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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3节

      而在他心头不断环绕的那种情感更是让他有种危险的冲动——他想要从里德那里得到一个明确的回复。
    或者说,一个承诺。
    “加尔文?”注意到了加尔文的视线,里德有些担忧地偏了偏头,“还是觉得忧心忡忡?”
    “不,没什么,我只是觉得我应该先去洗个澡。唔,我身上可有点臭烘烘的……天知道你刚才怎么能狠下心抱过来。”
    加尔文下意识地转移了话题。
    “哦,我唯一能够闻到的只有你肌肤散发出来的清香。”
    里德轻笑着开了一个小小的玩笑。
    “这句话听上去有点恶心,真的。”
    加尔文回答道。
    表面上看他的一切都很正常……
    但只有加尔文自己知道,在他的灵魂深处,他的本能与理智在相互拉扯,也许……
    也许在这样的情况下,明确跟里德的关系并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
    加尔文在自己的心底对自己说道。
    毕竟他和里德都处于一种极度危险的,逃亡的旅途中。而且里德的情况也非常复杂。
    他并不仅仅是代表着他,他的身体里还栖息着其他人格。
    加尔文的理智知道,从理论上来说那些人格都属于同一个人,但与芙格,与维吉利,甚至是与梅瑟与希斯图的相处中,他却可以清楚地感觉到那些人彼此之间的截然不同。
    他们在同一具身体里交替醒来,但是……他们并非是一个整体。至少加尔文没有办法将他们视为同一人。
    第172章
    “我是世界的光。跟从我的,就不在黑暗里走,必要得着生命的光。”
    ——约翰福音8:12
    加尔文又一次地梦到了伊莎。
    “这段时间我经常梦到你。”
    加尔文平静地对那个年轻的女孩说。他和她现在正位于红胡子的酒吧里,光线很暗,只有吧台上留有一盏小小的灯。加尔文看了一眼黑暗的大厅中间,椅子都被摆在了小圆桌的上面,一根一根的椅子腿笔直地对着天花板。在墙角的某处,本应该坏掉的老式唱片机缓慢地转动着,怀旧的音乐如同月光下的小溪一般平缓地流淌出来。
    “我可不记得那破地方有什么时候是这种样子——”加尔文的指尖敲了敲桌面,桌面就像是墓碑一般冰冷,他叹了一口气,“我敢打赌你是看了电影,红胡子酒吧可不是这样,那地方就算打烊了地板上也躺满了呼呼大睡的酒鬼。”
    “我知道。”
    伊莎坐在加尔文的对面,她含糊地嘟囔道。“但我还是很喜欢那里……妈妈和我在那个时候都很快乐。”
    年轻的女孩依旧是那副腐烂的尸体的模样,全身上下都长满了尸斑,脸和手都因为腐烂而肿胀,烂掉的肉里头冒出了无数看上去仿佛有毒的蠕虫。她的眼眶只剩下两个黑洞,像是油漆一般的黑色眼泪顺着她的颧骨慢慢往下流淌。
    加尔文想到了里德说的那些话,那些关于杯子啊水之类的鬼话。
    他闭了闭眼睛,然后在脑海里勾勒出自己想要看见的伊莎的模样。而当他重新在睁开眼睛之后,腐烂的伊莎逐渐变回了原来的样子,脸颊像是软软的蓬松的面包,上面泛着健康的红晕,姜黄色的头发柔顺发亮,缀着一枚老式的钻石发饰。
    加尔文不知道伊莎是否察觉到了自己的改变,但他是决定让伊莎穿上一条漂亮的红色裙子,还有一双带有绑带的芭蕾软底鞋。
    她曾经跟加尔文小声地说起过那条裙子,她还那么小但是已经井井有条地安排好了自己高中舞会会穿的裙子。
    当然,对于现在的伊莎来说那条裙子有点儿过于成熟了,但加尔文本能地觉得伊莎会为这条裙子感到高兴的。当他在头脑中勾勒那些布料的颜色时他觉得自己的身体里有一种热量正在弥漫,就像是双脚都浸在了温水中一样,热量缓慢地上升,然后一直延续到他的背部。
    “呼……”
    在加尔文意识到之前,他的翅膀已经生长出来。
    与现实世界受了伤的翅膀比起来,梦境中他的翅膀产生了巨大的变化——那羽翼变得格外的巨大,却有着不符合逻辑的轻盈。哪怕是在如此昏暗的光线下,翅膀上的羽毛依然显得明亮而洁白,就仿佛它们本身在发着光一般。
    加尔文甚至觉得自己的身体也变得轻盈起来,那种看不见的气流环绕着他,承托着他的躯体,而只要他愿意,他甚至可以运用那些气流将他整个人托在半空中。
    加尔文偏过头,他看了一眼自己的翅膀。非常奇妙的事情在于,在现实中他对自己的翅膀充满了厌恶,他满脑子都是将那对畸形器官切除下来,但在这里,这个迷离而虚幻的梦境中,他却已经完全地习惯了翅膀的存在。
    那对翅膀与他所有的肢体一样,已经彻底地与他结合成了一个整体。
    “加尔文哥哥……”
    “你说你长大以后一定要买一条这样的裙子……你的眼光不错,如果你能长大一点,你会很适合这条裙子。”
    加尔文对伊莎说。
    “我见到你妈妈。”加尔文伸出手想要抚摸伊莎的头发,但不知道为何他的手停在了半空,“我很抱歉,我做不到,你说不要让我伤害她——但是,我做不到。我想我对玛德琳做了相当残酷的事情。对不起,伊莎。”
    伊莎穿着自己的裙子怔怔地看着加尔文。
    “不,加尔文哥哥,”伊莎的声音里再一次染上了那种死气沉沉的气息,“伤害她的不是你,是你身边的魔鬼……加尔文哥哥,小心,不要让他伤害妈妈,不要让他将你带上黑暗的道路……”
    “咔咔——咔——”
    吧台上的灯缓慢地暗了下去,角落里的唱片机也在同时故障了,原本轻柔的怀旧歌曲在故障中一点一点变调,听上去就像是有什么怪物正在角落里嘶鸣。有一种邪恶的气息在黑暗中蔓延出来,匍匐着,随时准备向着加尔文亮出自己的牙齿和爪子。
    加尔文猛然从座位上跳了下来,他警惕地环视着周围。
    “发生了什么?”
    “不——”
    伊莎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哀嚎,在加尔文回过头的瞬间,他震惊地看见伊莎背后凭空出现了一道木制的陈旧大门。
    一个人影,苍白,消瘦,邪恶,在门缝中影影绰绰地露出了一点儿影子。
    然后惨白的手从门中探了出来,牢牢地抓住了伊莎的手腕。
    “加尔文哥哥——不——小心——小心你身边的——”
    一切都只发生在瞬间,伊莎甚至来不及将所有的话说出口便被门后的人扯进了门缝。
    她就像是已经老化后的牛皮水袋一样被撕扯开,皮肤,骨骼,内脏,全部都在那短短的刹那间倾泻在地上,那粘稠的黑色血液四溅开来,劈头盖脸撒向了猝不及防的加尔文——
    ……
    “唔……”
    加尔文在床上睁开了眼睛。
    他怔怔地瞪着带着陈旧光泽还有深黑色木疤的条状木制天花板,过了好一会儿才让自己的呼吸平静下来。
    在他身侧的位置空空荡荡的。
    加尔文伸手摸了摸床单,没有褶皱也没有体温。昨天晚上的里德似乎并没有与他睡在同一个房间。加尔文挑了挑眉,他因为自己心中掠过的那一丝失望而感到自我厌恶。紧接着他如常穿好了衣服,慢慢走出房门。
    楼下的餐厅里,里德正站在桌子旁边,他穿着一件印有打折促销信息的围裙,袖子捋到了手肘上方。而此时此刻,他就像是那种真正的家庭主妇一般用夹子将平底锅里烤得吱吱作响的培根放到金黄蓬松的炒蛋上面去。
    加尔文闻到了一股浓重的油脂的方向还有起司的香气。
    “哇哦……这是……”
    面对里德准备的精致早餐,加尔文感到自己身上绷紧的肌肉正在逐渐变得放松。
    “早餐。"
    察觉到加尔文的到来,里德停了下来然后抬头看着加尔文说道。他做了一个相当夸张的手势好让加尔文看到桌上的食物——
    “早上好,我的殿下,希望我的手艺能让你满意。”
    “至少看上去很美味。”
    加尔文回应道。
    “那就好,我的手艺与希斯图相比起来还是有些差距。老实说,我可能得让他出现,但是……”
    “但是?”
    “但是我觉得我可能会嫉妒。”
    加尔文不由愣住,他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里德,后者冲着他眨了眨眼。
    “好吧,不是‘可能’,而是‘肯定’。光是想到你会跟希斯图单独相处,我就觉得全身上下每一块肌肉,每一根神经,都变得不太对劲。”
    当里德出现时,这个绿眼睛的男人总是显得格外性感,充满魅力,甚至还带着一丝浅浅的花花公子的危险感。加尔文必须承认也许这就是他被里德吸引的地方,但在这一刻他却因此而对对方产生了一抹微妙的烦闷。
    他发现自己正在变得笨拙,就好像是现在这样,里德轻佻地开着无伤大雅的玩笑,可他却情不自禁地因为那一句玩笑话而变得患得患失。
    他必须得面临的那个问题又一次地浮上了水面,如果他确实想要跟里德在一起的话,那么其他人对于他来说又代表什么呢?是这具身体的一部分,还是单独的,完整的,只是没有现实身体的其他人。
    “加尔文?抱歉,我刚才的话又让你产生不适了?”
    里德观察着加尔文,他伸出手在加尔文眼前挥了挥。
    加尔文回过神,他将自己心中纷扰的思绪压到别的地方,而表面上他的态度一如往常。
    “只是有点……有点没睡好。”
    他说。
    “又是噩梦?”
    里德脸上轻快的表情换为了凝重。
    加尔文叹了一口气:“也许除了噩梦还有别的……”
    【“小心你身边的恶魔——”】
    恶魔?
    加尔文身边有且仅有里德一个同伴,但加尔文并不觉得他可以称得上是恶魔。
    加尔文的目光瞥过桌面上丰盛的餐点然后想道。
    无论如何他都没有办法把面前这个热爱做饭(而且他的另外一个人格还相当擅长做家务)的男人与鬼魂口中的恶魔联系在一起了。
    “唔,我就知道,昨天晚上那女人显然不会给你带来什么正面影响。”
    里德皱着眉头,他显得有些担心。
    提到玛德琳,加尔文久违地感觉到有些头痛,甚至就连因为食物而挑起的饥饿感都在一瞬间退潮般从他的身体里褪去。
    “玛德琳怎么样?”加尔文问道。
    而里德挑了挑眉:“一晚上都很安静,刚才我进房间给她送了早餐。她看上去情绪稳定,唔,至少没有昨天晚上那么疯狂了,但我觉得她好像也忘记了昨天晚上她经历的一切。”
    “忘了?”加尔文忍不住重复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