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节
田大奶奶道,“也没有她说什么是什么的理,有漫天要价,便有就地还钱。能不能想个法子同这姓褚的说一说,叫她出个实价,咱们能凑就给她凑凑。”
田四幽幽叹道,“二姐夫与她最熟,只是怕二姐夫不肯为我们缓颊罢了。”
田二奶奶却是看田四不上,转同四三道,“三妹,三妹夫不是同二姐夫也很不错么。我听说,你家小叔子还在与褚小姐合作生意,咱们毕竟不是外人,能不能代为同褚小姐说几句好话,先把这事了结。不然,总这么乌烟瘴气也不是常法。”
闻知秋不在跟前,何况,自田二小姐过逝,闻知秋免不了与田家疏远。田三却是田家正经姑奶奶,兄弟姐妹一起求到田三头上,田三也不能袖手,叹气,“你们给我交个底,能出多少钱?如果可以,我回去商量,不管请谁做个中人,先堵了姓褚的嘴,不能再让她在外面折腾。”
田大公子咬牙,“二十万,就给她二十万。”
“她绝不会同意这个价钱的。”田三直接道,“咱们都知道那贱人的性子,没事被她抓到把柄还落不得好。要是当初你们答应二十万,早了结了。可经过这次舆论战,她定会加码的。”
“那要多少?”田大奶奶道。
田家三兄弟商量一回,最终决定,绝不能超过三十万。
田三不能不管娘家,娘家名声坏了,对她在婆家在外交际都不利。回家让小厨房特意做了几样丈夫爱吃的菜,待晚上丈夫回家,田三与丈夫说的这事。
这事弄的满城风雨,许凤煜也不愿意管,“知秋和褚小姐的关系你是知道的,请他代为说项,岂不比我好?”
田三落漠道,“自从二姐过逝,二姐夫也不似从前了。何况,褚小姐是二姐夫心尖上的人,怕是二姐夫一样恼了我娘家。再者,褚小姐那个性子,要是请二姐夫说情,就怕她会多想,认为二姐夫偏着田家,岂不更是没完没了起来。”
田家一样是他岳家,许凤煜还不比闻知秋是死了老婆的。许凤煜夹了筷子葱爆腊肉,放下筷子道,“还是要同舅兄说好,以后切不要有这样的事。咱们这样的人家,怎能做买凶杀人的勾当?”有军中关系,竟还要请流氓动手?许凤煜都不知该如何评价大舅兄的智商了。
田三叹,“原是我大哥听说豪赌的事是褚小姐下的套,气不过骂几句出气,谁晓得被那个田有为听到,就拿钱请了流氓!如今也是一本烂账,多是有人怀疑是我娘家办的。可要我说,工商税务,想为难褚小姐,有的是办法,何必要买凶杀人?偏生事到现在,凭你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了,还是快些结案吧。余事再论。”
许凤煜不能撂开手不管,只得先请闻知秋吃饭。
许凤煜比田三知道更多细节,当天的刺杀,那个死了的刺客就是被褚韶华开枪打死的。
杀人并不是件容易的事,许凤煜对自己第一次杀人的情形记忆犹深,何况女人。许多女人怕是连鸡都不敢杀,当然,生死关头,兴许不论鸡还是人都能下手的。
但,褚韶华不同的是,在杀人的第二天,褚韶华照常去公司办公。
再看褚韶华遇刺后一系列的举措,哪怕有闻知秋的帮忙,褚韶华也有着一流的心理素质。
这不是个好惹的女人。
杀人不死,后患无穷。
尤其是褚韶华这样的人。
许凤煜主要是想听听闻知秋的意思,闻知秋道,“三妹妹应该更希望由我出面,只是,我与韶华关系不一般,倘是我出面为田家说情,怕会适得其反。”
“这点我也想到了。还是由我出面更合适,不过,你比我了解褚小姐,给我一点意见。”
闻知秋想了想,给了许凤煜一个忠告,“田家必定是想还一还价的,许兄你亲自出面,韶华不会不给你面子。所以,你不要开价,让韶华说,不论她说多少,不要还价,一口应下。”
“这是自然。”许凤煜道,“那我明天请褚小姐吃饭?”
闻知秋善解人意,“今晚我把你的邀约告诉韶华。”
“多谢。”
最终谈妥的价钱是四十万大洋,许凤煜的面子值十万大洋。就这,还得托褚韶华老家来的消息。邵初拍的加急电报给褚韶华,电报非常长,几乎是一封短信,光这份电报也要几十块大洋了。详细解释了邵初接父母到上海定居,褚韶华兄嫂、姨妈想同来上海,邵初没有同意。结果,这三人偷偷跟到了天津,还说要是邵初不肯带他们,他们自己买票上路,要是中途有什么事,就得邵初跟褚韶华解释了。邵初实在拒绝不掉,只好带他们来上海。
这实在不是好消息,褚韶华一向厌恶娘家人,且这些人又在邵初面前如此丢脸。褚韶华看过电报便心下来火,不过,一想到可以亲耳同兄嫂打听一下闺女的近况,也不是不能忍受这些狗屎来上海了。
褚韶华遂不再拖着与田家的官司,答应在精神补偿金的数目上做出让步,数目定在四十万大洋,比当初的二十万翻番。
这件官司很快了结,因为在精神补偿上得到受害者的谅解,田有为没判死刑,判了个无期徒刑,得以保住性命。
褚韶华信守诺言,在第二天的捐赠仪式上将四十万补偿金分做两份,一份捐给育善堂,一份捐给上海红十字会。
捐赠仪式依旧是在华懋饭店举行,因为是捐赠善事,华懋饭店免费提供举行捐赠典礼的地点。上海有头有脸的报社都有派记者参加,褚韶华的发言非常漂亮,感谢了上海司法界的正义,感谢了上海总商会和纺织商会的支持,希望自己以后能为上海有所贡献。所形成的新闻也具有轰动性,主要是这么大手笔的募捐,哪怕在上海也不多见的。
然后,褚韶华还给警局、检察厅、法院分别敲锣打鼓的送了三面锦旗,也令政府机关很有面子。
待褚韶华办完这些事,褚韶中、王燕、王大姨就跟着邵家一行来到了上海。由此,也带来了褚韶华人生中最大的一场风波。
第177章 巨浪之一
与田家的官司了结后,褚韶华就让闻知秋搬走了,四位保镖也一人一份谢礼,打发他们各回主家那里。褚韶华又亲自到潘家、席家那里谢了一回,褚韶华如今是上海滩名人,潘慎、席肇方待她的态度也更为亲近。
就是穆子儒,也重给褚韶华置了份礼物,亲自请褚韶华吃饭,赞叹褚韶华的魄力,绝对的女中豪杰。不是所有人都能眼睛不眨一下的捐出四十万大洋,不要说四十万,对于普通人,四万大洋也绝对是一笔巨款。而褚韶华,既非富贾,亦非豪门,却能有这样的手笔,当真不凡。
穆子儒还提出个让褚韶华不好拒绝的要求,穆子儒捏着扇子骨道,“我生平最喜有豪情之人,我家中父母早逝,无一兄弟姐妹,我看褚小姐你也是咱们江湖中人的性子,若不弃,不若你我结拜为兄妹。”
褚韶华微露讶意,她心中念头极快,虽露讶意,却是一笑,“我倒没想到这个,不是我弃不弃,是穆先生你当真想好了?你也能看出来,我这人,脾气不大好,你不怕与我结义以后自己担上麻烦?”
穆子儒先时以为褚韶华不愿,听她这话,不禁大笑,“我这一辈子,就是没怕过麻烦。”
二人当时便斩鸡头烧黄纸拜了兄妹,自此兄妹相称。
穆子儒脱下拇指上的玉扳指给褚韶华,“今天匆忙,这个给妹妹,是做哥哥的心意。”
褚韶华浑身更没别的东西,她道,“赶明儿我给大哥做身衣裳。”
穆子儒十分欢喜,“今天认了兄妹,便是骨肉。以后你有麻烦事,只管让人给我递个话,如今上海,还没人不卖我的面子。”
褚韶华笑,“这是自然,再有事,我不找大哥找谁。”
当天吃过饭,穆子儒亲自将褚韶华送回公司。
褚韶华与闻知秋说起这事,闻知秋盯着褚韶华半晌无语。
褚韶华给他看的发毛,只得略作解释,“这事不好拒绝,我就答应了。”
闻知秋,“你加入帮派了?”
“没有,就是跟穆先生结拜了兄妹。”褚韶华问,“穆先生是不是有很多结义兄妹?”
“那倒没听说。”闻知秋奇怪,“虽说他是红十字会的会长,也不会因二十万就认你做妹妹呀?”依褚韶华现在,穆子儒非要认义兄妹,的确是不好拒绝的。
“不用想这个,反正现下看来没什么坏处。”
闻知秋也便暂放开手不提,问褚韶华,“你不是说你娘家人要过来,可有什么要准备的?”
“什么都不用准备,你一分钱都不要花。你也少过来,我自有主张。”
“那起码一起吃顿饭吧?”
“这些事以后再说。”褚韶华完全没有让娘家人与闻知秋一起吃饭的意思。
闻知秋道,“我妈想跟亲家见个面。”
“不必。以后就算结婚也是你我之间的事,与我娘家没有半点关系。我早跟你说过,你就当我没娘家就是。”
闻知秋毕竟是大家族出身,对褚韶华这种对娘家的冷漠与防备并不能完全理解。褚韶华也不欲同闻知秋解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出身,褚韶华能做到的就是,待母女团聚后便与这群人做彻底切割,老死不相往来。
褚韶华让刘嫂子打扫出两间客房,准备些洗漱用具之类罢了。
褚韶华这里做着娘家人来上海的准备,在天津到上海的火车上,褚韶中在卧铺上酣睡,王燕心中有事,越是往南越是忐忑,小声问对铺的母亲道,“不会被韶华瞧出来吧?”
“只管放心。她这一走都快两年了。她走时,萱儿才是个刚会说话的小丫头。小孩子家,一天一个样儿,两年不见,孩子变化大些也正常。再说,我听说上海可是大地方,花花世界,到那地界儿,谁还记得这么个家里的小丫头片子。说不定,她也不记得了。拿张照片糊弄糊弄,到时多弄些钱是正经。这回先探探道,要是韶华果真有钱,咱以后把萱儿给她弄去就是。”
“这也是。”王燕儿给母亲说的心里一定。
这几年,家里日子越发不如以前。这回小邵东家回乡,准备把父母都接到上海享福的事,王大姨听说后就动了心思。往县里一通打听,听说褚韶华在上海发了财,就撺掇着闺女女婿一道跟邵家来上海找褚韶华,弄几个钱花花,日子也能宽裕些。
可想从褚韶华这里弄钱谈何容易,原是想把闺女给褚韶华弄去的,结果,陈家那老不死的怕是不大成了,把萱姐儿看在眼前不离片刻,就是想把孩子带出去拍张照片都不成。还是王大姨机伶,在外随便弄了张四五岁女孩子的照片带着,充作萱姐儿近照。
刚刚母女二人说的,便是这照片的事。
说来还有一番波折,这些都准备好了,邵家却不大愿意带他们一道。还是王大姨的智谋,王大姨说动褚韶中卖了家里五亩田,她自家也卖了五亩田,凑的盘缠,偷偷跟着邵家的车队一路往天津去。再拿出撒泼的本事,说邵家不带他们,他们也要去上海,可倘有个好歹,以后就让邵家同褚韶华报个信儿吧。
套用《红楼梦》中的一句话,打老鼠怕伤了玉瓶。
邵家收拾这几个手到擒来,可这毕竟是褚韶华的娘家人,真有个意外,如何同褚韶华交待,只得带了他们一起。
从老家到上海,就是跟着邵家一行,待到上海时也是二月间的事了。
褚韶华接到刘嫂子的电话,知道几人到了,眉宇间浮现一抹厌恶,交待刘嫂子先安排人住下。之后,褚韶华给邵家打电话道谢,邵初道,“你不怪我就好了,我实在……”
褚韶华道,“谢谢你,小东家。”
邵初也就不再提这几人的事,笑道,“有时间过来一起吃饭,我家老爷子老太太可是没少念叨你。”
“等我这里清静些,我再过去看望伯父伯母。”
褚韶华又问过老人孩子都安好,方结束了与邵初的电话。
尽管十分想知道女儿的近况,褚韶华依旧按捺住心里的期冀,一直等到下班的时间,方坐黄包车回家。
刚到门口就听到一阵老家口音的大呼小叫,“你们每天都这么肥鸡大鸭的吃饭?天爷嗳,这得多少钱!宝儿他爹,咱妹妹真的发啦!”无疑,这是王燕的声音。
“那是,你没听邵小东家说,韶华在上海可是有铺子,做老板的。”这是褚韶中得意洋洋的声音。
“嗳,我说大嫂子,你们住的这楼是我们韶华买的,还是租的?”王大姨开始探听褚韶华的家底了。
刘嫂子早得过褚韶华的叮嘱,为人亦是本分,她尴尬的紧,连忙道,“这个我哪里知道,我就是给小姐做饭的下人罢了。”
王大姨凑过去同闺女、女婿低声嘀咕,“多是韶华买的。你看,她连老妈子都有了,手里定有不少钱。”
褚韶华关上大门进了院子,淡淡道,“怎么,我有多少钱与大姨你有何相干?我姓褚,可不姓王!”
刘嫂子忙上前接过褚韶华手里的包,褚韶华瞥王大姨一眼,“我兄嫂过来我这里,是我们兄妹间的情分,我与大姨,可没这个情分。”
王大姨一张老脸登时气的发青,想要发泼,先被闺女拦住,王燕好声好气的对褚韶华道,“妹妹,娘也是记挂你,非要跟着过来看你。你一向是个大度人,以前的事,就都忘了吧。看你过的好,我娘也为你高兴哪。”说着倒盏茶给褚韶华吃。
褚韶华似笑非笑的瞟这母女二人一眼,并未接茶,径自往沙发上坐了。
如果不是褚韶华进门就开口训人,王燕是不敢认这便是小姑子的。虽说褚韶华相貌未曾大变,性子也一向不好相与,但通身气派已今非昔比,那亮晶晶的耳坠子,颈间的项链,手上的戒子,身上的米色大衣、浅色围巾、黑色皮鞋,比外头街上的城里人还要时髦。就是气色,也较当年在老家时好了太多。甚至相貌比十八九岁时更加鲜活美丽。
这才出来多大功夫,褚韶华便过的这样好。王燕心里妒羡交织,王大姨何尝不是如此,只是,褚韶华业已腰缠万贯,王大姨再不肯轻易得罪她的。
褚韶中更是认为找到万年的倚靠,妹妹过的这样好,帮衬他这做哥哥的一些,也不过是九牛一毛罢了。
三人都跟着褚韶华进了客厅说话。
刘嫂子轻轻吁口气,终于解脱了,连忙跑到厨房重新泡茶。
褚韶华坐在沙发上也没别的话,先问,“大哥大嫂怎么来上海了?”
褚韶中先打感情牌,“自打你走了,爹娘没一日不念你的。听说邵东家一家子要搬来上海,我就厚着脸皮求上门,跟他们一起来了,来看看你。”
王燕从茶几下提出一个沉甸甸的篮子,掀开上面盖着的蓝色土布,露出满满一篮的大枣。王大姨忙抓出一把塞到褚韶华手里,粗糙的手指刮过褚韶华的手,只觉细腻的如同自己冬天用的猪油膏一样的滑润。王大姨心下暗骂小蹄子好命,脸上堆满笑,“尝尝咱老家的枣儿,看可还是以前的味儿。”
“哪里的枣都是一个味。”
除了闺女的事,褚韶华没有任何话想说。
可就是这件事,褚韶华断不会先开口,她不会让这几人拿捏到她任何的要害弱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