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节
莫奕的目光落在那被雾气构建起来的钢琴上,灰白色的表面在手电筒的灯光下混混沌沌地缓缓流动着,它比实物缩小了一个号,看上去显得颇为小巧精致,他试探性地伸手在钢琴盖上稍稍滑动了一下,指腹下的表面光滑而坚硬,带着冰冰凉凉的韧性。
他掀开钢琴的盖子,手指在那由深沉的浓灰色和浅淡的灰白色构成的琴键上简单地敲击出几个音符,在黑暗而空旷的室内响起。
音很准。
但是音色却和普通的钢琴有着略微的差别,它的音质更加清澈冰冷,仿佛泉水冲破厚重寒冰所带来的碰撞与敲击声。
莫奕收回手,向前迈了一步,那雾气凝聚而成的钢琴就像是水面上被搅动的影像一般地消散成丝丝缕缕灰白色的柔软烟云,被莫奕向前的身形冲散,顺着他的腰身缓缓地向后飘荡开来,迅速地融化进了无声无形的黑暗当中。
他伸手捏住闻宸的下巴,凑近在他的唇上蜻蜓点水般地啄了一下,声音中带着笑意:
“干的不错。”
在莫奕尚未抽身离开时,闻宸抬起手扣住他的后脑勺,修长的手指陷入柔软的发间,将这个唇面与唇面的触碰加深为温情的亲吻与纠缠。
莫奕下意识地抬手按住闻宸的腰间,透过布料能够感受到他流畅而柔韧的腰线,其间蕴藏的力量随着动作而牵引而生动地传递到指尖下。
二人很快分开,莫奕无奈地笑笑:“满意了?”
闻宸抬手抚平莫奕被自己弄乱弄皱的领子,然后凑上去舔了舔他的下唇,低沉的声音中带着微微的笑意:“满意了。”
他们将餐厅的门小心地重新关上,然后顺着原路向着大厅走去。
大厅内已经空无一人了,只有头顶巨大璀璨的吊灯将房间内华美的墙饰照的通明,地面厚厚的地毯将所有的声音都吸收的一干二净,死寂笼罩着这个空阔的房间。
莫奕扭头冲闻宸点了点头,闻宸会意,手指微扬,空气中聚集起了细细的雾气,然后迅速地聚集在一起,将钢琴的骨架与结构精细地组构而成,那架灰白色的钢琴很快便出现在了莫奕的眼前,除此之外,闻宸还细心地在大厅的周边笼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气,防止琴声将其他的玩家吸引而来。
莫奕掀起钢琴盖,将修长的五指放在了颜色深浅不一的琴键上。
——也不知道这样有没有用。
他缓缓地深吸一口气,将心中的忐忑强行压下,然后按照自己记忆中的曲调开始了弹奏。
阴郁的旋律在空寂无人的大厅内流淌着,仿佛是灰暗的河流在黑暗中静静流淌,压抑而悲伤的旋律令听者心情不由自主地忧郁起来。
为了保险起见,莫奕弹了两三遍才停了下来,在他按下最后一个琴键的时候,手掌下雾气凝聚而成的钢琴就如同失去了骨骼和皮肤一般地整个散了开来,丝丝缕缕的灰白雾气在莫奕的指间依依不舍地缠绕了些许就缓缓地消散了开来。
他微微屏息,快步向着大厅的一侧走去,随着距离的缩短而心脏逐渐紧缩。
莫奕将目光投向那被数个大理石雕像的身形巧妙地遮挡住的地方,步伐不由得微微一顿——之前本是一堵坚实墙壁的地方此时出现了一条深深的走廊,内里幽深黑暗,灯光模糊,笔直地通向黑暗当中。
正如记忆中的一样。
莫奕的心口微松,缓缓地吐出一口气,他加快脚步,顺着幽深的走廊向内走去。
侧厅的大门紧紧地关闭着,在黯淡的壁灯的照射下呈现出模糊的轮廓,整个被笼罩在深深的阴影当中,莫奕走上前去,伸手将门推开。
熟悉的冰冷气息顺着侧厅大门敞开的缝隙流溢出来,仿佛幽冷石窟般死寂的温度缓缓地扩散,在裸漏的皮肤上拂过,带起一阵颤栗。
莫奕打开自己的手电筒,向着黑暗的房间中走去。
宽广死寂的房间内没有丝毫的光亮,只有被笼罩在惨白布料下的家具那不规则的轮廓在黑暗中静静的起伏着,看上去仿佛时间被永远凝固的干枯死尸。
莫奕径直向着房间的深处走去,伸手用力将那副挂在墙上的巨大油画上覆盖着的白布扯下——那模糊而古老的肖像画再一次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干涸的颜料上再无丝毫的生机,之前被染上的红白黑三色此刻犹如被彻彻底底地洗去了一般,就如同时间已经完全倒流一般恢复了之前灰暗的状态。
而那个面目模糊的女子正在开裂而黯淡的画布上静静地凝视着他。
莫奕上前一步,凑近观察着……只见在油画的右下角是那个熟悉的圆环状的图案,就如同是署名一般地印在画面的一角,被画布上龟裂的颜料分割成边缘并不平整的几块,如果不是仔细观察很容易将其忽视。
他抬起手指,在那微微凸起的圆形图案上轻轻地抚摸了一下,时代久远而稍稍有些干硬的画布在他的触摸下轻轻地震动着,一层浅浅的浮尘被扬起,在手电筒的灯光下飘荡着。
有些粗糙的触感给指腹带来微微的疼痛,莫奕缓缓地收紧眉头,若有所思地凝视着这个图案——很久之前他就看到了油画上的圆形图案,但是当时他并不知道这个图案代表着什么,再加上它在其他太多的地方都有出现,无论是请柬上还是衣服上都屡见不鲜,所以在这个一看就是关键线索的油画上面出现也并没有什么稀奇。
它之前并没有太引起莫奕的注意。
但是现在莫奕却发现了什么之前他没有觉察到的奇怪特征……
他伸手从自己的口袋中掏出那个式样华美的戒指,鸽血红的宝石在灯光下闪烁着微微的荧光,莫奕将那个指环平平地捏住指尖,然后缓缓地凑近那副油画上边缘轮廓模糊黯淡地椭圆形。
随着二者距离的缩短,那个特征越发明显了起来。
戒指和油画上的圆环的大小完全一模一样,就连油画上由于颜料干涸开裂而导致的轮廓变形都和戒指上微微凸出的宝石边缘对齐。
手电筒的灯光从背后打了下来,将二者的阴影轮廓重叠起来——
严丝合缝。
莫奕将指环贴合在了油画的表面,而就在它们的轮廓完全重合起来的时候,突然,画布上传来一股难以忽视的震动,仿佛有人在油画的背后猛地敲击了一下似的。
画布缓缓地向前凸起。
灰尘和干枯的颜料颗粒扑簌簌地掉了下来,画布上发出了近乎布帛撕裂般的紧绷声。
画布向前凸的程度更加深,仿佛其后关着什么诡异的怪物在左冲右突地向外冲撞,企图挣脱出画布的束缚,凸起的形状在黑暗中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莫奕缓缓地向后退了两步,将手掌中的手电筒对准画布上变形的部位。
那是一张脸。
一张大张着嘴,仿佛在无声嘶吼着的脸孔,用深深凹陷进去的颜料做成的眼窝空荡荡的凝视着他,线条轮廓模糊的面容将画布撑成一个诡异的形状,将画布上的人像扭曲成了几乎难以辨认的图案。
它拼命地向前冲着,布帛的撕裂声在寂静黑暗的室内显得更加清晰,灰尘和颜料颗粒向下落的更加猛烈,被金丝缠绕着的沉重黑色画框剧烈地敲击着坚硬的墙壁,在房间中发出一声比一声刺耳的哐哐的撞击声。
然后,就在它即将冲破画布冲出来的时候,一切仿佛都被按下了重置键。
画布回归了平整,原本扭曲变形的图案也重新回归了之前的模样,那个模糊的肖像在老旧干枯的画布上静静地凝视着莫奕。
莫奕紧紧地攥着自己手中的手电筒,感受到自己的手掌心内泛起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令手电筒坚硬的金属都微微有些滑不溜手。
耳边是自己略微急促的心跳声,除此之外就是一片死一样的寂静。
黑暗的侧厅内仿佛就像是死气沉沉的石棺,散发着腐朽和冰冷的气息。
就在这时,眼前的油画表层突然开始迅速地蔓延起蜘蛛网般的细细丝线,然后在莫奕的眼前迅速地剥落,扑簌簌地掉落在了地面上,刚开始是干涸的颜料,然后就是大块大块的画布,一片接着一片地从黑色木框框起来的区域中飘落下来,无声地融化在了一片黑暗当中。
莫奕屏住呼吸,冰冷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摇晃着的手电筒的光斑被固定在画框内——
眼前的画布终于完全地剥落了下来。
黑沉木料框起来的画框内露出了一面巨大的镜子。
在镜子里,莫奕看到了自己的脸,他看到了自己的面容被手中紧紧握着的手电筒照亮,背后是无垠的黑暗与浓重的阴影,在那深深的黑暗当中的,是那无数的隐没在其中的被苍白布料覆盖着的不规则轮廓,将每一丝光亮都吞噬的一干二净。
莫奕缓缓地转动眼珠
——他还看到了,在自己身后的不远处,矗立着一个惨白模糊的身形。
第一百七十二章
“吱吱——”
刺耳的抓挠声在寂静黑暗的房间内响起,犹如尖锐的指甲在光滑的镜面上用力地划过一般令人牙根发酸,突兀单调而高亢地震颤着人的耳膜,刮擦着人的神经,令人控制不住想要堵住自己的耳朵以阻挡这种近乎折磨的声音的进入。
随着这刺耳的刮擦声的响起,光滑的镜面上逐渐地出现了扭曲的字迹。
那镜子中的模糊白影犹如一缕烟雾一般地在身后的不远处
仿佛有看不见的刀锋划过镜子,在上面留下深深的白色的痕迹——
莫奕屏息注视着,目光随着上面逐渐出现的挣扎般的字母移动着,在心底里随之默念着。
s——i——s——
就在最后一个s还没有写完的时候,一个阴郁的声音仿佛从黑暗深处传来似的,又仿佛是一声惊雷似的地穿透房间内死一般的寂静:
“谁在那里?”
那声音还未落下,就只听“咔擦”一声在不远处响起。
莫奕不由得一惊,一丝不祥的预感从心底迅速地划过。
下一秒,只见有细细的裂痕在光滑的镜面上迅速蔓延开来,以身后那一抹模糊的白影为中心猛烈地向外扩散着,犹如蜘蛛网似的爬满被手电筒摇晃的灯光照亮的镜子,将眼前原本清晰的图像迅速模糊成了抽象画般的扭曲与混乱。
那歪歪扭扭的英文字母很快被龟裂的镜面破坏的,仿佛是被投入石子而整个打散的湖面。
莫奕迅速地扭头看向身后那白影矗立的地方——
空空荡荡。
什么都没有。
他的余光瞥见了门口瘦削的身影,那惨白的面容和漆黑如洞窟的眼眶迅速地唤起了莫奕的记忆力……管家!
还没有等他接下来做些什么,就只听一声清晰爆裂声在身前的不远处响起,那被框在沉黑画框内的龟裂镜面猛地碎裂开来,透明的玻璃碎片在摇晃的手电筒灯光下旋转着到处飞溅,千万个细小的碎片中都折射着冷白的灯光,飞快的融化进了深沉而浓郁的黑暗中。
莫奕下意识地弓身,抬起手来挡住自己的脸,但是即使是这样,他还是感觉有细小而尖锐的刺痛感迅速地划过自己的手背和面颊,视网膜内印出巨大的玻璃碎片以难以捕捉的速度飞来的样子,在视野中逐渐地放大,再放大。
自己的手臂突然被一股大力扯住,莫奕整个人向着力道传来的方向倒去,眼前瞬间黑暗下来,仿佛所有的光影都消失在熟悉的清冽气息中,他感受到闻宸扣在自己肩背上手臂的收紧,顺势回拥过去。
耳边传来清晰的脚步声,似乎是皮鞋敲击在地面上的声响。
莫奕不由得微微一僵,在闻宸的怀里微微调整头颅,让自己的视线正好能够看到瞥到身侧的空地。只见管家苍白模糊犹如面具一般的面容缓缓的靠近过来,均匀的步伐声在黑暗空寂的房间内响起。
他深吸一口气,调整好自己的呼吸频率,耳边是与闻宸胸口的衣料摩擦的声响。
这次应该是和上次在走廊中的情景差不多,莫奕倒是不是很担心管家看到他。
他奇怪的是另外一件事——画框和大门之间并没有什么太过明显的阻拦物,在第一次被管家在侧厅堵住的经历让莫奕并不怀疑他的夜视能力,再加上自己刚才手电筒在管家进来的时候并没有立即关上,在黑暗的房间内很显然是个非常显眼的目标,但是,刚才管家在门口问的是“谁在那里”,这说明管家虽然知道房间中有人,但是却并没有看到究竟是谁站在画框前方。
……这就非常奇怪了。
难道说是闻宸在刚才用了什么方法吗?
那为什么在这个方法奏效之后,还要用最早的拥抱那招来阻挡管家的搜寻呢?
莫奕有些困惑地皱起眉头,嘴唇下意识地抿起。
脚步声越过莫奕的身后,向着挂着那张画像的墙壁走去。
莫奕突然猛地想起——镜子已经碎掉了!那现在画框里面……?
他的心口突地一跳,缓缓地转过头颅,眼珠随着自己动作慢慢地向着眼角转动,耳边能够听到自己脊柱摩擦转动的咯咯声,在一片黑暗寂静的室内显得分外的清晰。
视线的边缘出现了管家瘦削漆黑犹如剪影般的身形,模糊的轮廓几乎与身边的黑暗融为一体,他站在画框前方,似乎在仰着头注视着这副被黑暗吞噬的图画,他的身形几乎把莫奕的视线完全堵住,在一片漆黑中根本什么都看不到了。
莫奕下意识地收紧手指,心口的跳动越发急促。
、
突然,就在这时,管家的身形突然矮了下去,将他身前的画像露了出来,只见在那被金丝缠绕着的厚重画框内,粗糙的画布在黑暗中显得模糊而黯淡,干涸的颜料龟裂而褪色,在画布上留下深深的阴影,那个面容模糊的女人穿着看不出颜色的长裙静静地站在画框内,用颜色黯淡的眼睛注视着画框外的人。
一切都恢复成了之前的样子,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