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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50节

      于是他也接过剪刀,从头上剪下头发,用金线缠了,塞了进去。
    父亲的心跟母亲的心又有什么不一样呢。
    而如今,这只绣着鸾凤的荷包出现在了这里。他小心的攥着,背过身慢慢的把里面的东西掏出来。除了两撮头发,就只有一直小小的竹筒,信鸽腿上绑的那种竹筒。把里面的东西倒出来,是一张卷的特别瓷实的纸张。
    这种纸张……他都没怎么见过。是贫寒的读书人用的纸张。
    打开之后,工整到严谨的字就跃入眼帘,哪怕是微微有些晕墨,也不妨碍字的美感。
    他心里默默的点头,这超出他的预期太多了。
    原本以为会是一封祈怜的信,谁知道里面的内容却是这样的。
    他收了脸上的所有神色,扭脸问石万斗:“是谁授意太孙写这么一封信的?”
    石万斗扑通一下跪下:“草民不知,但就草民所见到的太孙……跟传言中的太孙极为不符……”
    太子皱眉:“你详细说说你北康之行的始末……”
    石万斗应了一声,“草民出身广陵,世代经商。宣平十年……江南大旱……”
    太子摆手,“这一段不用说了,孤知道。”
    那一年,天灾人祸,长宁和亲,太孙为质。那一年,江南民乱丛生,许多大户富户被洗劫一空。石家世代经商,想来豪富。被流民所袭,散尽家财,想来大致就是如此。
    石万斗欠身:“正如殿下所想。万贯家财,一朝散尽。那一年,草民一十二岁。带着老仆,从小生意做起,想的就是有朝一日,恢复家业。说起来,也是缘分。家里出事之后,草民被老仆带着进京投亲。在驿站外,老仆饿的晕倒,是长宁公主殿下,打发人施舍了一顿粥饭。那时候,公主殿下和亲……刚出京城,依仗在驿馆外歇息……不仅救了加中老仆的性命,更是赏赐了纹银百两,正是这百两的银子作本钱……草民才有如今的家业。去北康做生意,不过是想看看什么地方能帮上殿下她……”
    太子耐心听完了。此人是在剖白去北康做生意的缘由。想说他不是一般只见利却没有义的商人。
    石万斗见太子的脸色缓和下来,才说起这次跟太孙见面的始末,尤其是林雨桐对牧仁说过的话,“……殿下否认遇刺之事与上官大人有关。并且警告草民,管好自己的嘴巴。临行前拜别太孙殿下时,殿下就说,宁肯站着死,绝不跪着生。还请草民代为传信给太子殿下,他主战!”
    这跟信上的内容是符合的。
    石万斗又补充了一句:“草民回来,是临时决定的事。本想拜别公主殿下的,却不想不凑巧,公主殿下在汗王牙帐中,不得见。而随身的公公被殿下打发去办事去了……”
    这是说,并不存在什么撺掇和授意。
    太子慢慢的闭上眼睛,对李长治摆手:“太不早了,先安排他住下。”
    李长治点头,招手叫在门口守着小太监,低声吩咐了几句。
    石万斗跟着小太监退了出去,他知道,他这是暂时出不去了。
    李长治给太子换了茶,见太子还拿着那页纸来回的看,就低声道:“主子,小殿下真是出人意料啊。”
    太子将信收起来,然后将俩缕头发塞到小荷包里,都贴身的装了,这才起身:“大年下的,走吧!”
    大厅里,小点的杨哥儿和椿哥儿已经有点饿的撑不住了,瞄着桌上的点心咽口水。
    太子进来的时候就说:“端热的来吧。以后饿了就吃,不用这么讲究。”看起来心情还不错。
    太子妃就睁眼:“那就开席吧。”
    开席了,太子没提撤了给太孙的预留的位子,谁也不敢说。
    几个孩子念了喜庆的诗,两个姑娘拿了针线来孝敬长辈,就散了。
    今儿是团年,太子按成例是该歇在正院的。
    两口子携手回了,进了屋子,夫妻俩相对无言。
    太子妃记挂着太子叫撤座的事,“殿下!太孙不光是咱们的儿子,更是皇室的脸面,是朝廷的脸面,是咱大靖国的脸面……”
    太子扭脸看太子妃:“慧儿,咱们夫妻成亲多少年了?”
    太子妃垂下眼睑:“十五年了。”自己嫁进来的那一天,周氏生下了太子的长子。
    所以,临安郡王多大了,两人便是成亲多少年了。
    “是啊!十五年了。”太子从怀里掏出荷包,放在太子妃的面前:“当年……给孩子戴荷包的情形,还历历在目……”
    太子妃盯着荷包,一把抓过来,眼泪顺着脸颊流,一滴滴的滴在荷包上。荷包都已经陈旧了,花色也不醒目了,边角还有些磨损。可见,一定是被人经常抚摸所致,眼前是那个哇哇大哭的小小婴孩,“我的桐……梧儿……”
    “梧儿?”太子轻笑一声:“她是梧儿吗?”
    太子妃的手一下子把荷包攥紧了,“殿下这话是何意?”
    “何意?”太子慢慢的闭上眼睛:“你倒是能干啊!把孤瞒的死死的。先是用桐儿替代了梧儿,接着以受打击重病为由,去别院修养。紧跟着,回来的时候,就多带了一个孩子,说是你娘家的侄女。三年啊,孤打发去的人,想看桐儿一眼都不行。孤以为你是怨恨父皇,怨恨孤没有据理力争把梧儿留下。孤体谅你!你回来了,孤高兴。心想着,好歹不算是妻离子散了。可当你把‘桐儿’递到孤的手里的时候,孤就知道,这不是孤的郡主。在你心里,孤是得多没心没肺,会认不出自己的孩子。”
    “殿下!”太子妃缓缓的跪下,心揪的紧紧的,“千错万错,都是臣妾的错。”
    “你错的何止是这一桩!”太子睁开眼睛,手拍打着桌子,“梧儿五岁的那年,孤找你。问你说,你娘家的侄女既然体弱,就送去别院养着吧。那里的风水养人。孤等着你……等着你告诉孤真相。你却没有!只说要送‘她’走,就把你也一起送走。你威胁孤要留下‘侄女’……你却不知道,孤已经找好了替身。梧儿会被送往江南,交给大儒好好教导。你不答应,孤没挑破,就等着,等着你主动说。想着孩子还小,晚点开蒙也无碍。也体谅你舍不得离开孩子的心情。可是,孩子八岁了,怪病却来了……无缘无故的身上疼……你也不想想,凭借着你陈家,怎么能请动洛神医。就凭借你,怎么能叫他这么些年为你保守秘密……陈氏啊!梧儿是太孙,你将他圈养在小小院落中,读书识字都是你亲自教导……可你毕竟是一介女流。梧儿将来是站在人前,我就问一句,他行吗?能驾驭的了臣下吗?”
    太子妃梆梆的在地上磕头:“梧儿如今也才十三岁。臣妾急于叫太孙还朝,为的就是这个。十三岁……不算晚!”
    太子从怀里将那张信纸拿出来:“你看看这个,是放在荷包里一起送回来的……”
    太子妃几乎是抢过去打开看的,从头看到尾,然后皱眉:“主战!什么意思?这是长宁的立场!”她几乎是怒不可遏,“桐儿是她的亲侄女,她何至于如此……”
    “如此什么?”太子深吸一口气,“这根本不关长宁的事,是桐儿自己的意思……”
    “她懂什么?”太子妃急道:“她才多大……”
    “你又懂什么?”太子蹭一下站起来,“她不懂?”他冷笑一声,“她的身份,长宁知道。你觉得长宁会教导她些什么呢?又会不会将朝堂的政事一一的说给她听?她自己本身消息就滞后,她能教导桐儿什么?可你看那信上的两个字——主战!我告诉你,主战与主和,这也是半月前才有了明朗的说法。她远在南康,却能根据只言片语的信息,推测出朝中将要发生的事。你还敢说她不懂?”
    “怎么会?”太子妃跪坐在地上,“怎么会?”
    “荒地里长起来的杂草,确实是比温室里的花儿更茁壮。”太子站起来,起身将信重新装起来,“梧儿下一步怎么安排,你最好早做决断。不要总怪我偏疼临安,你就不想想,如果桐儿遭遇不测,梧儿没机会站在众人面前,这后继之人……孤不得不做好这个准备……”
    太子妃颓然的坐在地上,太子走了良久,她都没能站起来。
    陈嬷嬷进来,将人扶起来:“娘娘,您现在该拿主意才是。听殿下的意思,小郡主是极为能干的……想来总能回来……”
    太子妃摇头,将人推开,直接去了案前,写了一封信,封好口之后递给陈嬷嬷,“天亮之后,给我父亲送去。交代他,务必要如此……”
    陈嬷嬷刚才帮着磨墨,看了几眼,她接过信却没急着去:“小殿下的意思,是主战……”
    而您,却坚持叫陈老大人主和。
    这不是意见相悖了吗?
    太子妃从卧室走出去,去了佛堂,默默的跪下:“嬷嬷,你就没想过,一旦开战,这人还怎么换回来……”
    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主和。不管要付出什么代价,先把人迎回来。咱们提前,悄悄的叫人护送梧儿去边境,兄妹俩在边境就换回来。打从入了靖国的那一刻起,出现在人面前的,都只能是梧儿。两人年纪还不大,以修养身体为由少见人,趁这个机会,跟着大儒们长些学问,有个两年,再出去,谁敢说以前的梧儿不是梧儿……”
    可一旦开战,变数太多了。关键是,“我不能把两个孩子都放在险境之中。一个从狼窝里还没有救回来,又把一个送到战场前沿……”
    “可是这主和……太孙换了郡主,小郡主又该如何……”陈嬷嬷低声询问,“老奴觉得还是不妥当。”
    “先送‘表小姐’去别院,到了别院之后,梧儿脱身去边境。换过身份,桐儿秘密随行,进了京城,去别院。她就是陈家的表小姐。郡主也罢,表小姐也罢,姑娘家总少不了要嫁人的。养上两年,学两年规矩,找个四角俱全的人家……厚厚的给上陪嫁……必不会叫她受委屈。等到将来……太子继位……”她的声音低下来,“总少不了她一个公主的身份。梧儿好,桐儿才能好。若不然,就凭着殿下偏袒临安的样子,这将来……”
    陈嬷嬷心里叹气:既然小郡主是如此一个有主意的人,又怎么会那么轻易的听人安排。说是表小姐就是表小姐了?
    况且,她主战,会不会是已经想到了娘娘说的这种可能呢?
    可这话她一个做奴婢的却不敢说,只拿了信,默默的退了出去。
    要出门的时候,听到娘娘又交代了一声:“不要叫凤鸣苑知道。”
    而太子,却已经召集了人在书房议事。
    詹士府的官员今儿是请不来了,都在家团年呢。倒是东宫教授,算是皇上给太子的师傅,都是住在府上的。平时帮太子解答学问上的难题,其实这二人,也当幕僚在用。
    柴同先道:“太子若先主战,便有不慈的嫌疑。而如今太孙殿下主动要主战,臣觉得这是个机会……”
    太子看向另一人:“谨之先生,您看呢?”
    “主和,一不说称臣,二不说纳贡,三不说分割城池,那能选择的就只有金银、珠宝、美女。再不行,就是盐和铁。就只说金银珠宝美女吧。先不说北康答应不答应,就说答应了吧。这得多少才够数呢?不说金银国库拿不出来,就是能拿出来,人家开口要几千美女,这给是不给。比起财宝,北康更愿意要女人。多多益善的女人。繁衍生息,那就是人口!可真要如此,殿下啊!只怕靖国上下,无不怨声载道!太孙人未回,便先失民心。此法不可取。”
    “那先生之意,主战又当如何?”太子手抚在额头上,皱眉又问了一声。
    “这主战……”他摇头,“不说圣意如何,就只说这战,又该拿什么打呢?国库空虚,年初工部预估得需银子一百五十万俩……可年底呈给户部的条子,整整花费了三百二十万俩。超出的一百七十万,而圣上的极乐宫却还没有建造完成。而年前,各部官员的俸禄都发不下去了。武安王吵的最热闹,请战请战……可他很清楚,朝廷拿不出银子给他打仗的……”
    太子把手捂在胸口的位置,那里是一封信,一封千里迢迢才送到自己手里的信。他的声音几乎是颤抖着的:“所以……如今和不成,战不起,是吗?”
    书房里一下子就静下来了。
    和不成,战不起,这就意味着根本就没有本钱把太孙给接回来。
    太子的手才茶几上拂过去,茶盏应声而落,摔在地上摔的四分五裂,“堂堂一国太子,却连自己的孩儿都不能相护,这当的是哪门子太子?”
    呼啦啦,书房里跪了一片。
    柴同却道:“殿下是该主战。就如小殿下所言,宁肯站着死,绝不跪着生。殿下,这是气节。您该将它当朝俸给皇上,好叫天下人知道,咱们的太孙,是个什么样的太孙。这样的太孙,该不该迎回来?想来朝中清流,是会上下奔走,为太孙筹谋的。咱们知道战不起,皇上也知道战不起。既然站不起,又得想要太孙回来。那便还是得和。臣倒是觉得,和,也未必就行不通。如果有机会,臣倒是想去北康看看,见见太孙。走一步算一步,见机行事。或许有别的机会也未可知。另有,臣有一问,不知当问不当问……”
    太子皱眉:“问便是了。有什么不能问的。”
    柴同小声道:“臣想问,殿下是想臣等救回您的儿子,还是救回太孙殿下?”
    太子心里咯噔一下,难道桐儿不是太孙的事传出去了?
    他锐利的看向柴同,却见他眼里的歉意一闪而过,恍然间,他明白了。这些人并不是知道北康的太孙并不是真的太孙。他只是想问,是单纯的想救儿子的性命,还是带回来的必须是太孙。
    这话听起来别扭,但其实一点问题也没有。
    如果自己要求带回来的必须是太孙,那么就必须风风光光的,光明正大的带着靖国的太孙回来。
    如果只在乎那孩子的性命,那就好办多了。只要确保他活着,并且带回来。比如,可以用一场意外,叫‘太孙’丧生。将桐儿偷摸的带回来。要是安排的好,‘太孙’的死,说不得倒是能反咬一口,从北康咬下一口肥肉来。
    这个太孙没了,以后还会有另一个太孙。如此,什么问题都解决了。
    而这个提议之于他而言,却也心动了。桐儿到底只是假太孙,就算是迎回来,她还是得让给梧儿。而梧儿,长在妇人之手,养在深宅内院。这样的继承人……
    该如何取舍?
    太子摆摆手:“你们下去早点歇着吧。孤得好好想想。”
    两人起身,默默的退出去。
    出了门南谨之就说柴同:“重之兄,今儿你的提议,有些过了!”
    柴同摇头:“可若是不如此,此事当何解?太孙在北康,朝廷便处处被掣肘。可迎回太孙,朝廷又没有能力。既支付不起那笔赎金,又打不起那场仗。两难之下,唯有舍弃一途可走。牺牲一人,换天下安,有何不可?况且,只是失了身份……能保全性命,能富贵安康,这难道不比在北康做质子更好?”
    南谨之却道:“可太孙,隐有明君之风范……弃之可惜了!”
    东宫里,不管是临安郡王还是另外两个更小的公子,比起这位千里之外便能洞悉朝政的太孙,所差远矣!
    李长治进书房的时候,就看见太子殿下正躺在摇椅上,摇晃着,嘴里一直念叨着:“……可惜……可惜……”
    可惜桐儿不是男子,可惜如此潜质却只能被埋没。
    李长治低声道:“殿下,正院有消息……”
    太子冷笑:“孤知道孤的好太子妃是怎么想的?她是断断不会主战的。只怕打发人给陈家送消息吧?”