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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节

      边上的考生自然没有错过皇帝的表情,压力更大,下笔时也更加踌躇。
    考试结束,不少考生额头已经满是虚汗,走出大殿时一个个双腿虚软,所有的试卷已经装订好,送往了阅卷处,只等评选出前十名,让晋文帝过目。
    在这前十名的选择上,众多大臣争执不休,其中争议最多的,要数江流的那份卷子了。
    文章好不好,当然是好的,遣词用句精妙,解构严谨,引经据典,让人不由拍案叫好,可内容呢,在这些守旧的大臣看来可以说是离经叛道,处处挑衅现有的规章,尤其文章中居然还鼓励寡妇再嫁,这简直就是有辱斯文。
    他们要是没记错的话,那江流的母亲就是守寡之身,江流敢这样大放厥词,难道他还敢鼓励自己的生母改嫁吗?
    还不是为了迎合皇帝的喜好,这样阿谀奉承的奸滑之人,要是真的在朝为官,恐怕也是个弄臣。
    只是刚刚皇帝的表现大家也都看见了,皇上分明就是很欣赏这篇文章的,如果不将这篇文章送上去,恐怕会引来陛下盛怒。
    再者这江流还是蒋参道的弟子,虽然为了避嫌,蒋参道并不参与此次阅卷,但大家同朝为官,这点面子总是要给他的。
    在一番争执之后,江流的卷子还是跟着其他试卷一块呈了上去,只是被压在最后。
    晋文帝翻阅了另外九份试卷,脸上喜怒不显,倒是看到最后一份江流的卷宗时,脸上的表情肉眼可见的愉悦了许多。
    “这江流已经连中五元,不如这次就定他为状元,连中六元,这也是美谈。”
    用红笔将江流的名字圈中,状元已然花落江流。
    几位大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究还是没为这点小事和皇帝争执。
    至于之后的榜眼和探花,则是状元的另外两个热门人选,那位三十七岁已经抱上孙子的老举人成了榜眼,而内阁学士家的公子则是成了探花郎。
    这一结果,诸位大臣也算满意。
    之后除了二甲传胪是由晋文帝拟定的之外,剩下的名单皆由阅卷官员拟定,只是最后交给晋文帝过目盖章。
    一炷香后,那些等待在殿外的考生就知晓了结果,有人喜有人悲,至于江流,心头的重石终于也能放下了。
    不能参加阅卷,却也和一众官员守在殿外的蒋参道此时也得到了消息。
    旁人知道江流是他学生,自然笑着恭贺,唯独蒋参道板着一张脸,看不出喜怒。
    大家心里感叹蒋参道的铁面无私,即便中状元的是自己的亲传弟子,也不显动容,越发觉得蒋参道这人深不可测。
    他们哪里知道,蒋参道心里的小人,这会儿已经哭出了一片汪洋大海。
    探花,他的探花啊!
    *****
    “过来了!”
    “那个就是状元郎吗,似乎还很年轻的样子!”
    这天的街市分外热闹,沿街的茶庄酒馆都被有钱人家的夫人小姐包场,只为躲在窗户后头,悄悄地瞧瞧这次游街的状元和探花。
    普通人家的姑娘在今天也不必避嫌,早早就守在街道两旁,手里拿着鲜花果子,准备等状元郎游街经过时,将这些花朵果子砸在他的身上。
    蒋家也不例外,一早就包下了视线最好的厢房,蒋夫人还考虑周到的请来了孟芸娘。
    此时游街的队伍已经进行到了他们所在的茶馆之下,蒋弗榕也顾不得矜持,将自己早就准备好的荷包砸向了骑着高头大马的江流。
    似乎是心有灵犀,在蒋弗榕砸荷包的时候,江流正好抬头朝她站着的位置看去。
    只是轻轻抬手,江流就将蒋弗榕的荷包接于手中,然后还不忘冲着她站着的位置招了招手。
    “啊啊啊,状元公好生俊朗,他刚刚莫不是在冲着我笑。”
    “才不是呢,状元公是在对着我笑。”
    他不笑不要紧,这一笑可把不少闺秀的魂给勾走了。
    一时间,砸向江流的鲜花果子荷包绣帕就更多了,只是他避开了那些砸向他的东西,唯一牢牢握在手中的,就是刚刚蒋弗榕砸向他的那个荷包。
    这番异样举动引来了他人侧目。
    一些夫人派遣小厮打听了蒋弗榕所在包厢的主人,在得知包厢的主人是蒋家人,而且蒋家夫人和小姐就在那间包间时,想着江流和蒋参道的师徒关系,猜到了蒋家可能有意亲上加亲,顿时也绝了让江流当女婿的心思。
    那些年轻闺秀想着刚刚游街状元的俊秀身姿,羡慕地撕了好几条手绢,那样的人物,怎么就没有被她们的爹爹收为爱徒呢。
    而蒋弗榕作为当事人,对于江流的这番举动自然更加在意。
    之前那层朦朦胧胧的窗户纸似乎被捅破,蒋弗榕的心里满是甜蜜。
    这样欢愉的氛围中,只有一个人的心情是格外复杂的。
    蒋参道和同僚一块远远看着游街的队伍,忍不住发出长长的感叹。
    造化弄人,他和他的弟子都是被才华耽搁了美貌啊!
    第48章 寡妇娘的状元儿16
    “老师, 下个月初七是我娘出嫁的大喜日子, 这份请柬是给您和师母的。”
    江流递来一份请帖, 蒋参道这些日子因为徒弟未能如他所愿考取探花的事情兴致平平, 一开始也没仔细听弟子讲的话里的内容,接过请帖先是倒了声喜,等翻开请帖, 看到上头主人公的名字时, 才察觉到不对劲。
    因为还未改嫁, 请帖上写着的是江孟氏,按照晋朝的规矩,孟芸娘会在成亲后改入胡家的族谱, 旁人则会改称她为胡孟氏。
    蒋参道看到新嫁娘的名字, 就意识到这是一个改嫁的寡妇, 这时候他才想起刚刚弟子的那番话。
    弟子的寡妇娘要改嫁了!
    弟子要嫁娘了!
    蒋参道看着一脸淡定甚至还隐隐有些欣喜的弟子,半响没有出声。
    倒不是他为人迂腐不接受寡妇再嫁,而是这件事毕竟还关系到他的弟子,作为儿子,对方这般平静的接受亲娘改嫁的事实,都让蒋参道有一种弟子背叛了亡父的错觉。
    蒋参道不敢想象他要是去世,自己的儿女欢欢喜喜送他夫人再嫁的场景。
    可虽然是江流的恩师,蒋参道也没法对人家亲娘改嫁的事情指手画脚,他只能收下那封请柬,然后好心告诫提点了弟子几句。
    “你现在还在风口浪尖上,皇上想要重用你, 一堆人就等着揪你的把柄,子送母嫁,历朝历代鲜有官员有过这样举措,恐怕不等你娘出嫁,这铺天盖地的奏折就会呈到皇上的桌案,你确定你还要这么做?”
    蒋参道将奏折放到一旁,一脸郑重的问道。
    “弟子既然敢怎么做,就做好了被问责的准备,我知道老师是担心我,可老师有没有想过,这或许也是我的机会。”
    江流摇了摇头,然后笑了笑。
    他是新科状元不假,可会试三年一次,先帝在位时期,一共有十三位状元公,官拜二品以上的只有他的师傅蒋参道,混的最差的,因为站错了队,被贬谪到了地方,曾经堂堂的状元郎,现在甚至比不得一般同进士,还在偏远贫瘠的地方做着小县令。
    倒是有一些科举排名不前的,靠着人脉钻营,现在朝堂之上拥有一席之地。
    由此可见,科举并不代表什么,状元也只能给与他一个比普通人稍微高一点的起点,想要往上爬,还得靠你的本事,和天赐或是你自己创造的机遇。
    听了江流的话,蒋参道心思一动,终究没有再多说什么。
    *****
    不同于蒋参道的犹疑,蒋夫人在听说孟芸娘要改嫁的消息时第一反应就是庆幸。
    “这可真是太好了!”蒋夫人忍不住感叹。
    孟芸娘要是改嫁,必然会搬出江府住到现在的夫婿家里,倒不是蒋夫人容不下江流这个寡母,而是俗话说得好,远香近臭,孟芸娘改嫁后重心就会放在新的夫婿或是将来的孩子身上,两边的接触少了,只要女儿照顾好江流,恪尽孝道,孟芸娘对女儿就会十分满意。
    “夫人?”
    看到爱妻喜形于色的模样,蒋参道不由瑟瑟发抖,难道等他过世之后,夫人也准备改嫁?
    可习惯了他这样英俊潇洒,风流倜傥,才貌兼备且忠心不二的夫婿,夫人真的能够接受外头那些歪瓜裂枣。
    蒋参道不想相信这残酷的现实。
    蒋夫人看蒋参道那表情就知道他想歪了,不过蒋夫人没把自己真实的想法告诉他。
    男人都是那样,女人之间的波涛汹涌在他们眼里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当初蒋老夫人还在世的时候,婆媳俩时常因为蒋参道纳不纳妾的事针锋相对,只是直到现在,在蒋参道的心中,她们都是和乐美满的佳婆佳媳。
    这就是男人,他们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了前朝,放在了国家大事上,即便蒋参道疼爱幺女,也不会为她想的那般仔细。
    “我只是觉得流儿十分孝顺罢了。”
    蒋夫人感叹着说道:“江夫人在他四岁时守寡,一力撑起全家的生计,现在十多年过去了,眼见流儿都已经考上了状元,再过不久也会娶妻生子,江夫人即便有儿女孝顺,独自一人心里也是孤寂的,现在流儿不仅没有被世俗礼教束缚,不顾可能会有的骂名送寡母再嫁,这不是大孝是什么?”
    蒋夫人的这番话触动了蒋参道。
    之前他因为弟子的亡父对这桩婚事存有疑虑,可他忘了江流那位寡母的立场。
    对方为亡夫守寡足足十一年,将他们唯一的儿子培养成材,她没有哪一点对不起她的亡夫,现在只是在儿子考上状元后功成身退,再嫁一个夫婿过上平稳富足的生活,又有何错之有呢。
    寡母无错,江流孝顺这个为了他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累的母亲,就更加没错了。
    蒋参道心里唯一一点芥蒂没有了,相反还为自己的狭隘感到些许愧疚。
    “备上一份厚礼,届时我和你一块去恭贺江夫人出嫁。”
    理清了思路,蒋参道表现的颇为干脆。
    虽然他理解了弟子,可在外界看来他这样的做法还是太过离经叛道,但要是他这个恩师能够出席这场婚礼,那些想要攻讦他弟子的人也得掂量掂量,意识到他这徒弟背后还站着他这么一个支持他的老师。
    ******
    某个酒馆的雅间内,几个官员喝着酒,抨击着一些与他们政见不合的大臣。
    “荒唐,实在是太过荒唐了,你们可曾这一次新科状元在殿试上的大作,看看他那一番惊世骇俗的言论,他以为他是谁,居然还敢抨击斥责现今的氏族制度,就算是他的老师蒋参道,也不敢这般大放厥词。”
    “嘘——”
    一个官员这会儿还没有彻底喝醉,记得这个状元是皇帝钦点的,怕隔墙有耳,这番抱怨的话传出去后,对几人的仕途有影响。
    “哼,旁的不说,那江流在策论上鼓吹寡妇再嫁,我要是没记错的话,他生父早亡,是寡母带大的他,难道他能愿意自己的生母改嫁他人,给他亡父戴绿帽不成?”
    那个官员这会儿也意识到自己的话语有误,表情几番变化,只是因为话都说了,这会儿要是忽然改口,有碍他显露在人前的刚正不阿,于是他只能逞强的在江流身上挑毛病,想要借此证实江流就是一个虚有其表的所谓“奇才”。
    “他要是真敢那么做,老夫即刻上书,要求皇上降罪这个不孝之人。”
    那位激进的官员朝着皇城的方向拱了拱手,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
    在他看来,那番言论只是江流揣摸陛下心思后阿谀奉承的言论罢了,正常的男人,怎么会眼睁睁看着寡母改嫁,背叛亡夫呢。
    这么做,简直枉为人子,这样的人自然也不配当官。
    “你们听说了吗,咱们的新科状元居然要嫁娘了!”
    “谁说不是呢,这些日子状元府上不少下人都在采买婚礼所需的物品,听说这新状元,打算风风光光送他那寡母出嫁。”
    “啧啧,咱们那位新状元的寡母倒是好命,养了这么一个孝顺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