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浅语抬手，食指轻划着耳背，她怎会没发现，本就是只需一眼的视觉。
    甚至那最初一眼的惊诧，都还在心底萦绕，只是，并不是所有的惊诧都要形露于表。
    “发现了如何？没发现又如何？”
    唐颖在沐浅语的对面，茶几边驻足，闻言，轻哼一声，双手环抱于胸前:“如何？呵……你应该心花怒放了吧！”
    沐浅语身子略微倾斜，慵懒微靠，嘴角蜿蜒过漫不经心的笑，那笑却又不是笑，“是吗？”
    “是吗？”唐颖重复着，长声笑开，“看看，这就是胜利者的姿态……有句歌词怎么说来者……”
    唐颖一副冥思，“对，有恃无恐……”她刻意省略掉“被偏爱”三个字，那是份不愿意承认的心结。
    即使不说，光是想想，那份痛，都如同万千蚂蚁的噬咬，痛的深入骨髓，连带着呼吸。
    “你觉得你当下的胜利，赢的舒心吗？”唐颖在布满灰的独沙发上坐下，眸里强做的嘲讽，是蛊惑人心的辩解。
    毕竟这心如刀绞的疼痛，总是需要在对方哀伤的眸光中得到缓解。
    然而沐浅语无言的沉默，在她的心上狠狠的撒了一把盐:“你不过就是出生的好，有一群有权有势的哥哥，连幸福都需要他们替你夺来，可是，强扭的瓜总是不甜。”
    沐浅语刻意垂下眼睑，来掩盖眸底再也压制的不住的暗殇，嘴角一勾，“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出身挺好，至少想要的瓜，得不到也可以强扭。”
    她说着眉眼一掀，“而拥有的你也只能出让，不是吗？”
    话毕，沐浅语的眸光落到唐颖扁平的小腹上，轻斜的眸光带着挑衅，而她隐于背后的手，指尖正一点点嵌进掌心。
    原来，最近他对她的好，都是掖于哥哥们的威胁。
    呵……
    她甚至想过，或许是因为孩子，因为孩子都已经让她心生苦涩，但总还能自欺欺人的去接受，毕竟他在意这个孩子。
    可是……
    沐浅语漫不经心的话语，以及那挑衅的眸光，通过听力以及视觉，通通渗透到唐颖的内心，再度强调着她的失败。
    唐颖原本就不太好的脸色，瞬间又苍白了几分，却依旧在克制，甚至不动声色的咬住内唇瓣，舌尖偿到点点咸腥。
    她一个起身，向沐浅语坐的地方又走近几分，身子轻俯，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你对他了解吗？”
    沐浅语低垂下头，手掌一撑，站起，向着窗户的地方走去，装修时设计的屏风柜，挡住了唐颖看她的视线。
    “了解？”她手插进衣兜，透过衣兜内侧扶着隆起的小腹，“这个世界上没有谁对谁是足够了解的，哪怕是母亲对孩子，毕竟人的思想时刻都是在变化的。”
    唐颖哼笑一声，苍凉透尽，沐浅语的话，她竟然无法去反驳，她迈开脚步，也走了过去，绕过屏风，沐浅语的身影再度映进眸子。
    “总是有些无法改变的吧，比如出身，比如本性，你知道他的出身吗？他的身上流着三个人的血，对你们上流社会而言，这不是一种耻辱吗？”
    三个人的血？
    沐浅语缓缓转身，眸底映出疑惑，这样的疑惑明显让唐颖心中一喜，“他是代孕而生，从小便被送至澳大利亚，独自生活，接回，也不过是争夺财产的工具。”
    代孕？
    这个在当代并不陌生的词，却也是所有代孕者避讳的，甚至不惜一切代价去隐瞒，毕竟谁都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孩子是从别的女人肚子里生出。
    谁也无法接受自己不是被自己的亲生母亲所孕育。
    沐浅语轻颤了睫毛，眸光里映出顾言默的映像，目光却柔和了几分，随即又渐渐下沉，她还真是不了解他，她头缓缓低垂，眸光落到小腹上。
    “如果人能控制自己的出生，这个世界会是怎样？”她说着侧脸，看向唐颖，“这样曲折的出生，让他来到这个世界上，真是感谢。”
    如果当初放弃代孕，顾言默这个人便不会存在，那又何从谈爱。
    无论他对她是出于何种的居心，她也不会去诋毁这份爱，在她下定决心要生下孩子时，她就已经选择直视这段感情。
    孩子，真的能让一个女人变的坚强。
    沐浅语眸里的爱，像暖浓的巧克力，丝毫不差的折射进唐颖的眸星。
    感谢？
    她居然说出的是感谢……
    顾言默的那句“我也想知道”，在唐颖脑海里翻滚，与沐浅语的回答相交织，却像一个魔咒，让她颤抖的凝固了全身血液。
    她脚尖移动，朝向沐浅语的方向，步步逼近。
    唐颖突如其来的举动，沐浅语眸里生出警惕，后退连连，感觉到不对劲的她，一个转身欲奔向外，却被唐颖抽出的手帕，一滞。
    她只觉一阵晕眩，全身的力道被抽走，借着最后的清醒，她倾斜靠着墙，缓缓滑下，手本能的落到腹部，做出一个保护状，“你想干什么？”
    唐颖的目光，直勾勾的落到沐浅语手掩住的小腹上，连沐浅语的话都被自动屏蔽。
    “你要是对我动手，沐家不会放过你的。”沐浅语再次吃力的道。
    唐颖这才回过神，睁大的眸子带着无限的惊诧，“你怀孕了？你怀了言默的孩子？”
    不知道是一种怎样的打击，唐颖说着脚下一软，坐倒在地。
    倾刻，却又像看到什么好笑的一般仰头长笑，只是那溢出的眼泪，揭示着他的笑并非笑，而是一种透心的呐喊。
    沐浅语用着全身的力道，蜷起身子，对肚子做出一个保护状。
    一丝烟味进入鼻息，她觉着呼吸不畅，模糊的视线下，唐颖的背后似乎跳窜着火苗。
    蓦地，唐颖止住了笑，低回的头，张开的是血红双眼，仿佛一看，那滴出的眼泪也像是血泪。
    她的孩子没了，沐浅语的却被好好的呵护着，她的心就这样龟裂而开。
    她站起，缓慢的迈着步伐，在沐浅语的身边，蹲下，一把扯过她的肩包，扔到沐浅语够不到的一边，眸底噙着的冰凉全是憎恨。
    “说真的，我真没想要伤害你，毕竟如你所说，沐家不会放过我，可是我这孩子去了，你这孩子却好好的，怎么办？总觉得是你的孩子克了我的孩子，我这个做母亲的，是不是应该做点什么？”
    “你……你……”想做什么？全身瘫软的沐浅语，甚至开始说不全话语。
    其实，她最初的目的不过是离间沐浅语与顾言默。
    她要让沐浅语以为，顾言默不要她唐颖，不过是因为她哥哥们的原因，她不过是他权衡轻重，利益后不得不留的棋子。
    所以，就连身后的火，不过也只是下一步计划的道具，只要她一会儿出去摁下兜里的按钮，燃烧的上空便会喷水。
    这是她花钱找人设计的，花了一个星期的时间。
    而现在，她看着沐浅语，为那孩子，透支的保护欲，所有的恨意凝结成球。
    烟雾渐渐变多。
    沐浅语只觉力道快消失殆尽，思路还好，比较的清晰，睁着双眼，看向唐颖。
    “放心，你刚刚你吸入的不过是软散，对你没什么害处，本来只是想让你亲眼看看我们的真爱而已，可是现在……”唐颖的目光依旧在沐浅语的小腹上，“你只有自求多福了。”
    唐颖拿出手机，在键盘上轻敲一阵，将屏幕凑到沐浅语的面前，“你猜他多长的时间会到这里？嗯……我猜不会超过20分钟。”
    唐颖轻笑，收起手机，起身向着火处走去，从火中抽出一根木棍，折回。
    沐浅语直直的看向她，眸子里带着畏，而唐颖却嘴角一弯，露出惊鸿笑靥。
    下一秒，她直接将木棍燃烧处，触到自己腿侧，一阵咬牙的闷哼，清白烟雾冒出，沐浅语眸子撑大，甚至闻到了烤肉般的味道。
    一阵后，唐颖扔掉木棍，已是满头大汗，“这样的疼痛，不过是失去孩子的十分之一。”
    她说着站起，被烫伤的腿已无法站立，移动了两步后转身，“不用太害怕，你估计是没事的，毕竟这里也不是荒无人烟，而且言默接我时，估计也会让人来灭火的，只是……那孩子，估计……”她摇摇头，嘴角却噙着笑。
    说完，这又才转身，颠簸而出，那平静的神情，如同丝毫感觉不到痛。
    沐浅语眼珠转动，观察着四周，希望找到点什么，而烟不断进鼻，比开始浓烈了不少，她却连咳嗽都没法。
    一道并不太清晰的脚步声，有些急促，沐浅语集中了听力。
    “你疯了吗？”熟悉的音质，沐浅语心猛的收紧，鼻尖酸涩。
    多么深情的责备。
    “火海，是浴火重生的佳境，而我只为你。”这是唐颖给她看的短信。
    “我不过是想租个工作室，没想到来看看，就遇到火灾，想你必定不会管我，死路一条。”唐颖回答的声音。
    “你可以直接拨打119。”顾言默的声音依旧冰冷。
    周围装饰的幔帐掉落，火映烫脸颊，浓烟刺鼻。
    顾言默眸光落到唐腿侧的烫伤，血肉模糊，黑沉的脸，缓和几分，将她打横抱起。
    沐浅语努力让手敲墙，可是软棉的力道，显不出丝毫声音，她的眸光落到近物上，除了包便是唐颖留下的木棍，木棍都已经又燃烧了一截。
    她现在要的，就是弄出声响。
    她闭上眼睛，集中精力使劲，身子一侧，她轻侧在地，有微微的声音。
    可是那远去的脚步，扼杀了她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