脸色苍白得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
    两日后。
    沈宅。
    沈唯端坐在软榻上,她的手上握着一本书,可心思却全然不在这上头,直到水碧打了帘子进来,她才合了手上的书问道:“怎么样了?”
    水碧闻言却是先朝她打了个礼,而后才压低了嗓子同人轻声禀道:“外头已恢复如常了,士兵也全都退回到军营了,打先前奴去荣国公府和长兴侯府看过,他们都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